51 夢囈
夏日的陽光,斜射入室,接近窗戶的一側,空中漂浮的灰塵清晰可見,而那一頭柔順的墨黑長發,也在陽光下顯出絲綢般的光澤。
青年一身白衣,長身玉立,目光凝在面前那副巨大的云州地圖。
良久,金石相擊的悅耳嗓音響起:“父皇,您……是認真的?”
白色青年身后三尺開外,著著黑色華服的中年男子眼神沉了沉,低啞的聲音含著幾分威嚴:“難道朕看起來像是在開玩笑么,仲兒?”
聽到這句回答的巫燁沒有做聲。
所謂要事,在巫燁見到御書房中的司皇云逸和暮云蕭之后,簡單的了解之后,不由感嘆,確是要事,還是對他、對司皇寒鴻十分有利的要事……
司皇云逸的目光掠過不遠處的暮云蕭和巫燁,最終又回到了地圖之上。他長長嘆口氣,從椅上站起身來,幾步來到巫燁身后,伸手觸摸上墻壁上的地圖。
他的手指掠過翠玉、江南二十州、西北十州……最后停留在永昌關以為那片用紅色勾勒出的狹長區域……
“漠北四州……當年朕一時大意,讓那些狄人給搶了去……十五年來……朕沒有一天忘記過這個恥辱!”另一只藏在袖子下的手緊緊握住,司皇云逸目光冷冽如冰,眉間一片森森的寒意,“十五年了,已經十五年了!是朕無能,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漠北四州的百姓,在狄人的統治夾縫中艱難的生存!……這么長時間以來 ,朕夜夜憂思,輾轉難眠。這一次……眼看著上天送來了這一次絕佳的機會,朕卻不能親手奪回漠北四州……何其可悲!何其可恨可憾!咳咳……”
從牙縫里一字一句擠出的話,滿是憤恨與不甘……
面上依然一片冷然,司皇云逸的身體卻在微微的不斷顫抖。
猛然間,他無力彎身,劇烈的咳嗽。一旁候著的貼身小太監急忙扶著司皇云逸坐回椅子上,一邊小心的擦拭著他嘴邊的血跡,一邊用手輕輕拍著司皇云逸的背部。
“咳咳……朕……咳咳,朕不行了……仲兒……”
“若是五年前,朕還可以披甲上陣!可如今,這破爛的身體……”
那邊,司皇云逸低低出聲,這邊,巫燁轉身,朝另一側走去。
腳步聲響起,一直不言不語,若有所思的暮云蕭抬眼。他的目光先在司皇云逸身上短暫的停留了一會,才轉向巫燁。
“師傅。”巫燁開口叫道,俊美如玉的面孔,沒有任何表情,“父皇一開始……心中的人選并非是我,而是您吧?”
收復漠北四州……如此大任,落在暮寒仲身上,實在匪夷所思。饒是云烈帝百病纏身不能遠行,三大將軍各有守區不可輕率調動,在想到暮寒仲時,還有暮云蕭這個更合適的人選。
“果然不笨。”暮云蕭答道,“向你父皇那樣建議的人,確實是我。”
“師傅……”聽到這樣的回答,巫燁實在不知該拿什么表情對著暮云蕭。是感激?或是無奈?還是埋怨?感激他給了自己掌握軍權的機會,還是無奈他因為嫌麻煩就推去主帥位置的舉動,或是埋怨未和他商討就輕易將自己推到司皇云逸面前的行為……
“怎么?有我作為軍師跟著,難道你還怕打不贏那些蠻子?“不爽的瞪他幾眼,暮云蕭見眼前青年吞吞吐吐的樣子,從來就缺乏的耐心在安靜的聽完司皇云逸和巫燁的談話后,也到了極限。
從椅上起身,暮云蕭看了一眼司皇云逸道,整了整衣服,就朝門外走去:
“剩下的事情,皇兄你對他說就好。”
“另外記得我們的交易……我先走了。”
最后半句落下的時候,書房之內,已經 不見了月白色的身影。
司皇云逸被人伺候著用溫水服了藥丸,又靜坐了一會,終于緩過氣來,輕聲吩咐了身旁的人幾句,小太監就恭敬著退了下去,臨走時還帶上了門。
安靜的室內,角落的香爐飄出一股又一股繚繞的裊裊青煙。司皇云逸透過煙霧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白衣青年。
“三千精兵,仲兒你在上四軍中隨意挑選。挑中的,全部歸為你的親兵。之后,朕會給你一月時日用來練兵……有五弟從旁協助,仲兒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問他。一月過后,朕相信朕絕不會失望。”
“你帶著他們,順道平了白州流寇。而時機一旦成熟,朕會讓人送出密令,到時你再帶兵北上……”
低啞的嗓音,帶著帝王特有的威嚴,一句句,細細交待著巫燁所需做的事情。
“仲兒,聽清楚了么?”
司皇云逸抬頭看向巫燁,問道。
“嗯。”
巫燁低聲答道。
“……”
司皇云逸看著面前的青年。不過二十剛剛出頭,少年的稚氣還未完全褪去……想到那瘦削的雙肩即將背負起的責任,之前猶豫多次才下好的決心,似乎又開始有了幾分動搖……
目光向上走去,停在巫燁臉上。那張秀麗俊美的面孔,和深埋在記憶中的如玉容顏,如此相似……恍惚間,司皇云逸仿佛又看到了喬念霜朝他盈盈走來。
久久,他閉眼低嘆。
“仲兒……怕么?”
巫燁長睫微眨,他知道眼前的人在問什么。二十一歲的暮寒仲,雖然天資聰穎、又跟著權平生學習為將布陣之道三年,然而他畢竟太年輕……江湖廝殺不同于沙場,任何情況都有可能發生,即使有暮云蕭跟著,一不小心,還是可能會丟了性命……
心思百轉之后,巫燁抬頭揚眉。
“父皇想聽什么答案?”
輕輕的笑聲突然響起,司皇云逸一怔,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錯。
幽黑深邃的雙眸之中,含著幾分笑意。在那之下,有著從容、悠閑和幾分遇到挑戰的興奮和難耐,卻惟獨沒有一絲膽怯和恐懼。
視野之中,一時之間,只剩下那雙眼眸。
……
“哈哈哈哈哈哈哈!”揚聲的大笑突然響起,打破了一室沉寂,那仿佛停滯的時間又開始流動,司皇云逸眼中的烈火漸漸消失,贊賞和滿意取而代之,“寰夜王暮寒仲聽令!”
“兒臣在!”巫燁一撩衣擺,刷的一聲半跪在司皇云逸面前。
“昔日,狄人趁我大胤內亂,占我漠北四州,至今十五年矣,今又意圖不軌,欲以結盟之名,暗中犯我邊疆!今朕下令,封寰夜王暮寒仲為云麾將軍,率三千奇兵,掃白州作亂流寇之后,秘密北上,收復漠北四州,雪洗我大胤恥辱!”
“兒臣接令!”
巫燁從司皇云逸手中接過那雖小,卻似有萬斤的絹帛,恭敬的收入袖中。
司皇云逸的目光拂過墻上的巨大地圖。
漠北四州……他在心中喃喃自語,再次看向巫燁,臉上的笑容有著幾分為人父的驕傲和滿足:
“仲兒……一切……就拜托了!”
回到王府,巫燁先去了南嘯桓那里。
半日已經過去,人還在昏睡。
映入眼簾的是堅毅利落的側臉線條。麥色的皮膚上是不正常的紅暈,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小的陰影,略顯蒼白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即使是睡夢之中,眉頭也緊皺在一起,臉上也不見一絲放松。
“不是吃過藥了么?怎么燒還沒有退?”巫燁坐在一旁,口氣里不覺帶上幾分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焦急。
“主上……”沒有料到一向身體健壯的人竟會突然發起燒來,而且會一發不可收拾,卿顏拿下敷在南嘯桓額上的巾帕,放入一旁的銅盆中,擔憂道,“倚雷換了副方子,剛剛去廚房煎藥了,想必很快就會回來。”
她話音剛落,倚雷就急匆匆的從門外走入,看到房內的巫燁時,顯然一愣,隨即很快反應過來:“屬下見過主上。”
巫燁點頭應道,對倚雷道:“藥煎好了?給我。”
眼眸中閃過幾絲疑惑,倚雷看了一眼卿顏,猶豫了一下,才將剛剛端進的盤中藥碗遞了過去。
將床上的人扶起,巫燁接過藥碗,修眉不自覺的皺在一起。看著那濃黑的湯藥,即使不是給自己喝,可光聞到那味道,也足夠他皺眉嘆氣了。
“卿顏,端盆溫水過來,還有干凈的巾帕和里衣。”用勺子攪動著碗中的湯藥,巫燁吩咐道。
這般的溫度,還是盡早降下來的好……在心中思索著,巫燁的目光不自覺的又落到南嘯桓那蒼白的嘴唇上。
昨夜……還從這里,聽到那魅惑人心的隱忍呻吟,而現在,那蒼白的顏色對比著臉頰上不自然的紅暈,讓他心中涌出無限的憐惜……心中微微感嘆,示意身旁的倚雷端著藥碗,巫燁一手輕捏住南嘯桓的下巴,另一只手,則一勺一勺慢慢將藥湯喂入那微張的口中。
喂藥完畢,卿顏端著溫水在旁邊已經等候了一會。巫燁扭頭看道:“收拾了就退下吧,這里有我。”
兩人對看一眼,輕聲答了是,倚雷收起藥碗,卿顏將干凈的衣物放在一旁的桌上后,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掀開薄被,巫燁抱著南嘯桓,折騰了一會,才將那濕透的里衣脫了下來。然后拿起浸水的巾帕,從上到下仔細擦過每一寸肌膚,然后又將人翻過身來,開始擦背。
沾水的巾帕擦過的地方,留下一道道水痕,更有些水滴從背上滑下,落入床褥。巫燁的目光掃過那麥色肌膚上或深或淺的吻痕,不自覺咽了咽口水,暗地里罵了自己一聲,巫燁收斂心神,加快了手下的動作,不過一會,終于用溫水將床上的人全身上下擦了一遍。
用溫水物理降溫十分有效,相比剛才的灼熱,南嘯桓的體溫明顯低了下來。忙完一切,巫燁松了一口氣,手指留戀的滑過南嘯桓的脖頸。被脖子上的手指騷擾,昏睡中的人不安的皺了皺眉頭,躺在巫燁懷里的身體動了動,朝里面移了幾寸,同時薄唇輕啟,含糊的吐出幾個字。
“好熱……”
正抱著人替他艱難換衣的人怔了怔,垂下頭貼到南嘯桓額頭上,估計了下溫度,又抬起來 ,繼續手中的動作。
套上袖子,扣好扣子,巫燁摟著南嘯桓,將人輕放回床上。
最后再替他蓋好薄被,掖好被角,巫燁彎身,用手指將粘在那飽滿額頭上的幾縷黑發撥到耳后,然后起身。
忙活了半天,身上又出了一身汗,聞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巫燁不覺皺起眉頭,轉身就欲離去,結果在下一刻,生生止住腳步。
“……娘……別走……”
低低的夢囈,自男子口中溢出,同時,燙人的熱度,從那人抓住的手腕處,傳了過來。
巫燁猛地一顫,緩緩回身,目光再次落到南嘯桓臉上,只見那輪廓分明的英俊面孔上,痛苦、依戀、不舍、恐懼混雜在一起,讓人心驚。
見慣了他面無表情的樣子,也熟悉了床上這人的隱忍,然而這般……卻是頭一遭。
母親么……
心下微微感嘆,巫燁看了看天色,又摸了摸南嘯桓額頭的溫度,低頭思索了一會,輕輕拉開抓著自己的手,然后解下自己外衫,脫了鞋襪,只著了里衣,上了床,將人摟在自己懷中,閉眼。
南嘯桓察覺到巫燁,又向這邊動了動,將頭埋入巫燁胸前,身子也隨即貼了過來。懷中的人,渾身滾燙,呼出的熱氣噴在胸膛,透過薄薄的衣衫傳來,烘熱了那里的肌膚。
“娘……”
悶悶的低語,落入耳中,閉著雙眼的青年,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無奈笑容……算了,這次 ,就當一回“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