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箏在等待榮筠的時候,心情有些忐忑。前世大姐入宮之后她就再也沒見過大姐一面。
她以為自己這一世能夠改變大姐的人生方向,沒想到還是走了一條和以前一樣的路。這條路最后卻是悲涼的收場,她真的不能替大姐做點什么嗎?
太子妃身旁的那個皇長孫眨著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十分的清澈明亮。皮膚白白嫩嫩的,宛如瓷娃娃一般。皇長孫有些好奇的打量榮箏,榮箏沖他抿嘴微笑。
太子妃將皇長孫抱在了膝蓋上坐好,和榮箏笑說:“今天他倒不怯場,看樣子很喜歡你呢。”
榮箏忙說:“真是誠惶誠恐了。”
太子妃說:“當真,他一見了生人就往我懷里躲,不吵不鬧都是好的了。”
又過了大約半刻鐘的樣子,外面通傳榮選侍來了。
立馬就能見到大姐了,榮箏有些激動的已經離了座。她見宮女已經揭了簾櫳,她聽見了裙袂的窸窣聲,漸漸的近了。等閃過屏風的時候,榮箏見一個嬤嬤引領著宮妃款步而來。
她一手扶了椅子,盡量使激動的心情平復下來。
榮筠舉止有度的給太子妃福了福身,太子妃卻不敢受她的禮,欠了身虛扶道:“榮選侍何必這樣客氣。”立馬又讓人賜座。
榮箏已經抑制不住,忙走上前去行禮說:“請榮選侍安。”
榮筠起先并不知道榮箏在此,聽說太子妃通傳不知何事,匆匆趕了來,進門時又一直斂眉屏息,不敢隨便亂看。聽著這聲音有些耳熟才慌忙的抬頭脧了一眼。
赫然見是榮箏,榮筠吃了一驚,詫異道:“三妹妹怎么在此?”
榮箏微笑說:“我進宮來瞧瞧大姐。大姐您過得好嗎?”
榮筠不曾想在此還能遇見家人,心情激動,宮中生活多是凄涼,但她哪能說半個不好的來。有些木木的說道:“好,我很好。”
太子妃想她們姐妹難得相聚,玉明殿的主位是慶嬪,慶嬪又是個不好相與的人。姐妹倆也沒處說話。便識趣的起身說:“你們姐妹說會兒話,我去去就來。”主動的把屋子讓給了她們。
榮箏姐妹紛紛起身相送。直到太子妃出了門,榮筠這才激動的拉著榮箏的手說:“三妹妹,我這不是在做夢吧。你當真來宮里看我呢?”
“是,是。你不是在做夢。我真的進宮了。”
榮筠一時又哭又笑的,抱著榮箏的肩膀不能自已。
“家里除了你,還有別人也進來了嗎?”
榮箏趕著解釋:“不,我是和君華一道來的。”她突然帶出了沐瑄的字,又怕大姐不知她說的是誰,趕緊又添加了句:“豫王進京朝賀,我是與夫君一道來的。”
榮筠隱約聽說過三堂妹嫁給了豫王府的長公子,這才轉過彎來。她拉著榮箏上下打量了一番,驚喜道:“出落得更漂亮了,這衣裳也好。頭面也好。你是個有福氣的,嫁得不錯。”榮筠眼里有些羨慕。
榮箏落落大方的說:“我都以為再也不能見到大姐了,沒想到竟這樣的湊巧。我還能在京里呆一段時間,有機會我就來瞧你,好不好?”
榮筠自然是希望見到家人,可是現在的玉明殿還住著另一位份位高的主子,在那人的眼皮下過日子哪有那么容易,更何況她現在還只是個不入流的選侍而已。“宮里規矩多,哪能說見就見的。這樣見你一面我已經很高興了。汴梁那邊還好嗎?二叔叔、三叔叔,還有兩位嬸娘。兩位妹妹,兩個弟弟都還好嗎?”
榮箏不好剛見了榮筠的面就和她說馬氏的事,只含糊道:“都挺好的,四月的時候我多了一個弟弟。”
“二叔叔也有兒子了。真是件喜事。二嬸娘肯定也很高興吧?”
榮箏只好道:“是卉秋生的。”
榮筠在京城里生活了幾年,雖跟著父母一道回汴梁為祖母持了一段時間的服,可這兩房的事她依舊不是那么清楚。不過她人聰慧,榮箏這么一提點,便知道是姨娘生的庶子。
“管他是誰生的,反正是二叔叔跟前養的就行。你嫁到豫王府多久呢?”
榮箏說:“冬月十七行的禮。”
“呀。也才一個多月。”
榮筠漸漸的話就多了起來,兩人又回憶起了在汴梁的日子,說起了家中的姐妹。自然也提及了那次的元宵游船。只可惜往日的時光再也回不去了。以至于說到后面時,都有些傷感。
榮箏趁著跟前沒有旁人,拉著榮筠的手低聲囑咐她:“我知道你在宮里難熬,但已經走了這一步,日子總是要過的。大姐你且忍耐些時日,總有翻身的時候。”
榮筠苦笑道:“我現在除了忍,別的也不會。”
姐妹倆在承乾宮中契闊了一番,直到半個時辰后。榮筠才起身說:“今天先到這里吧,往后有機會見了面我們再接著聊。”
榮箏心下明白,點頭說:“那好,請大姐好好的保重。”
“你也要保重。見著了家里人,替我問聲好。”
榮箏連忙答應了。
姐妹倆分別后,榮箏惦記著和太子敘舊的沐瑄,等到兩人出宮時,已是日落西山的時候。
坐在暖洋洋的車中,榮箏懷里抱著個手爐。沐瑄與榮箏道:“你見到你大姐了吧?”
榮箏便知道是沐瑄的安排,十分感激的點頭說:“見到了,謝謝你給了我們姐妹見面的這么個機會。”
沐瑄失笑道:“本來就打算帶你進宮走動走動。只是今天沒有去皇后那里,只好改日與家人一道再去拜見皇后了。”
榮箏第一次聽見沐瑄說了“家人”這個詞。
一路上沐瑄見榮箏一臉沉思的樣子,話也不多說,只當她是累了,心疼的攬過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懷里,寬慰著她:“你靠著我小睡一會兒吧,過不了多久就到家了。今晚我們早些休息,好不好?”
榮箏卻心事重重,哪里睡得下。她怔怔的看了沐瑄兩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沐瑄滿心的疑惑,忙問她:“怎么呢,你大姐過得不好嗎?”
榮箏忙說:“不,不是的。”
“那是怎么呢?”沐瑄溫柔的替她撫著耳邊的碎發。又輕輕的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榮箏想起了許多前世的事,好多事她雖然處在圈子外,但是大致的情況卻是曉得的。總覺得沐瑄現在是在往火坑里跳,她卻這樣眼睜睜的看著他跳,一點法子也沒有。榮箏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些愛莫能助。她盯著他的臉看了許久,才說了句:“你怎么就和太子搭上線呢?”
沐瑄忙溫和的解釋:“上次不是在城隍廟不打不相識嘛。后來我讓尚州去查了一下他的來歷,才知道他是宮里出來微服的貴人。將這樣的貴人得罪了怎么行呢,后面少不了要找到他道歉賠禮的。一來二去的就熟了唄。”
沐瑄說得十分的輕松。
“可是……你當真打算跟著太子嗎?”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他這個人還不錯。我和他談得來,說過先讓我去西北歷練一番,回頭再好好的提拔我的。這樣有知遇之恩的人,我不跟著他,跟著誰呢。”
榮箏卻聽得心驚肉跳的,她慌忙的喊了句:“君華。做事千萬別沖動,要三思而行才行。”
“傻子,我哪里沖動了,這些事都是經過深思熟慮而來的。你別擔心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再說太子是誰呀,未來的儲君,我自然得向他看齊。這些話快別說了。朝堂里的這些事你不的清楚,以后還是幫我管好內院吧,外面的事有我。”
今年是開寶十三年,但榮箏清楚的記得。開寶十七年的時候,這位太子就崩逝了,據說死于暴病。皇上十分心痛,第二年立了皇長孫為皇太孫。就是剛才太子妃身邊的那個長得十分漂亮的小男孩。
可惜皇太孫的命也不好。開寶二十年皇太孫也夭折了。皇上接連失去兒子,又相繼失去了孫子,萬念俱灰,便不肯再立儲位。
開寶二十四年四月,皇帝駕崩。吳王奉了遺詔即位,當年就改元順德。
吳王登基后。一心想要整頓吏治。這本身是件利國利民的好事,只是整頓吏治只是個借口,打到的全是些當年太子身邊的那些近臣。
這些事榮箏前后想了一遍,突然明白了一件事,當初榮家倒霉,是不是也因為曾經父親站在太子一邊的關系,所以受了牽連?
想到這里,她已經豁然開朗。
不過她能預知后面這些即將要發生的大事該如何向沐瑄警示呢?直接向他說明她知道未來的走向,那沐瑄不得把她當成妖魔鬼怪呀。再說太子現在好好的,哪里有半點在四年后暴病的情況。沐瑄肯定不會相信她所說的話吧?
可是單憑自己的力量是無法救榮家,和即將陷進去的沐瑄,更無法扭轉整個局面。
沐瑄見榮箏柔順的依偎在他懷里,心道榮箏肯定是累了,讓她好好的休息兩天。別再去王妃跟前立什么狗屁的規矩,他不心疼榮箏誰來心疼。
回到溪山別院的時候已是起更了。
王妃因為在病中早已經歇息了,夫妻倆便回了這邊的院子。
秋詞和紫蘇都迎了上來。
沐瑄覺得肚子餓,便問有什么吃的。
秋詞道:“奴婢去催催廚房。”
這邊紫蘇忙替榮箏換了家常的衣裳,重新挽了個松松的髻。
榮箏坐在那里望著跳躍的燭火發呆,她能預知未來幾年,甚至是未來十年發生的事,她到底該怎么辦。將重生的事告訴沐瑄?可他會相信自己嗎?若自己不說的話,她憑著自己的能力是無法挽回局面的。
說,她得告訴他,可首先得讓沐瑄相信自己所說的。榮箏拿定了主意,就見沐瑄走了進來。他見榮箏望著燭火發呆,一臉的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上來道:“你在想什么?”
榮箏抬頭微笑,讓沐瑄相信自己!這是她首先要做的事!
“胡思亂想罷了。”
“嗯,一會兒把你想的好好的告訴我。”他上前輕輕的拉了一下榮箏的耳墜子。
當下傳了飯來,四五碟精致的小菜,配了胭脂米做的飯,野雞山菌湯。
榮箏理清了思緒,胃口不錯,多吃了半碗飯。
飯畢沐瑄建議榮箏去院子里逛逛,立馬就睡的話不利于養生。他拉著榮箏在院子里慢慢的繞著圈子,說道:“這是你離開汴梁過的第一個年吧。”
“是啊,卻沒想過會來京城過。以后每年都要來京中過年嗎?”
沐瑄說:“倒不一定。”
兩人才繞了一圈,突然世子身邊的小太監找來,要請沐瑄過去。
榮箏有些疑惑,心道這兄弟倆什么時候走得這么近了。沐瑄低聲和榮箏道:“你先別急著睡,回來我還要好好的問你話。讓丫鬟陪你再多走兩圈吧。”
沐瑄走后,紫蘇便陪著榮箏繞圈子。榮箏望著幽藍色的夜空說:“紫蘇,你說怎樣才能讓一個人完全相信你說的話呢?”
紫蘇有些詫異,隨即回答道:“說讓人信服的話,辦讓人信服的事,應該就行了吧。”
榮箏點頭說:“你說得對。”她仔細的回想了一下開寶十三年或是十四年發生過的大事。因為記憶隔得太過久遠,她已經記不大十分清楚了。
到了二更天的時候沐瑄回來了,他進屋的時候見榮箏正半躺在床上看書。暈黃的燈光照著她的臉,顯得分外的恬靜。
榮箏見他回來了,忙放下了書,欲要起身。
沐瑄卻阻止了她:“別起來,當心著涼。”
等兩人躺到被窩里時,沐瑄道:“說說看,小傻子。你今天到底藏了什么心事?”
榮箏含笑道:“到底什么都瞞不過你。我是真的有事,也打算告訴你,只是希望你聽了我說的話后以后,不要用太驚詫的眼光看我。”
沐瑄道:“好,我答應你。不過得看你說的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