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氏的身體看來還是很虛弱,說不上幾句話就有些喘不過氣。
崔大太太見她如此,便安撫著閔氏說:“阿如,你在一旁聽著就成。我來說吧,也利索一點。”
閔氏輕輕的點頭。
崔大太太便和榮箏道:“這次請了大奶奶來家里坐坐,是我和阿如的意思。阿如說聽聞你和十五娘倆是閨中好友,所以就想請你過來勸勸這個孩子?!?
榮箏一怔,暗道難道崔家不愿意十五娘來給崔尚州守志么?
果然又聽得崔大太太說道:“要是十五娘已經過了門,她決意要給小七守下去,我們也不好說什么。可是現在這樣成什么呢。只下了小定,連日子都還沒請。小七就遭受了意外。這個孩子也確實不錯,性子敦厚賢惠,做事又細致妥帖。侍奉起長輩來那叫一個小心翼翼。只是……我們不想她讓這一輩子都呆在我們崔家,還是讓她嫁別人去吧。我們崔家沒那個福分消受這樣好的姑娘。”
“就是說大太太和四太太不愿意十五娘守著?”
崔大太太道:“是,這是我們妯娌倆的意思。四叔叔也是這個意思。你和十五娘交好,你和她說說。本來讓李夫人來勸勸她的,偏她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你們是平輩又是好朋友,好朋友之間什么話都能說。大奶奶要是肯幫這個忙,就給我們崔家做了一件大事?!?
“我當然愿意勸十五娘,只是前幾天我見著了她,見她一片癡心無悔,只怕是早就下定了決心,旁人輕易說不動?!?
閔氏此刻擦了句嘴:“那天尚兒還讓我退掉這門親事,可見他心里不愿意。當初我還發火打了他。如今他死了,再讓十五娘守著他做什么,他的靈魂也得不到安息,還是退了吧。十五娘是個好姑娘,不該守著崔家過一輩子……”話未說完,眼淚簌簌而落。跟前的丫鬟忙替閔氏拭淚。
榮箏很是震驚,崔尚州打算退婚?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不說十五娘被退親后,名譽多少會受一些影響,就是退掉了這門親事那崔尚州難道真的打算娶郡主不成?如今人已逝去,她是問不到答案了。
榮箏沉默了片刻,便說十分愿意幫忙。
崔大太太和閔氏互看了一眼,臉上都明顯的露出了欣慰之情。
“這事就拜托大奶奶了。”崔大太太鄭重的說道。
榮箏道:“能不能說服她我沒有多少的把握,盡力吧?!?
只要榮箏愿意幫忙,崔家妯娌就看到了希望。
榮箏從這邊花廳下來后,在丫鬟的引領下去了十五娘臨時居住的屋子。
十五娘還沒行禮,并沒有正式住到崔尚州以前的屋子里去。那處還維持著以前的樣子,只讓人打掃著,絲毫未動。一切都像是崔尚州只是出遠門了,只等著他回來的樣子。據說這是閔氏的意思。
十五娘如今的屋子在閔氏院子的抱廈里。抱廈的光線通常比前院看上去要昏暗得多。當她踏進十五娘的臥房時,只見十五娘正教祥哥兒識字。
“十五娘!”榮箏輕聲喚了一句。
十五娘扭過頭來,就看見了站在門檻里面的榮箏,她站在最光亮的地方。
“阿箏你來了,快進來。”十五娘說著站了起來,對祥哥兒說:“快叫榮姨?!?
祥哥兒怯生生的看著榮箏,眼珠子骨碌碌的轉著,也沒叫出口,一手緊緊的揪著十五娘的衣角,就藏到了十五娘的身后。
十五娘歉意道:“孩子還怕生得很,阿箏你別在意?!闭f著她拍了拍祥哥兒的腦袋說:“去玩皮球吧,晚些時候我們再接著念。”
“是!”祥哥兒答應著就一溜煙的跑出去了。
十五娘替榮箏挪了椅子請她坐。
“那個小孩看來很貼你?!?
十五娘得意的道:“相處了這些天,總算是和我混熟了。”
“聽說長房那邊不少的孩子,怎么就挑了他?”
十五娘回答說:“祥哥兒是庶出的,年紀合適,是太太指的。大太太當然也沒意見。五伯也滿心喜歡?!?
“過繼到這邊就是嫡子了,將來二房的產業都在他手上,也是他的造化?!?
十五娘說:“是啊,也是他的福氣了。不過這孩子靦腆得很,背地里我教他喊我娘,他硬開不了口。努力了好幾次都沒成功,只好暫時放棄了?!?
榮箏聽到這里倒吸了一口涼氣。
“十五娘,可能我的來意你都能料到了……”榮箏說著便拉著了十五娘的手。
十五娘道:“我們之間你說什么我都會聽著的,也不會嗔怪什么。阿箏,我幾乎就你這樣一個交心的朋友。我知道你都是為我好?!?
榮箏誠摯道:“你真心是個好姑娘。我聽崔家上下都在贊揚你。四太太也十分的喜歡你。”
十五娘微紅了臉說:“他們待我也都不錯。要是……”她有些哽咽,跳過了原本想說的話,接著道“他若還在的話,我一定會是個十分幸福的女人?!?
“崔大太太和四太太讓我來勸勸你,他們想退掉這門親事。從此你就自由了,不用再把崔家的事背在身上?!?
榮箏猝不及防的這番話讓十五娘無比的驚詫,她嘟囔道:“你說什么,之前不是說他們挺喜歡我的,怎么緊接著就說要退親?我還是達不到他們的要求是不是?”
“傻丫頭,不是你不好,是你太好了。他們不忍心耽擱你。你早些走出來吧。還有一句話我也必須得告訴你。據四太太所說,出事前幾天,七爺自己就打算退親的。為此四太太還打了七爺。哪知沒幾天七爺就出了事,所以這事還沒提出來。四太太說這是七爺的意思,不遵照他的意思,只怕不能安息,所以讓我來勸勸你、。傻丫頭別一根筋了。”
十五娘還是頭一回聽見這樣的說話,她簡直不敢相信,搖晃著榮箏的胳膊道:“為什么啊,為什么要退親。他嫌棄我?還是我做錯了什么,讓他們崔家蒙羞呢?”
面對十五娘的激烈反應,榮箏有些招架不住,想著肯定是自己說的話出了問題,又忙解釋道:“七爺肯定不是嫌棄你的意思。你別這樣想。”
“那是為何就反悔呢?他不想結這門親,干嘛當初一提出來時不反對,都要議期了還反對?他這是要羞辱我,是不是?”
“不是的,七爺絕對不是這個意思……”那個人已經死了,榮箏拼命想替崔尚州解釋,卻還是發覺自己詞窮。
“七爺他的心里是不是裝著別的女人?”
女人的直覺很可怕,尤其在懷疑丈夫有外心的時候,從來就沒失過手。當年榮箏懷疑廖顯偷偷養了外室的時候,她也是憑著自己的直覺去查證,竟然一拿一個準。當場就把那個浪蹄子和廖顯堵到了院子里。
榮箏靜默了,這畢竟是她的一廂猜測而已,從未去應證過,她不能就這樣給崔尚州扣上帽子。
十五娘見榮箏不語,心中更加確定了她的猜測,苦笑道:“原來只有我是一場笑話?!?
“十五娘,要七爺心里真的裝了別的人。你這樣守下去就沒意思了啊,更何況他自己也不愿意結這門親事的。”
十五娘流淚道:“我十三歲以前過得無憂無慮,活得好好的。他為何要來招惹我,我為何要和崔家扯上關系。他倒是先走了,即便我有什么疑惑也問不出答案了。他死了也好,再不會有別的女人把他給搶走了。”
十五娘的堅持讓榮箏覺得震驚,就在這一刻,她知道不管自己再怎么勸解都無濟于事,十五娘是鐵了心要在崔家過一輩子。作為她的好友,除了勸說以外,剩下的就只有支持。
當榮箏把這事告訴端惠郡主的時候,端惠聽說,也替十五娘感到痛惜,念叨著:“真是個傻丫頭。小七到底是辜負了這樣好的一個姑娘?!?
榮箏知道,郡主對之前的儀賓,崔尚州對郡主,十五娘對崔尚州,他們四人之間已經形成了一個死結。
崔家的事紛紛擾擾的,總算是告了一段落。
忙過了這陣子,榮箏該著手荷包的事情了,她必須得徹底查個明白。之前崔尚州幫了她大忙,剩下的事得她自己來完成。
她將那個荷包拿了出來,從布料到繡工,再到里面所填的香料和沐瑄所佩戴的那一個一模一樣。沐璟到底是怎樣拿到了沐瑄的東西,在得知沐璟只是虛張聲勢而已之后,榮箏應該感到放心,至少沐璟威脅不到沐瑄的安全??墒翘然蚝砂腥斯室庠旒傧胍曰髽s箏的話,那么這事就得詳查下去。她身邊出了一個背叛自己的人。她得把這個人給揪出來。
這一次她沒有委托任何人去辦理,她有自己的打算,不動聲色的慢慢的進行著。
端午過后,天氣就一天熱似一天了。人們早已換上了軟綢或是輕紗之類的夏衫。
端惠讓針線上的人給榮箏量了尺寸,將自己庫房里的銀條紗拿了兩匹出來給榮箏裁新衣。榮箏推說自己的衣服夠穿,端惠笑道:“我收著的這些料著白放著可惜了。物盡其用才好,不僅你,我屋里的人都給裁新衣。我一個寡婦,像這樣的桃紅和洋紅是穿不了的。你青春正好,該好好的收拾打扮?!?
兩人商量著要裁什么樣式的衣裙,繡什么花樣。兩人說得興致勃勃的。
直到陳氏走了進來。
端惠看了她一眼,說道:“有冰鎮的西瓜,味道很好。是奶奶莊上出的,味道很好。我特意吩咐人給奶娘留了些?!?
陳氏笑道:“偏了郡主和大奶奶的好東西了。”
榮箏在一旁道:“自家地里出的,不值幾個錢?!?
陳氏是奉了端惠的旨意去了一趟王府,給太妃請了安。
端惠親手挑了匹石青色的綈布,扭頭和陳氏說:“這個穿著透氣又涼快。就用這個顏色給奶娘做條裙子吧。”
陳氏道了謝。
端惠隨口又問:“太妃她沒說什么吧?”
陳氏道:“太妃沒說什么。不過可能因為天氣熱,有些中暑,躺在床上沒起來。”
“哦?!倍嘶菀矝]多問。
“老奴聽王妃提起了一事,是關于崔家的。”
“什么事?”
陳氏道:“聽王妃說,崔家想請王府幫著出面,在皇上那里提一句,讓朝廷給李氏旌表。希望能給李氏建一座牌坊?!?
端惠和榮箏都是一愣。
端惠又問:“那王府答應了嗎?”
“老奴聽王妃那口氣像是不愿意多管閑事,至于王爺有沒有答應,老奴就不知道了?!?
“于自己無關的事,又沒利可圖,她才不想插手。要是這事王爺不答應的話,不如我寫封信給太后吧。十五娘這輩子已是可憐了,再給她掙個牌坊來對她也是種表示。崔家做事還算靠譜。將來修大夏朝的史書,我們十五娘的名字說不定還能入列女傳,節婦里。”
明明已是夏天了,榮箏卻覺得背后一陣陣的冷汗,手腳也有些冰涼。十五娘做的這些到頭來就只是為了掙一座冰涼的牌坊嗎?這個牌坊掙來了,會壓她一輩子。
陳氏知道李十五娘和榮箏交好,也有心想要夸獎十五娘兩句,于是當著榮箏的面說:“到底是李家的家風好,教出來的女兒如此的識大義。這個李氏將來肯定會是個福壽滿滿的人。”
榮箏訕笑了兩聲沒有說話。
端惠卻悉眉不展。
陳氏說完后,見此情形也有些尷尬。心道她這馬屁是拍到馬蹄子上去了。早曉得不討喜就不開這個口了。
又是五日過去了,這天午后,榮箏在后院納涼。她躺在竹椅上,讓個小丫鬟在跟前打扇。她望著遮天蔽日的綠葉發怔,看得久了,眼睛有些發澀,同時睡意就來了。彼時蟬鳴四起,更像是在吹奏著一曲又一曲助眠的曲子。她合上了雙眼,渾渾噩噩的進入了夢鄉。
在她睡意朦朧間,有人蹲在了她的身旁,輕輕的拉著她的手,替她撥開了臉上的發絲。一陣涼風吹來,那人也走進了榮箏的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