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不詳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世瑤曾經(jīng)傻傻的認(rèn)為,戰(zhàn)爭并不是國家的幸事,那時候的她還不知道,幸與不幸的本身,不過是從哪個角度來看罷了。如今,趙煦居然主動問到她的頭上,她可不是要字斟句酌!
“臣妾一介婦人,哪兒敢議論兵家之事,只不過臣妾心中有些許淺見,皇上聽了若是覺得不妥,還請一笑置之。”
世瑤低頭淺笑著,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義正言辭的來勸諫,這讓趙煦有些期待,不知她會說出什么樣的話來,“皇后但說無妨。”
“昔年西夏梁太后監(jiān)國,廢漢制而興蕃儀,擾亂邊河,先帝顧惜國家百姓萬般容忍,實在無可忍耐,才兵發(fā)西夏,奈何眾將分歧,最終失敗,以致六十萬將士民夫死于戰(zhàn)事。先帝涕泣悲憤,為之不食,驚痛憂憤,三年而終。現(xiàn)今小梁太后執(zhí)政,破有其姑母遺風(fēng),屢次以戰(zhàn)事脅迫,圣上若不加遏制,畢定要成為心腹之患。圣上為先帝之子,自當(dāng)秉承先帝遺志,重開邊事,以保邊河。既能雪先帝遺恨,亦可立不世之功,臣妾身為皇后,絕不敢阻陛下千秋大業(yè)。”
世瑤只能低著頭,她這話說得實在是虧心,西夏自李元昊稱帝,那就是自主的國家,人家家里頭到底是用漢儀還是蕃儀,跟你宋朝都沒關(guān)系。梁氏攪擾邊境的確不假,那也是神宗第一次西征的借口,第二次五路伐夏,分明就是沒事兒找事兒,自取其辱!至于現(xiàn)在那位梁氏,簡直就朱太妃第二,太皇太后從來都沒把她放在眼里。世瑤也料定她成不了氣候。然而,她知道,有些話,是趙煦迫切想聽的。
趙煦聽了果然激動萬分,他走下御座握著世瑤的手,感慨說道,“知我者,皇后也。”
能被皇帝引為知己,對世瑤來說算是個意外的驚喜,她緩緩抬起頭。眼中都是喜悅的神采,“圣上謬贊了。”
“朕幼年存此志向,奈何太皇太后一意求和。朝堂上也是耽于逸樂,令朕有志難舒!今日有皇后這般話,實在是令朕欣慰。”
趙煦的確從小就有大志,這跟他的父親很像,不過。有大志的人,卻未必一定會擁有與之對應(yīng)的大才,在這一點上,他們父子倆同樣很像。然而,他們的對手不一樣了。如今的西夏,已經(jīng)是日薄西山。小梁太后的政治手段跟她的姑母和父親根本就無法相較。而太皇太后休養(yǎng)生息這么多年,可謂是養(yǎng)精蓄銳,只要不再出現(xiàn)沈括、種諤之流。趙煦想敗都有很大的困難!
世瑤低聲道,“昔年兵敗,先帝失去的是六十萬軍庶,和數(shù)以億萬的銀錢,可是。太皇太后失去的,卻是自己的兒子。陛下以慈母之心對待萬民。自然是不肯再輕言戰(zhàn)事,而圣上卻與太皇太后不同,圣天子自當(dāng)有所決斷。”
聽皇后這樣說來,趙煦原本就有些蠢蠢欲動的心,一時之間澎湃起來,他恨不得立時召集群臣,點兵西征,然而,還沒等他清醒過來,就聽彭晉元上來稟報,說是林貴妃求見。
趙煦正在興頭上,卻突然被人打斷,他這臉上自然就不會好看,更何況還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事情。
“陛下,是跟太妃有關(guān)的事情,所以貴妃才會急忙趕來。”
彭晉元小心的稟告著,并且,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皇后,世瑤自然明白,坤寧殿又出事了。
“快請貴妃進來吧,說不定是有急事。”
跟太妃有關(guān)的事情,趙煦不可能往后放,就算是天塌下來,他也會先管太妃的。
林氏上殿時,見到世瑤有些意外,而面對她擔(dān)心的眼神,世瑤也只能微微點頭。
“太妃怎么了,你倒是快說啊!”趙煦見林氏支支吾吾的,還以為出了大事,他急忙的催促著,臉上的神情極為不耐。
“太妃在坤寧殿……”
后面的話林氏有些不忍啟齒,但是世瑤知道,跟“太妃在坤寧殿”這六個字接起來的,必然是“動了大氣”。林氏當(dāng)著她的面兒不太敢說,但是,趙煦還是猜出來了。
“又怎么了?”趙煦突然有些泄氣,他平白的擔(dān)了半天的心,卻不想到竟然又是跟皇后有關(guān),而皇后一直好好的跟他說著話,也不見得就是知情的。這讓他不由得有些煩躁,太妃很皇后好好相處,怎么就這么難?而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皇后該做的都做了,甚至被太妃推入湖中,也承認(rèn)是自己一時不慎,還為自己驚嚇了太妃,給太妃賠了情。這些趙煦都是看在眼里的,心里也領(lǐng)情,他不可能再要求皇后更多,但是,他更沒有辦法要求太妃。
林氏見皇上這般神情,她心里也委屈,她哪兒知道太妃是怎么了,況且,太妃找皇后的麻煩,根本也不需要理由。只是她聽說太妃這一次把皇太后都給驚動了,她這才急忙忙的來請皇帝,若不是擔(dān)心皇太后生氣、皇后受罪,她也沒必要到這兒來討嫌,卻不想,皇后在福寧宮里好好的呆著,反倒是她有些里外不是人了。
“陛下就過去看看吧,只怕太妃一時著急,氣壞了身子可就不得了了。”林氏忍著氣,柔聲的勸道。
世瑤與趙煦對視了一眼,眼中有些失落,她低頭說道,“太妃想必是又有誤會,臣妾一人怕也無法解釋清楚,還請圣上隨臣妾一同回去看看吧,畢竟,太妃還是最愿意聽圣上的勸的。”
世瑤的失落趙煦是看在眼里的,這跟她適才慷慨陳詞判若兩人,她眼中的神采也漸漸淡去,這讓趙煦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如此一來,他心里先就信了,此番皇后必是無辜受累。當(dāng)然,他不能埋怨太妃,但是,終究是有些厭倦的。
哪個娘要是像太妃這樣隔三差五的就要鬧上一場,并且是完完全全的無理取鬧,再怎么孝順的兒子最終都會感到厭倦。更何況,現(xiàn)如今的趙煦,已經(jīng)不是被太皇太后壓制的傀儡皇帝,他此刻最急需的,亦不在是親情的撫慰,他要的是一展抱負(fù),是有人能跟他志同道合。
世瑤無意間,還占了幾分志同道合的便宜。
太妃見到自己的兒子,氣焰反而弱了幾分。經(jīng)過這些日子,她已然知道了自己這個兒子,不會無條件的站在她這邊了,甚至,為了皇后落水的事情,還跟她起了爭執(zhí)。那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情,雖然后來孟氏給她賠了情,但是,她心里的恨意,非但沒有消除,反而是日益高漲了。
朱氏不能忍受孟世瑤就這樣輕易的奪走了自己兒子的心,她就不信自己的命這么苦,一天好日子也輪不到她!可是,她再怎么哭鬧,終究也是無理取鬧,而皇后再怎么不濟,也不會讓坤寧殿上的宮人濫言生事!如此事實俱在,趙煦也不能硬是指責(zé)皇后。
“皇后日后無論去哪里,都要知會宮人,別讓太妃著急。”
趙煦這意思,就是讓她以后隨傳隨到,那她還不是要被朱太妃煩死。然而,她是賢良的皇后,不能不答應(yīng),只不過,雖然她是答應(yīng)了,也未必一定照做!
世瑤抬頭笑道,“是,讓太妃憂心,都是臣妾的過失。”
朱氏再不滿足,也知道今日沒辦法修理皇后,她只得含恨而去,意圖明日再來。世瑤恭順的送她出去,又著意的謝過林氏,她雖然談不上高興,但是,終究也讓她明白了,這母子情分,也不是無懈可擊的。
趙煦此時沒有功夫去考慮后宮的瑣事,他急不可耐的要去成就他的千秋大業(yè),朝堂上反對的聲音當(dāng)然不可能沒有,但是,卻比他預(yù)料小了很多。
呂大防等人不過是象征性的勸了幾句,隨后便投入到了如火如荼的戰(zhàn)爭準(zhǔn)備當(dāng)中,趙煦突然發(fā)現(xiàn)朝廷運作的效率竟能高到這樣的地步,讓他感到很是不可思議。
君臣一心,是他夢寐以求的結(jié)果,但是,來得太快太容易,卻讓他有些不敢相信。趙煦在忐忑之中活得太久了,以至于他沒有辦法接受那些得來的太容易的東西,而呂大防等人卻是不敢不快啊,他們不知道這個朝廷留他們的時間還有多少!
戰(zhàn)爭,關(guān)系著江山社稷的命脈,他們必須要在離開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妥當(dāng)。若是能讓他們看到勝利的結(jié)果,就是累死也值,拳拳之心,可憐只有天地才知了。
世瑤一直在認(rèn)真的觀察著趙煦,太妃的吵鬧雖然占了她生活中很大的一個比例,但是,她全部思想,就只是圍繞著趙煦。她必須要知道他在想什么,這個多疑、敏感、善變的皇帝,隨時都會把眾人陷入險境。
無論趙煦有多少猜忌,他都不會輕易放棄他的夢想,隨著平夏城與靈平砦的修建,對西夏的戰(zhàn)事緩緩的拉開了序幕。這場戰(zhàn)爭的結(jié)果自然是不用質(zhì)疑的,而被人們記住的,就只是那些沙場征戰(zhàn)的將士,以及雄才大略的皇帝,卻不知,有兩個人曾經(jīng)為了這一天,默默地勞心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