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陽光灑遍市鎮。
不是特別寬闊的街道異常熱鬧,熙熙攘攘的人羣挨挨擠擠,叫賣聲、討價還價聲不絕於耳。稚兒隨著父母穿行在人潮之間,時不時發出陣陣銀鈴般清脆的笑聲。蝶戀瞧著眼前的這一切,越發勾起了心中對獨孤羅的思念之意。
此際,她一襲白衣,恍若神仙中人,蹙眉漫步在人羣中是如此的引人注目。即便路人對於她出塵的美貌不時發出驚歎的呼聲,她亦習以爲常。
一天一夜的疾行於她而言,並沒用帶來半點的不適。許是那心上的傷太深,讓她感覺不到身體的疲乏。即便知曉追逐而來的摩尼教衆動手在即,她也懶得喬裝打扮,依舊在這街市上緩緩而行。
“新聖女,借一步說話!”忽然,橫在她面前的一道嬌小的身影將她攔下。
蝶戀擡眸望向來者,神色微微有變:“是你!”
“對,是我雲朵兒,求求您了,救救我們吧!”那說話的女子懇切的聲音讓蝶戀沒有猶豫。
蝶戀跟著她躲開了後面追趕的摩尼教衆,與她上了一輛馬車。
“新聖女,你還記得這個嗎?”那女子捲起衣袖,露出了一條長長的紅痕。
蝶戀當然知道那是光明丹發作的徵兆,只要那條紅痕沿著手臂到達胸口,就會腸穿肚爛而死。
“我已經說過了,我沒有解藥,救不了你們!”蝶戀見她又是爲解藥而來,無可奈何,只能冷冷地轉過臉去,準備離開。
誰知那女子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幾乎哀求道:“不,你可以的!只要你肯,你就可以救我們!”
蝶戀手腕輕輕一抖便掙脫開來,反手扼住那女子咽喉,冷然道:“我再說一次,我沒有解藥,救不了你,不要再爲難我!”
那女子夷然不懼,盯著蝶戀艱難說道:“當年……聖女你……不也是即將……毒發,可……你是如何……”
“既然你問起這個,想必也打聽到了我如何解毒的,那你必然知曉那人在何處,何不直接去找她,爲何緊追著我不放?”蝶戀垂下眼眸,眼中狐疑之色一閃而過,緩緩地鬆開了手指。
那女子長舒了一口氣,面露難色,嘆息道:“我們當然找過司馬芊芊,可她說解毒不難,唯獨要一劑藥引,此藥引必須找新聖女您取!”
“藥引?”蝶戀看向她,“我何來藥引?”
那女子立刻跪倒她面前,顫顫巍巍的說道:“藥引就在聖女您身上,那神醫說了,只需你心頭熱血一滴便可配置出解藥,因爲您的心頭血早就能對抗那光明丹之毒!”
“我的心頭血?”
蝶戀不可置信的退後一步,冷漠的看著雲朵兒,問道:“你們追殺我,就是因爲這個?且不說我之心頭血能否做藥引,只說那摩尼教衆人數逾萬,一人取我一滴,我何來上萬滴血?”
言罷,蝶戀便飄飛而出。
那女子卻依舊不肯甘心,追出車廂來大聲向她嚷道:“司馬神醫早料到此節,她明言,只要將你擒拿,她便可保你不死,每日取血二十滴,便可活人一百。只要你百日時間,萬餘教衆便可得救!”
“此等話三歲孩童都騙不了!可偏偏你們卻信!”
蝶戀緩步前行,並未回頭,可她的聲音卻源源不絕的傳來:“你們生死於我何干,摩尼教就此煙消雲散對世人而言未必是壞事。不要讓我再看到你,要想活命另尋他法!”
“你真無情,沒想到你空有一副好皮囊,卻是如此蛇蠍心腸!眼睜睜的看著我們去死!既然如此,那你就怪我等無義!”那女子已然面目猙獰,對著蝶戀的背影,不斷咒罵道:“死妖女,我們只爲求活,你若不肯乖乖就範,就等著我們無窮無盡地追殺吧!”
蝶戀不理她的威脅,正要飄然離去,身後卻突然勁風聲響起。
“你還真是不知死活的東西!”
蝶戀一聽,那聲音似乎有些熟悉,可此時的情形卻容不得她半分猶豫,翩然轉身便是全力一掌。如今和摩尼教已是勢成水火,再手下留情便是將自己往死路上推,蝶戀自認對她們已經仁至義盡,此刻自然不會留情。
一掌拍出,掌風四溢,猛地吹開偷襲而來的黑衣女子臉上的面巾。入眼的,卻是一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面龐。
“淳于冰!”
蝶戀蹙眉,不得已,全力一擊的力道猛然回收了七分,兇猛狂暴的氣勁逆轉而來,頓時直衝肺腑。
“噗!”
一口鮮血自她口中噴出,即便她別過頭以袖遮面,依然可見大片大片的殷紅。
與此同時,淳于冰的這一掌已落在了她的胸口。已遭反噬的蝶戀再受重創,倒飛而出,撞在了身後的矮牆之上,又再嘔出了兩口鮮血,這才勉強撐住身子緩緩站起。
蝶戀傷勢深重,看向淳于冰的目光卻沒有怨恨,更多的只是苦澀與失落。她們兩人一奶同胞,每一次手足相殘,她心中的苦痛都如潮水一般洶涌。她對淳于冰的手下留情,換來的只有一身的傷痛,她也失望,她也惱恨,但蝶戀心中明白得很,那是對侯景的,對眼前這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子卻只有憐惜。
淳于冰此刻也不可置信地看著蝶戀,她沒想到蝶戀寧願被內力反噬也要強行收手,更沒有想到自己的一掌傷得她那麼重,要想擒拿她現在可謂是不費吹灰之力。但最讓她不敢相信的是,即便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對這個妖女下殺手,那雙看向自己的眼睛卻依舊那麼的澄澈,沒有一點恨,半點怨。
淳于冰自認爲殺人如麻,見慣了人死前的眼神,憤怒、愁恨、狠毒……但蝶戀眼中的是什麼?那是關切,還有失望!
第一次!第一次,淳于冰突然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看著重傷的蝶戀,冰冷的心裡竟然有了一絲不忍,一次愧疚!這是她十幾年殺手生涯裡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情緒。自記事起,侯景對她就只有殘酷的訓練,她受了太多太多的委屈,也有很多人帶給了她無盡的傷痛,唯有眼前這個女子,哪怕自己一次一次想要她的性命,她也從來不曾傷害過自己半分。
也許,眼前的女子纔是淳于冰真正想要成爲的人吧!她是那麼的出塵、那麼冰清玉潔,那麼惹人憐惜,可自己與她,爲何生著一樣臉龐,卻始終卑賤如泥?
她也許也想和蝶戀一樣那般活著!
淳于冰心裡突然升騰出這樣的念頭,眼中流露出了蝶戀從未見過的光彩。
然而這光彩也只是一瞬間便暗淡無光,淳于冰立刻拋卻了這樣的念頭,她深知她不可能成爲她,又重新恢復了狠辣。
“你知不知道,你必須死,若死在我的手裡你不會那麼痛苦,若是她們,你便屍骨無存!”淳于冰盯著蝶戀,她想要告訴蝶戀,她對她或許也有那麼一點心疼,可只是心疼沒用,她不死自己也難以活命,因爲沒有人會放過她。
“抓住她,別讓她再走脫!”
一羣摩尼教徒越過淳于冰,衝向蝶戀,將重傷的蝶戀團團圍住。
蝶戀無力再反抗,只是隔著人羣遠遠地看著淳于冰。淳于冰也沒有向前,她們就那樣相視無言,直到摩尼教衆將蝶戀擒住,她才驀然轉身,一步步離開。
可此時,淳于冰心裡卻不禁多了一絲惆悵:如果這妖女就這麼死了,這世上是不是就再沒有一個人會對自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