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歡領著數千民壯,壓著成百的俘虜,還帶著裝滿鳥統兵器的大車,轟隆隆的回到了萬壽谷,消息傳出,谷中留守的軍民在馬崇明的帶領下,興高采烈的聚在谷口關城處敲鑼打鼓迎接。
一隊隊穿著明軍鴛鴦戰服被捆成一串的兵丁,從夾道圍觀的萬壽谷百姓中穿過,被劈頭扔了不少石子爛菜頭,受了許多口水辱罵,如果不是維持秩序的民壯極力攔阻,不少人就會叫罵著沖上去施以拳腳了。流民們恨官兵入骨,他們之所以背井離鄉的逃到石柱,很大部分原因不是害怕流匪,而是畏懼官兵,官兵們兇殘程度,有時候比打家劫舍的歹徒還狠。
扛著竹槍木棍的民壯們緊隨在后,百姓們立刻響起一陣歡呼,報以熱烈的巴掌聲,伸長著脖子在其中找尋自家男人的身影,不住的招手歡笑,民壯們也抬頭挺胸,矜持的目不斜視,滿心歡喜的跟著隊列走入關門。
原本是種地耕田的農夫,經此一戰,就成了保家衛土的英雄,換來無數熱切的眼神和仰慕的歡迎,強烈的自豪感爆棚,一種我為家園甘灑熱血的感覺油然而生,民壯們心中,那萬壽谷就是自己永遠的家的意識,愈發強烈。
走在最后的,是騎在馬上的王歡等將官和徒步跟隨的一百五十名白袍戰兵,戰兵中,又以馬新田從石柱帶來的五十名老兵走在前列。
這些兵,與前面的民壯又有不同,整齊劃一的步伐,踏在地上砰然如一人,嚴格的隊列訓練所形成的嚴肅紀律,使標兵營的隊伍排成行、豎成列,縱然在行進中也依然如此,他們一出現,關口處百姓們的歡呼聲立刻大了幾十個分貝。
“王大人,王大人威武!”
“王大人萬勝!”
歡呼聲進入了一個高潮,無數人拼命的往前擠,從汗流浹背拼命攔阻著的民壯們肩頭上、縫隙中伸著腦袋,只為讓騎在馬上的王大人能聽見自己的喊聲。
王歡和祖邊、馬新田在馬上不住的拱手微笑,回應著百姓們的熱情,跟在后面的戰兵,立刻就體現出了差距,前列的五十個老兵,仍然眼不歪頭不斜的走自己的路,對鑼鼓喧天的熱鬧場面視若罔聞,而后列的百人隊,則有些眉眼四顧了,咧著嘴巴笑了起來,偷偷沖人群中媚眼含俏的大姑娘小媳婦擠眉弄眼,雖然還是保持著行伍的隊列,但渾然沒有了肅然的軍容。
訓練果然不是短短一個月就能達到目的的,要成為合格的白桿兵,還得抓緊苦練才行啊,王歡不動聲色的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在心中暗暗想到。
馬崇明顯然對這一場歡迎儀式動了心思,居然還搞出了香案百果,有十幾個走路都顫悠悠的白胡子老頭領著童子,端著果盤美酒,在關口處迎著王歡就拜,弄得王歡好不尷尬,口中連呼不敢當不敢當,下馬作親切狀,雙手扶起老頭們,豪邁的飲盡杯中酒液,百姓們被和諧的一幕感動得熱淚盈眶,爭先恐后的高聲呼喊“王大人受得起!”“王大人不愧是我萬壽谷保護神!”將整個歡迎儀式推向高潮。
鬧哄哄的儀式一直弄了近一個時辰,直到王歡灌下了五六杯米酒之后才告結束,民壯們各自散去,找到自己的家人歡天喜地的各回各家,犧牲的人,則由許鐵柱挨家挨戶的送去撫恤銀兩,王歡本想親自上門,但苦于百事纏身,無法分開,只得頒下命令,萬壽谷今后戰死者,不論出身貧賤高貴,統一每人給予家屬五十兩白銀撫恤,今后家屬列為遺屬,由萬壽城官署每月給予定量糧食補助,家中田間事物,如家屬忙不過來,可以向甲首保長申請幫助,保甲必須組織人丁上門扶持。
這是萬壽谷第一條涉及成軍的法令,許鐵柱按照王歡的意思,將它刻在一尊碩大的石碑上,擺在萬壽城城門口,供百姓觀看。
石碑造成的轟動,王歡暫時沒有時間去過問,他有更緊要的事情去做。
回來的當天,連臉都沒有洗,王歡就召集手下的大小頭目,開會。
現在他的手下,能夠用得上的人物,計有馬新田、馬萬年、馬崇明、周成等寥寥數人,許鐵柱和陳相,經過死里逃生的千里行程,意志無比堅定,對王歡的忠心更是沒的說,這些日子以來,許鐵柱在民政方面小露端倪,展示出管理方面的潛力,假以時日,一定能成為李善長一類的人物。而陳相,王歡的想法是讓他朝著特務錦衣衛方向去發展。
這些人,組成了王歡的小圈子,他們有人擅長作戰,有人擅長經商,有人擅長經營管理,雖然不一定是能力出眾,卻要么對王歡心悅誠服的欽佩,要么與王歡利益緊緊捆綁在一起,成為榮辱與共的一體,拉都拉不開,他們對王歡絕對忠誠,是能夠依靠的對象。
他們都沒有得到官身,連王歡都沒有什么像樣的身份,僅僅是宣慰使司下面的一個參贊,連官都不算,遑論他們了,更不會有什么承諾,但這些人卻覺得跟著王歡有奔頭,有干勁,心甘情愿的愿意在這個年輕人手下,朝著那無人明說卻好像高懸在空中人人都心知肚明的輝煌未來賣命苦干。
萬壽城官署的議事廳中,王歡居中而坐,左右分坐著眾人。
“曾英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在最近卷土重來!”王歡劈頭就是一句,起了個調子。
馬新田點頭贊同,淡然道:“大人說得有理,我當初跟在秦總兵身邊時見過曾英,此獠最是心胸狹隘,從來只有他欺人,無人能欺他,如果吃了虧,想方設法都要報復回來,去年他奪了重慶府和夔州府,有幾個殘余的原巡撫陳士奇的將領想仗著本是蜀中軍兵,占了夔州府幾個偏遠的縣城,殺了曾英派去的一個縣令,趕跑了其余的,曾英聞之大怒,連張獻忠都不管了,盡起兵馬,幾個縣挨個轉,一直把那幾個川將趕到了遵化一帶才善罷甘休,足見此人行事之張狂無忌。”
“不過此人也有些本事。”馬萬年接口道:“我聽祖母說,弘光朝的諸鎮總兵,曾英算是能打的了,他帶兵不吃空餉,手下都是實打實的軍馬,不過兵分三等,頭等是他的家丁親兵,拿的超餉,就是比朝廷定額餉銀要高出一倍,第二等是戰兵,拿的半餉,三等雜兵,拿的只有三成餉銀。戰兵和雜兵雖然得的不多,卻比沒有強,而且曾英從不欠餉,所以他的隊伍很有戰斗力,能夠將張獻忠從川東趕走。”
馬崇明摸著肥臉也道:“其實我聽重慶府方向的客商談論,曾英的糧餉,朝廷基本上就沒給過,都是他自己弄的,此人打仗如何我不知道,弄錢的本事卻是極大,打下的地盤,收糧征稅就不說了,最惡毒的,就是編織罪名,搜羅富戶,先將境內有錢巨室子弟抓去,逼迫其家人出錢撈人,不給錢就弄死,再抓一個繼續逼,一直到其家無錢為止,手段令人發指啊!”
王歡點頭道:“這事兒我聽說過,前些日子從重慶府投奔而來的皮貨商張老漢,就是這樣破家的。”
馬崇明一臉痛惜,感同身受的咬牙道:“曾英所為天怒人怨,人送外號曾扒皮,我等從商者莫不聞之色變,張老漢如此老實的生意人,也被逼得舉族外逃,可見此人之毒。”
他也是富商,腰纏萬貫,最怕的就是當權者把自己認作肥羊,宰了吃肉扒了喝血,故而很痛恨曾英和流賊這般拿富戶開刀的勢力。
王歡偷偷看了他一眼,心道幸好我這個穿越者是不缺錢的,不然很難說我會不會也學曾英的樣,打了土豪分田地、斗爭地主搶財產。
不過王歡很清楚,曾英這般作為,短時間內的確是可以積累起大批財富,足以拉起一支強大的軍隊,卻不能持久,早晚玩火自焚。
因為這個時代的中國社會,仍然處于大地主階級占據統治地位的歷史時期,公然與天下大小地主站在對立面,那就是作死,縱觀封建時期的改朝換代,純粹的農民軍最后坐上龍椅的,幾乎找不出來,李自成是最接近成功的,卻也被地主階級聯合滿清軍隊從北京城趕了出去。
這樣的錯誤,王歡不會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