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疾行,只半天時間就趕到了石柱,還未進城,就見一路上絡繹不絕的百姓扶老攜幼、挑擔扛箱的從石柱縣城里出來,往山中行去,而又不斷有從山中三三兩兩走出一些成年男子,手持兵刃往土司城方向奔去,兵荒馬亂的氣氛籠罩在每一個人的臉上,行者莫不惶惶然。
形勢緊迫,王歡兩人只是略微一撇,就打馬上山,入了土司城高大的城樓內,早有親兵在門口等候,直接將二人引入了大堂上。
大堂上,秦良玉和秦翼明、秦拱明三人正在議事,在座的,還有幾個較為緊要的頭人,王歡一進門,就感到一股愁云慘淡撲面而來,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是眉頭緊鎖,空曠的大堂中充斥著沉默壓抑的氣氛。
王歡二人走入堂中,向上首的秦良玉大禮參拜,又向左右首的秦翼明、秦拱明躬身行禮,最后向幾個頭人同樣拱手施禮,團團拜盡了,得秦良玉首肯,才在右側下首落座。
“我兒來的正好,我正與眾位頭人商議卻敵之道,你們就來了?!鼻亓加裎⑿χ粗说溃骸耙黄饋韰⒃攨⒃敯??!?
王歡和馬萬年起身答應,趁這功夫,王歡抬頭細細看了看秦良玉,只覺數月不見,她臉上的皺紋又密了幾分,瘦削的身體似乎更顯佝僂,原本挺拔的腰板慢慢低了下去,坐在圈椅中沒有了初見時那種凜然氣勢,手上的龍頭拐杖,緊緊的握在手中,露出衣袖的手腕如枯柴般細小,只有炯炯的眼神依然神采奕奕,看向王歡和馬萬年的目光流露出說不盡的慈愛。
英雄遲暮,卻有老驥之風,唯嘆青山不老、綠水長流。
王歡心頭一酸,幾欲流下淚來,眼角竟然濕潤了一片,他城府深厚,連忙趁著低頭的功夫,悄悄的擦了擦。
“歡兒,你前些日子在黑山谷那一仗,打得不錯,巧借地形打了楊展一個措手不及,以三千民壯滅了他一千人馬,自己竟然絲毫無損,如此戰果,抵得上名將之風了?!鼻亓加窨粗鯕g,連聲贊嘆,喜愛之情從語氣中就能清楚的聽出來,只是言辭間疲態盡顯,仿佛這一段話,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完。
“謝義母夸獎,那一仗全靠帳下兵將努力,孩兒只是做了些策劃,沒有上陣殺一兵一卒,當不得名將?!蓖鯕g連忙謙虛道,他得維持自己沉穩謹慎的好印象。
秦良玉果然高興,看著王歡笑意更濃,坐在一側的秦拱明不干了,他大聲嚷道:“勝了便是勝了,王歡休要推辭,那一仗換做我來打,必然不會有此大勝,姑姑的贊揚可是很難得的,我這一輩子征戰無數,她也沒怎么夸過我。”
他這么一表白,在座的人全都面露笑意,秦翼明笑著沖弟弟道:“你且先坐下吧,別說你了,就連我姑姑也沒像這樣夸過,王歡這仗打得的確漂亮,當得起姑姑這一番話?!?
堂上氣氛被笑聲一沖,松了幾分,好像王歡的到來,給了眾人幾分底氣,就連幾個王歡并不熟悉的頭人,也頻頻好奇的打量著他,想弄明白這個秦良玉晚年收的義子,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讓這位二品誥命夫人如此抬愛。
秦拱明被大哥一句話按了回去,秦良玉才又開口道:“歡兒,我與你兩位叔叔及眾頭人已在此計議了半天,也沒有一個良策,既然你來了,不妨你也說說,可有什么好計退敵?!?
王歡連忙推卻道:“義母,王歡輩低身輕,哪里能提什么計策?不如先聽聽叔叔們的。”
這堂上每一個人都比他官大,當然不能一來就將自己的主意提了出來,那樣太過唐突,必須要眾人都說過了,自己才能瞅空子說一說。
他這番表態,很得眾人歡心,都心道這孩子年齡小卻很識大體,懂得上下尊卑,不錯不錯。
秦翼明微笑著道:“其實我們商議了這么久,無非兩條路,一是戰,二是降。”
他一邊說,面色逐漸轉為嚴肅:“降是不可能的,縱然當初獻賊大軍壓境,我石柱也沒有妥協,大明封疆之臣,豈能毫無氣節的投降造反惡徒,這一條路我等否決掉。”
“既然不降,那么唯戰一途,但是怎么戰,卻是要好好計議的,石柱不同于萬壽谷,與奉節之間除了長江,再無天險,無法炮制黑山谷一戰的樣板,因此除了在長江上設防,堵住譚文渡江,是唯一的法子。不然一旦他渡江上岸,以我石柱老弱之軍,斷然不能抵他虎狼之師?!?
他話音剛落,秦拱明就嚷嚷開了:“大哥,長江那么長,我們怎么堵?就算沿江十里設一烽火臺,日夜瞭望發現對面渡江就點火示警,我們的人也不夠啊,等我們調派軍隊趕過去,人家怕是早就過來了?!?
秦翼明道:“那就只能分兵,在沿岸每隔三十里駐扎一隊人馬,見了烽火即趕去,足以來得及反應?!?
秦拱明叫得更大聲了:“大哥,你忘了?我們只有兩千新兵,五百頭人部落兵,怎么分?照你的主意,除非一百人一隊,可是一百人能頂什么用?譚文可是有四千人以上啊。”
秦翼明瞪眼道:“那依你說,要怎么辦?”
秦拱明道:“不等他來,我們直接帶兵打過去,先占了他奉節縣城,看他如何?”
秦翼明冷然哼聲道:“打過去?我們這點人大概上岸還沒走多遠就會被人家給堵住滅了,人數相差太大,兵卒戰力也不如人,直接硬拼何異于以卵擊石,不妥不妥!”
兩人剛才就是為此爭執不下,此刻當著王歡的面又吵了起來,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二人都是副總兵,大哥覺得弟弟太沖動,弟弟覺得哥哥太懦弱,爭吵半天也沒有結果。
其實剛才還有一個頭人提出,能不能派人議和,將土堡寨銀礦的收成分一些給譚文,讓他退兵了事,但秦良玉直接否定了,試想如果譚文有能力攻占石柱取了全部銀礦收成,他還會傻呆呆的答應這個條件嗎?只會徒增屈辱而已,還讓譚文再一次摸清了石柱外強中干的底細。
于是大堂上就看著秦氏兄弟爭吵不休,頭人們在一邊干瞪眼,論打仗他們是插不上嘴的,而秦良玉也苦于兵力太少,一直閉口不言,是以大家開了半天會,也沒有一個結果。
而這時候王歡就來了。
在一旁坐了一會,聽了秦翼明與秦拱明的主意,王歡看出來了,這兩位副總兵一直爬不上總兵位置,的確是有原因的。
這兩人都是不善智謀的將領,用兵多年都是墨守成規,秦翼明相比秦拱明更為不如,秦拱明好歹可以呈匹夫之勇,而秦翼明就要膽小許多,朝廷撤了他的河南副總兵的職務,倒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不知他二人在秦良玉身邊多年,這位巾幗英雄的本事都學到哪里去了,哪怕能抵得過秦良玉一半,石柱宣慰使司也不會眼下這種破落局面。
王歡心中暗嘆一聲,起身拱手道:“諸位大人,王歡有一計,可供參詳!”
大堂中吵鬧聲頓時一休,眾人的目光都射向長身而立的王歡身上。秦良玉眼前一亮,她閉目不語,其實一直在瞇著眼睛觀察王歡,見他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就知道這機靈鬼有主意藏著,也沉住氣等著,此刻見他終于忍不住蹦了出來,不由展顏笑道:“我兒快說吧,大家都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