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對自己的處境始終不安的時候,就會想法子穩定自己的心態。李鳳娘可謂是天生嬌貴了,那種掌上明珠般的狀態是她所享受的,即便是年輕時,她也不允許有人會影響她享受被高高捧在上面的感覺,當這種心理發展到了一定的年紀,事情就變得復雜了,如今的她已是明日黃花,可她卻對手中的權力更加在意。于她而言,所能想到最好的辦法就是控制。后宮,李鳳娘向來唯我獨尊,霸道橫行。對此,桂枝深有體會,且不說自己昔日的樂侍被其砍去雙手一事,就說那黃貴妃,原是皇太后謝蘇芳的侍女,趙惇很喜歡黃氏的溫和與賢良,繼位后將其冊封為貴妃,李鳳娘便視其為天敵。按制,貴妃僅次于皇后,品秩相當于丞相。然而,李鳳娘卻在趙惇入廟祈福之時,趁著官家不在帶人逼上黃貴妃后宮,先是口中百般折辱對方,又強硬逼著對方上吊自盡,人若想死跳河一閉眼,可就是那一閉眼,誰知有多難?與其說黃貴妃是自縊而死,不如說是李鳳娘命下人親手將她勒死又掛在房梁上的!這還只是其中一件,在后宮,同樣年輕貌美,深得趙惇喜歡的張貴人、符婕妤等,都被李鳳娘以各種借口或鏟除,或廢為庶民。可黃貴妃的死對于趙惇的打擊是最大的,先前眾臣子看到趙惇略顯消瘦,多半來源于此。要知道,當時趙惇得知黃貴妃被賜死的消息后,他的精神徹底垮了,雖然偶爾強打精神登臨御座,很多時候那只是一具軀殼而已,魂兒已經散開了。而今早趙惇回宮后,究竟發生了些什么?數個時辰前的福寧殿內。趙惇剛回到福寧殿,李鳳娘便派人詢問。內侍回報太上皇昨晚駕崩的消息,李鳳娘先是一怔,緊接著聽到官家要過宮祭奠,當即起身去尋趙惇。二人一見面,李鳳娘便攔住了趙惇,后者不解,按理說平日里不去定省,今日怎得也要去了!可李鳳娘的理由卻十分荒唐,她振振有詞道:“太上皇駕崩了?為何不見訃文?”趙惇疑惑,“這……昨夜里德壽宮并未來報,今早朝會朕才知曉。”李鳳娘的臉馬上陰了下來,問:“是誰人告知官家此事?”“趙樞密。”李鳳娘的臉色十分難看,眉頭擰成一團,“太上皇好好兒的怎么會突然駕崩呢?這么簡單的詐,官家都瞧不出?”聞言,趙惇渾身一顫,主要是他如今只要看到李鳳娘,心中就莫名地緊張,“愛妃此……言何來?”李鳳娘氣得直翻白眼兒,遣散了周圍眾人后,她走上前去,“太上皇早就看你不順眼了,說不準此次便是誆你過去,然后將你扣押,到那時皇位豈不是又回到了他手中……”趙惇患有嚴重的憂郁癥不假,但神志并未錯亂,他怕李鳳娘,是因為李鳳娘控制著后宮;他懼怕父皇,是擔心父皇奪走皇位。這李鳳娘此話,正說到了他的痛處。一直不過宮探望,除了怨忍,很大程度是擔心自己過去后回不來。所以,當李鳳娘說德壽宮或許有詐,太上皇可能要扣押他時,他渾身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聽臣妾的,這會兒萬萬不能過去!此事定是那些叛臣賊子聯合太上皇設下的圈套,官家去了便是有去無回!想那趙汝愚昔日便是與太上皇同仇一氣,還有那留正,本就是太上皇留下來監管你的。萬不可輕信了他們!”李鳳娘一邊說著,一邊扶趙惇坐下,與此同時吩咐人燙酒,準備湯池。所以在各位大臣饑腸轆轆地等待這位官家時,他卻早已在后殿泡著溫泉,喝著美酒醉入夢鄉了。申時,留正等人來到了福寧殿。殿外內侍見一班朝中大臣趕來,趕忙上前阻止,“官家不適,今日一概人等皆不予以覲見!”留正等人聽完皆是面面相覷,覺得不可思議,官家先前殿前雖有些憔悴,但分明無大恙,此時怎就突然不適了?就在一群人感到匪夷所思時,內侍又道:“各位大臣還請回吧,皇后娘娘有旨,今日不見!”聞此,眾人這才恍然大悟,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了,哪里是官家身體不適?這分明是官家被這皇后給看住了!趙汝愚聽到這些,臉色極其難看,他不管不顧地推開內侍,直接推開大殿的門欲帶人進入。然而腳剛邁入其中,一道冰冷的聲音便傳來:“大膽,趙樞密,今日莫非是要帶頭造反?”以趙汝愚為首的眾人腳下一頓,此時,留正上前表明來意,“啟稟皇后娘娘,臣等無心叨擾,只是太上皇昨夜賓天,臣等前來請官家過宮主持祭奠,此乃國之大禮,不可懈怠。”可李鳳娘卻是冷笑一聲,“本宮說了,官家龍體欠安,今日去不了。”趙汝愚沉著臉,悶聲道:“此乃國之大事,太上皇賓天,小殮之日官家怎能不去主持祭奠?”李鳳娘聽了,氣不打一處來,她似乎更加堅信這是一個騙局,大聲呵斥道:“本宮說了,官家身體不適,改日再去,趙樞密莫非聽不懂本宮的話?還是想忤逆造反?”
正說話間,留正、趙彥逾也跟著進入福寧殿。李鳳娘一見大怒:“反了!爾等反了!未經傳召,誰讓你們進來的?爾等眼中還有沒有官家?有沒有王法?來人,給本宮一應轟出去!”眾官無奈,但在侍衛的擁阻下,也只得徐徐退殿。“專橫!跋扈!大逆不道!”重華宮內,太皇太后聽著韓侂胄再次轉述的話,面色很不好看。桂枝在一旁立著,方才那些,她也聽見了。如果不是親耳所聽,還真會大吃一驚,如今的李鳳娘,竟然蠻橫到了這種地步,這可是朝堂,今日之事更是關系到壽皇喪禮,不是尋常百姓家事!此乃國之要事。“不知趙擴這幾日如何了,心里該是不好受吧!”不知怎的,桂枝心里突然想到了他。“此等行徑,實屬令人寒心啊!”韓侂胄的手砸在椅子邊兒的茶案上,瞧他也是很氣憤。“太皇太后,此時非您出面不可啊!”韓侂胄有先見之明,但他話說得不是時候。太皇太后沉默片刻,“哀家如何管得了這些?此事權且擱著吧。”韓侂胄沉默不語,但無奈太皇太后都這么說了,有再多的諫言,也只能吞在肚子里。待他離開重華宮后,太皇太后輕聲垂泣。桂枝默默無言地站到一邊,像安慰一個孩子一樣,輕撫著太皇太后的后背。趙構駕崩之后,太皇太后的身子骨也是肉眼可見地消瘦了。歲月不饒人,在八十壽宴上,群臣到重華宮賀拜,太皇太后這才少有地開心了些,一時多飲了幾盞,也就是因為這幾盞,之后就染上了風寒,一連病了兩個月。直到初春四月,身體才稍稍有所恢復。所以當太皇太后得知孝宗駕崩,那一夜再到德壽宮的時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看樣子也是心力交瘁。“她怎能這般,看樣子先皇的話,是該考慮一番了,待趙柄回來,或許應該由他即位,不然我大宋朝堂將永無寧日……”這時只有桂枝和張宗尹,所以她才能這么說。換在平時,她才不會講這些。張宗尹看了眼桂枝,后者心領神會,一邊安撫著太皇太后一邊道:“嘉王與官家以及當今皇后娘娘個性完全不同,這一點世人都能瞧出來,這樣做,是不是對嘉王殿下太殘忍了些……”“桂兒,”太皇太后許久沒有這么稱呼桂枝了,往前些時日,都是叫小妹,近日來卻總稱桂兒,“哀家如何不疼擴兒,他那么孝順,可家國大事并不能因個人情感而定,若趙柄是一個合格的君主,那便理應由他來監掌天下,擴兒……擴兒說到底,還是稚嫩許多,他的性子確實太柔弱了。”太皇太后也是顧大局之人。桂枝沉默片刻,再度言道:“其實嘉王殿下是大智若愚……”太皇太后看了她一眼。桂枝趕忙俯身跪倒:“太皇太后恕罪,桂兒說了不該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