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了姜姬的叮嚀再三, 次日南離再來時,首先得到了阿桑的盛情招待。
事后,南離數(shù)日之間的種種郁悶、委屈一掃而空, 滿心都是濃情蜜意, 恨不得溺死在阿桑懷里, 南離起先還覺得, 母親姚宛有關(guān)姜姬風(fēng)流多情的說法有些夸張, 然而經(jīng)了此遭,他似乎開始體會到那些生性高傲卻寧可匍匐跪地于姜姬腳下的優(yōu)秀男子們的心情。
“姜姬大人真是……真是……”南離這時候已經(jīng)知道阿桑的技藝突飛猛進來源于姜姬的指點,一時之間, 他對這位可敬的前輩充滿了感恩戴德的情懷,只是這種事情關(guān)乎私密, 他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措辭, 來抒發(fā)他的感激。
故而這日姜姬將他支使得團團轉(zhuǎn), 又是砍柴火,又是挑水, 又是打豬草的,他卻毫無怨言。
晌午時分陽光頗為明媚,南離徜徉在紫云英的花海之中,看那紅花紫草在和煦的微風(fēng)中舒展著身軀,肆意招搖, 縱使汗水滿頰, 卻也情不自禁地微笑。
贏牧詩走到南離面前的時候, 見他一身粗衣, 手中提著一把石鐮, 蹲在草叢里傻笑,心中頓時感慨萬千。
倒并不是南離這個時候俊美不再。
事實上, 整個稷下川無人能如他一般將一身平淡無奇的粗衣穿得如此雅致好看,也無人能如他這般在蹲下的時候依然腰桿筆直,儀態(tài)氣質(zhì)皆不俗,宛如一叢經(jīng)了春雨茁壯成長的翠竹。
南離的笑容仍然如同春風(fēng)吹開百花一般,令人陶醉,但是那笑容卻不再如從前一般透著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更加親切平和了許多。
“那是傻笑。傻小子是在思春了。”贏牧詩見多識廣,毫不猶豫地做出判斷。贏牧詩心中不能不百感交集:她從小就觀望呵護著他,等著他長大,為了他甚至不惜和大祭司姜妧正面扛上,被迫遠走拓荒,然而他卻一直把她當(dāng)作朋友或者姐姐來看待。等到她終于有機會回來時候,他已經(jīng)懂得情愛滋味了,為了一個傻子阿桑弄到天翻地覆,甚至不惜充當(dāng)姜姬的棋子。
等到贏牧詩看清楚南離并非是在采草藥,而是在打豬草后,不由得震驚了。“南離君,你何至于如此?”贏牧詩不由得感嘆道。她身材高挑豐滿,容貌美艷,這般感嘆的時候,又有一種悲天憫人的味道,更是平添了幾分風(fēng)致。
南離抬頭,看到贏牧詩,先是一愣,繼而面色如常。“贏姐姐,我很抱歉。”南離從容起身,言語溫文有禮,態(tài)度卻是堅決的,“我實在沒辦法。這種事情,也許你是不會懂的。”
贏牧詩在心中苦笑。這種事情她又怎么可能不懂。但她也是一個驕傲的人,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倘若再不顧一切地剖白心跡,便太過無趣了。
不過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初晴已經(jīng)告訴過我了。”贏牧詩說道,“只是我想不到姜姬母女竟然會如此待你。難道你寧肯在田里打豬草,干這些折辱人的粗活,也要和我爭大祭司的位置?你該知道,稷下川從來都沒有男子做大祭司的前例,姜姬大人異想天開,是因為她實際上迫于無奈,而你分明有別的選擇,為什么要陪著她一起瘋?”
“因為阿桑是姜姬大人的女兒。也因為我覺得我有和贏姐姐你同臺競技的實力。”南離面容平靜地說道。
他把話說得如此坦白,贏牧詩反倒無話可說了。她想了一想,最后說道:“我一直覺得,你我之間不必說太多。我之所以同意初晴代我上姚家提親,并非因為你是祭司,或者即將同我角逐大祭司之位的緣故。關(guān)于這點,你是清楚的吧?”
南離知道,這無異于變相的表白。類似的表白,他從前見過了太多次,故而格外從容。他并不覺得贏牧詩和從前那些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是的,我很清楚。所以我很抱歉。”南離靜靜說道,雖然身穿粗衣手持石鐮,但禮儀卻是分毫不差。
贏牧詩于是深深嘆了一口氣。“保重。”她說,她并不是會糾纏不休的那種人,她很清楚從此以后她和南離便只剩下競爭的關(guān)系,無論她成功也好,失敗也好,她都不會再向這般果斷拒絕過自己的人提親,她會另尋覓一位溫柔順從的男子,同他生兒育女,好好過日子。
贏牧詩那高挑豐滿的身影漸行漸遠,消失在遠方了。南離開始繼續(xù)打豬草,他心中也難免有些惆悵。這種惆悵源自他對未來的不確定。
他的母親姚宛早就勸說過他,凡事總要留一條后路,說贏牧詩會是一位好妻主,叫他不要那么決絕。可是姜姬又豈是能夠容得下他三心二意的人物?在姜姬的一手推動下,他早就不能回頭了。競選大祭司失敗并不可怕,可是若是阿桑變心的話……左有青葉搖擺不定,右有季秀虎視眈眈,南離實在有些憂心忡忡。
正在這時候,紫云英花海的深處隱隱有呻.吟聲傳來,南離舉目看時,卻是兩個身體糾纏在一處。他急著臉紅回避時,風(fēng)里卻傳來頗為耳熟的聲音:“姐姐,是我好,還是他好?”
南離仔細回想一回,這才想起原來這竟是昨日向鄰家姐姐表白的那名名喚田豐的年輕男子,想不到他才短短的一天便和他的鄰家姐姐發(fā)展到這種程度了。這倒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
田豐鄰家姐姐的名字,南離一時半會兒卻想不起來了,不過就她干脆利落的話來看,這位卻也是個爽快人物。“唔,再深些……好,就這里,用力……”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飄了出來,叫人面紅耳赤之余,卻也能夠從聲音里感覺到他們的快樂。
南離于無意之間,也算是見證了這兩人的感情發(fā)展。此時受到他們的幸福感染,南離面上也不由得顯出淡淡的笑容,他低聲默念著一段祭宮中為新人祈禱幸福美滿的咒文,悄然走遠。
昊天不負有心人。感情這種事情,只要一心一意為她好,她總是不會辜負的。南離這樣想著,心中的惆悵和憂慮倒淡化了不少。
南離在完成姜姬所有的委托,重新回到姜寨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黃昏時分。姜寨外的空地上燃起熊熊的篝火,贏牧詩站在高臺之上,正在主持一年一度的孟春舞會。南離心中憶起一年前在孟春舞會上和阿桑結(jié)識的情景,面上帶著淺淺的笑容,回到姜姬家中。這日的晚餐依舊很豐盛,而更值得一提的是,阿桑并沒有像昨夜那般,冷酷而不解風(fēng)情地趕他回家去。
南離正處在男子最青春鼎盛的時期,體力頗佳。當(dāng)夜兩人溫存之后,他躺在阿桑身邊,忍不住想說些情話,但是阿桑卻顯得有幾分心事重重:“南離,秀秀不理我了,今日他遠遠望見我就躲,我好難過。我本想跟他好好說說逃回家尋父親的事情,他卻睬都不睬。”
南離不由得在心中樂開了花。
季秀是長期籠罩在南離心頭的巨大陰影。盡管季秀無父無母,出身卑賤,小時候常仗著一張討喜的臉去四處騙吃騙喝,聲譽不佳,長大后又憑著先天本錢揮霍無度,聲名狼藉,怎么看怎么和南離相比都是云泥之別,然而南離卻對季秀忌憚無比。
南離深深知道,季秀和阿桑情誼非比尋常,平日里他們相處時曖昧無比,阿桑又不懂得避忌,恨得南離牙癢癢。南離甚至覺得,若不是阿桑父親燕明君盯得緊,兩個人早就生米做成熟飯了,以阿桑的死心眼,只怕都輪不到自己出場。
阿桑固然苦惱,然而對南離而言,這是天大的好消息啊!他強忍住內(nèi)心的激動,聲音里一派波瀾不驚:“阿桑,這就是你不對了。秀秀如今攀上了高枝,一心想在姜姬大人面前混出個名堂來,你在這個時候怎么能壞了他的事?我早說過你們兩個人都長大了,應(yīng)該避忌些,你總是不聽,現(xiàn)在只得他主動避忌了。若非如此,被姜姬大人誤會了,他豈不是白費了心機?”
南離極少說人是非,惟獨對季秀不留情面,怎么挖苦貶低怎么來。他也知道季秀在阿桑心目中的份量非同一般,故而就算是諷刺季秀,也一副好心好意為季秀考慮的樣子。阿桑聽了他的話,只會更加難過,他便趁機將阿桑擁在懷里,柔聲勸慰。
不過南離這次卻有些失算了。只聽得阿桑小聲說道:“你不知道,秀秀他……他根本不想跟隨母親。我要帶他逃走,我要帶他回家找父親!”
南離見她目光堅定,心中不由得有些發(fā)急。阿桑懵懂,不知道時局,沖動起來可以不顧后果,南離卻不可以。他一把將阿桑拉住,神情嚴肅地跟她分析利弊:“走不得!這里才是你的家。我知道你嫌姜姬大人過分嚴厲,荷露又明里暗里擠兌你。可是我當(dāng)初在那間茅草屋時,又何嘗自在過,每次去那里,都覺得如入龍?zhí)痘⒀ǎ覅s忍了那么久。難道你就不能為了我,忍耐忍耐?”
阿桑沉默不語。南離顯然對姜姬推崇無比,甚至姜姬刻意磨礪他,他都只會對姜姬口中稱謝。可是在阿桑的心目中,姜姬卻是比父親燕明君更加可怕的人物。在阿桑看來,她的父親不過脾氣暴躁,陰晴不定,喜歡動不動打人而已,但連續(xù)兩日她和姜姬睡在一屋,姜姬教授她的那些東西,卻讓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自家母親的冷血和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