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成息侯府到壽春侯府,路程是有些長的。要小半個時辰才能到。
成息侯每次都喜歡在馬車裡同履霜談一些淡話,“...方纔在席間,我瞧你心神不定的,怎麼啦?”
履霜勉強笑道,“想起令嬅姐姐沒幾天要出嫁了,忍不住難過。”
成息侯藹然道,“傻孩子。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要想開些纔好。不要說令嬅,便是爹爹和你,有一天也是要分開的啊。”
他話裡的意思再清楚不過,履霜心中一沉,緊緊地攥住了袖子。手指立刻碰到一個硬邦邦的物什——是她每天攜在袖間的步搖。心裡重新涌起一些踏實的底氣。笑了一笑,沒有說話。
成息侯也無話可說。空氣裡安安靜靜的,只有馬車輪子在有規律地作響。履霜聽久了這聲音,漸漸覺得發睏,半闔上眼睛假寐。
成息侯見她逐漸睡去,輕手輕腳地脫下了身上的披風,悄悄蓋到她身上。
履霜半睡半醒地想起她去年剛來竇府時,有一次竇憲叫了車帶她出去玩。在回來的路上她也是困的想睡。他怕她著涼,脫下了披風蓋到她身上。
到現在她還記得那件披風是藍色的,上面縈繞著竇憲身上特有的陽光的、活力的氣息,伴隨著一點點的汗味。那樣的溫暖,直叫人的一顆心彷彿也曬在了陽光下。那樣溫暖,那樣乾淨...
履霜再醒來時,是很久之後了。馬車停著沒有動。成息侯在對面用手支著下巴打瞌睡。她大約猜到自己睡了很久,忙慌慌地伸手去打簾子。果見太陽逐漸西沉,大概是申時了。
成息侯被陡然射進馬車內的光線刺醒,“嗯?”了聲直起了身。
履霜愧疚道,“爹...”
成息侯溫聲道,“既醒了,就回去吧。”打了車簾子跳下去,又伸手去扶她。
履霜滿面都是愧疚,“這陣子也不知怎麼的,午覺越歇越長...下次我一定不在車上睡了。”
成息侯藹然道,“你既困了,便睡。硬撐著,沒的弄壞了自己身子。”
他從來都是這樣體貼慈愛。履霜心中感激,“那下次,爹到了家,就叫醒我。”
成息侯不以爲意道,“等你睡醒了,再回去。”領著她往裡走,直親自把她送回了快雪樓才離開。
履霜提著裙子上樓。竹茹、水芹迎上來道,“姑娘今兒個可是玩瘋了,這個點纔回來。”“索性在申府吃完再回來嘛!”
履霜由得她們給自己洗手,一邊不好意思地說,“午後就告辭走了的,沒想到在馬車上睡著了。爹見我睡得熟,沒忍心叫醒我,所以就拖到了這時候。”
水芹豔羨道,“侯爺真真疼愛姑娘。”說完,伸手端起了銅盆,走出房門把水潑掉。留下竹茹,悄聲對履霜道,“姑娘剛剛何不趁著侯爺疼您,提起那話?”
履霜怏怏不樂,“爹的意思明明白白的,是要把我嫁到外頭。”
“那是他長輩家,素日裡把您當親女兒,從沒往那上頭想,才這麼說的。”竹茹勸道,“現如今壽春侯夫人不是也疼著姑娘麼?姑娘何不去求求她?”
履霜從沒這樣想過,一時轉過了身子,訝然問,“申伯母?”
竹茹點頭,悄聲道,“從來男人家和女人家的心思是不一樣的。奴婢包準侯夫人聽了姑娘的想頭,會喜歡樂意的。”
履霜在心內沉吟。
竹茹見水芹倒了水要回來,緊趕慢趕著又說了最後一句,“姑娘千萬早定主意!”
過了一會兒,兩個丫鬟伺候著履霜看了一會兒書。她漸漸覺得書上的每一個字都不認得了,眼前開始變的恍惚。便放下了書,讓竹茹伺候著換睡衣,往牀上去歇息一會兒子。
竹茹訝然道,“姑娘不是說,用過了午飯在馬車上睡了好一會子麼,怎麼這下又困了?”
水芹漫聲道,”竹茹姐姐豈不聽‘春困、夏乏、秋無力、冬眠’?”
她沒說完,自己就撐不住笑了,履霜和竹茹也都一下子都笑了起來。但到底還是服侍著履霜,上牀歇息去了。
這一次履霜沒有睡太久。大概眠了小半個時辰,她便起來了。同丫鬟們說說笑笑了一陣子,去飯廳同成息侯一起吃飯。
兩人照常地沒有太多話可講,沉默地用著飯。偶然有一人覺得氣氛尷尬,提起某個話題,但每次說不到三兩句也就沒別話可講。索性不再強顏歡笑地故作痛苦,緘口只是用飯。爾後告別。
履霜心中是覺得很對不起成息侯的。
他一手將她從謝府帶出,頂著所有人的不贊同收她爲女,爲她細緻妥帖地做好一切。可不知怎麼的,她總覺得有莫名的隔閡橫亙在他們之間。但又無力去改變那狀況,於是只能默默地屈一屈膝,向他告辭離去。
因心中存著事,她不想立刻就回房去。便帶著丫鬟在府裡散心。
從前總愛去的花園,因著竇篤之事留下了陰影,是再不敢去的。松風樓裡沒了竇憲,也沒有什麼可留戀的。長公主那兒更是不便打擾。於是履霜便挑了東邊走。
因東邊背陰,侯府不管是主子還是僕從,都不住在那兒。只空著那一面,種些綠油油的樹,偶爾澆澆水、打掃打掃,令它不至於荒廢。所以履霜主僕一路行去,竟是一個人也沒遇見。只是往前走,隱隱能看到最盡頭有一座稍顯破敗的小樓。橫在成息侯府古樸富貴的建築羣中,顯得異常的醒目。見那地方隱隱亮著燈火,履霜詫異問,“不是說東邊沒人住的麼?怎麼我瞧著那裡有人煙?”
水芹心直口快,當即就要說是三姑娘。竹茹忙給她使了個眼色,道,“姑娘,咱們回去吧?這正月裡,天黑的早,也冷。走了一會兒,渾身寒浸浸的。”
履霜雖對那棟建築有些好奇,但也覺得她說話有理,沒有多計較,點了點頭。主僕三人往回走。
沒想到走了幾十步後,變故陡生。
橫斜裡傳來呼的風聲。履霜的後背下意識地微微戰慄。
她從前曾和竇憲一同經歷過刺殺,對這樣由刀光劍影帶來的殺意是很熟悉的。所以立刻頭也不回地拉著兩個丫鬟道,“快走!”
話音剛落,便聽身後傳來不知是刀還是劍劃過空氣的聲音。
畢竟府裡二公子是武將,兩個丫鬟是熟悉這樣的聲音的。頓時都尖叫起來,尤以水芹最受驚嚇,甚至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履霜忙握住她的手往前疾奔,一面厲喝,“還不快走!”
水芹本就心慌意亂的,又毫無防備地聽到她這樣的疾言厲色,一下子跌在了地上。履霜叫了聲“水芹”,想回顧,竹茹忙把她的手狠狠拉住,一面加快了腳步疾奔,一面厲聲道,“別管,快走!”又回身說,“水芹,你拖住刺客!”
水芹咬著牙響應了一聲。隨即傳來刺客的咒罵,大約是水芹纏住了他。接著便是刀劍破空的聲音,緊跟著水芹的慘叫。
履霜渾身一震,想回轉過身。竹茹察覺到,厲聲警告,“姑娘想讓水芹白挨這一刀嗎?”
履霜只得咬牙不再回顧,跟著她繼續跑。
竹茹腳程頗快,又有急智,在大路和捷徑之間胡亂地繞,居然硬是把刺客甩的離他們有些距離。
眼見著快到正堂那兒,履霜正要鬆一口氣,忽聽身後腳步聲忽近,她不禁轉頭去看。那個刺客竟然咬著牙飛快地奔了過來——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而履霜已然跑不動了,全賴竹茹扶持才能往前。心中不由地一沉,只等著那柄刀劍刺入身體。
不想身邊的竹茹忽放開了她的手,大聲道,“姑娘快走!”轉身往刺客那裡跑去。攔腰抱住他,一邊拔下頭上金簪去刺他。
履霜失聲道,“竹茹!”
她尖聲道,“快去找侯爺!”下一刻就有刀鋒劃在她手臂上。
履霜不敢再看。調動渾身所有力氣地往前跑去。她從不知道自己可以跑這麼快。
終於,到了侯府的中段位置。遠遠看見巡邏的侍衛們聚成一隊,成息侯對著他們說話,大約是在訓導。她帶著哭腔喊,“爹——”
成息侯看了過來,頓時大吃一驚。想也不想地從身邊一個侍衛腰間奪過寶劍,幾步跑過來。履霜撞進他懷裡,被攬住。隨即覺察到他手腕一抖,那柄劍遠遠飛出。她身後傳來“噗哧”的一聲刀劍沒體的聲響,伴隨著刺客的痛呼。侍衛們齊齊上前,將那人制住。履霜知道沒事了,強撐著的一口氣衰竭下來,眼前陣陣發黑,只是勉強攥著成息侯的衣襟道,“爹,竹茹和水芹還在後面,她們受了傷...”
成息侯焦急地點頭,“爹這就叫人去接她們。你還好麼?有沒有受傷?”
履霜看見他嘴巴在動,但他到底在說什麼卻一句都傳不進腦中。“爹...”她這樣說著,眼前慢慢地黑了下來,昏倒在了成息侯臂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