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已經(jīng)……”已經(jīng)殺了許多人、許多妖,千草咬緊脣瓣,說不下去。
時彥輕笑的聲音傳入她的耳朵:“笨,我說過,我是妖啊!我是元魄鐲,能延長壽命呢……他們,都沒死……”
“不該死的,都還,活著。”時彥的聲音還未消失,千草就忽地感覺身上一空。
沒錯,就是突然空掉的那種。所有屬於時彥的重量都在一瞬間消失不見,只剩下他身上那種獨有的、溫溫潤潤的感覺。
視線也是空空的,千草木頭似的僵住,像個傻子一樣保持著伸手抓著他的動作。
“時彥?”她的心口忽然一陣說不上來的難受,想要撐著地站起來,卻在面前看見一隻渾身透亮的瑩潤鐲子。
時彥說:“其實,我和你一樣,是妖。”
時彥說:“我是來自忘川的一種石頭,叫元魄石。”
面前的這個鐲子,就是時彥?!她的時彥?!千草伸手去撿鐲子,卻好幾次都被它滑落。
最後,她乾脆一把將其抓起,捧到懷中。
時彥!時彥!時彥!心裡瘋了一樣喊著他的名字,可她的嘴裡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只剩下咬緊牙關(guān)的哭聲。
千草抱著鐲子跪在地上蜷成一團,腦門抵在冰涼的地上,渾身微顫。
眼淚在地上暈開,一個草妖,愣是哭出了猛獸壓抑悲痛的窒息感。她咬破了自己的脣,血珠浸出來,跑進口中,都是苦澀。
爲(wèi)什麼,自己沒有早一些發(fā)現(xiàn)他的不對勁呢?
他明明那麼蒼白,病弱之氣盡顯了啊!千草倒在地上,呆呆睜著淚汪汪的眼睛。有那麼一瞬,她極想衝出去揪住負(fù)責(zé)照看時彥起居的小廝,毒死他。
但時彥的話還在她的耳邊飄蕩。
“千草,別再隨意扼殺那些本不該死的生命了。他們?nèi)羰怯泻⒆樱蔷褪橇硪粋€你啊。”
另一個我……呵!
時彥,可這世上哪裡又會有另外一個你呢?
“時彥……對不起,對不起……”千草平躺著,擡起手臂橫在臉上,另一隻手中緊握著鐲子。
她已經(jīng)沒有眼淚,心上卻破了個口子,豁開著。
還被撒了一把名爲(wèi)“悔”的的鹽,痛得她想要斷了自己的呼吸。可自己也死了,還有誰會記得老頭子?記得時彥?
千草抿緊脣,就這樣在時彥的屋子裡躺了一整天。
沒人敢來叫她,千草乖戾的脾氣是整個醫(yī)館出了名的。那些撫了她逆鱗的人或者妖不少都或病或死,原因查無可查。
但對她的懼意也開始蔓延,當(dāng)然,還有尊敬。
三日過去,醫(yī)館裡擠了一堆病人、病妖,他們拿著各自的寶物前來尋醫(yī)問藥。但千草連個動靜都沒有。
“會不會是出了什麼事,你去看看?”賬房使喚跑堂,後者苦著臉,不願意去。
有些病人開始下跪哀求,說他們千里迢迢趕來,再拖下去就真的沒命了,求神醫(yī)救救人。
跑堂又看平日裡總是跟著千草出診、負(fù)責(zé)背藥箱的小佟。
可憐巴巴道:“小佟,平日裡你和先生最熟,你去一趟吧。”他實在是不敢去啊!平日裡先生一個刀子似的眼神就足夠他提心吊膽一整天。
要不是這家醫(yī)館給的錢多,也用不著來受這份擔(dān)驚受怕的罪啊!
可惜自己家裡有一雙年邁又癱瘓在牀的爹孃,膝下還有三個稚兒嗷嗷待哺。身子嬌小的妻子光是照顧家裡的一堆人就忙得腳不落地……
所有開支都等著他吶!
小佟皺起眉,視線在屋子裡尋脧,最後落在角落裡抱著雙膝蹲著的小廝身上:“平安去不是更合適?他畢竟是時公子的侍者。”
“也對。我去同他說說。”跑堂越過小佟,後者暗暗鬆口氣。
他哪敢隨便出現(xiàn)在先生面前?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說是去給時公子瞧病,可幾天過去還沒從時公子的房間出來。
要是出了什麼意外雙雙都……
額,應(yīng)該不會吧?!那可是有神醫(yī)之稱的千草先生啊。脾氣是不好了點,身邊的怪事也多了點,但給的工錢還是很足的。
平安聽明跑堂的意思,臉色明顯難看了。
他是醫(yī)館中來得最晚的夥計,是個乞丐堆堆裡的野孩子,但膽小心細(xì)。被時公子撿來的,因爲(wèi)感激,他留在時公子身邊。
時公子的身子越來越壞,他焦急之下,才自作主張跑到出診回來的先生那裡說了一通。
不過,平安也知道,以先生的性子,時公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他必少不了受牽連。
所以才一直縮在這個角落上,睡覺時縮在這,吃飯時縮在這。連他都不知道是等什麼,或許是懲罰……
平安本來就害怕,此時跑堂又過來遊說,語意中自然少不了一些威脅。
誰叫他是最晚來的“新人”呢?更何況對方說的也極有道理,先生是去給他的時公子瞧病的,是他請過去的,自然得由他去看情況。
可是,他們焉知他沒有偷偷去看過情況?
裡面一點動靜都沒有啊!話雖如此,平安還是不敢在“前輩”面前頂嘴,只好硬著頭皮去後院。
他像個生病的蝦子,拖著沉重的步子慢慢穿過院子,站在時公子門前。
正要扣門,門扉便嘩啦拉開了。裡面的人面容蒼白憔悴,但衣著整潔,髮髻清爽,左手上還帶著一個透亮晶瑩的鐲子。
平安愣了愣,旋即趕緊彎下腰退到一邊:“先生好。”
“這屋子裡的東西什麼都別動,等一下你去賬房那裡領(lǐng)未來三個月的工錢,你自由了。”千草走出來,臉都沒轉(zhuǎn)道。
誒?平安盯著自己的鞋尖,不明所以。
“先生,請問、請問時公子他……”平安腦子裡亂糟糟的,但還是小跑幾步,跟在千草身後。
她停下,頭也不回道:“他走了。以後,你沒有要伺候的人了,自由了。”
說罷,留下平安一個人在那裡發(fā)呆。他呆呆看著千草的背影,先生不懲罰他?不責(zé)問他是不是沒有看護好時公子?
等等,先生她是不是瘦了?
可惜平安還沒來得及細(xì)看,千草就進了後門,朝醫(yī)館正堂而去。怎麼覺得像是有什麼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