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故事雖平凡簡單,卻是給了他骨氣和脊梁的存在。
唐五夫人在他小時候一遍又一遍的把他的故事說給唐玉章聽,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將來能夠靠自己的根骨屹立不倒。
不軟弱可欺,但也不剛愎自用,更不能沉溺于污濁中而不自拔。
每一個爹娘都是孩子的榜樣,在唐玉章這里亦是一樣。他能屈能伸,且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你的爹娘,算得上是唐家這片濁水里的清流了。”蜉蝣嘆,“難怪我會沉睡了那么久。原是上一代的繼承人不愿意將我喚醒吶。”
唐玉章偷笑。
鏡湖一別,就又是數日。唐玉章和嬤嬤暗地里張羅著烏鴉的婚事,雖然唐府正在辦喪事,但那和他們沒有關系。
一連數天,他都沒有聽到唐掌家傳喚的消息。
只聽說掌家痛失愛子之后昏了好幾次,每回剛醒來沒多久就又昏過去。他的夫人更是哭得眼睛都看不見了。
直到出殯前一晚,唐掌家才算是清明了些。
他立刻就想到了唐玉章,派了小廝將他拖過去就是一番責問。無非就是事有蹊蹺,是唐玉章借家神之手害了他的親兒子之類。
唐玉章被小廝們按在地上,臉頰烏青,嘴角腫的老高。
縱如此,他還是不卑不亢:“掌家大人,這件事小的已經自作主張請家神看真相。失蹤的人就是兇手。”
“至于是為了什么而用殘忍的手段殺死堂兄,這就得問他們了。”說罷,他使勁仰起腦袋就為了看著唐掌家的眼睛。
對方果然遲疑了一下。
唐玉章接著道:“個中緣由,家神也利用家神之鏡給了答案。是堂兄給他們的承諾沒有做到。出生入死,刀尖舔血,他們還有什么事不敢做?”
不用明說,這下唐掌家自己也會猜測是什么原因了吧?
自以為捏住別人的把柄就可以將人當暗刀使,并玩弄于鼓掌之間。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別說專門幫他們干見不得人的事的狠辣之人。
“此事真的與你無關?”
“天地可鑒。”唐玉章擲地有聲。
“放他走吧,去藥房拿點藥給自己敷一下。”他揮揮手,別開了憔悴的臉。昔日里意氣風發,春風得意的唐掌家,此時成了風都可以吹倒的老人。
唐玉章的心還是微微扎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平復了這絲小小的異樣。
當初他們為了讓下一代的家神之鏡繼承人趕緊出生(最好是出生在自己家),暗中設計殺了唐玉章的父親,也是事實。
那天端著祭品去湖里的人中,就有當年參與刺殺的人。
只不過唐家掌家將其給了自己的兒子驅使而已。沒什么好可憐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唐玉章跨出院子,頓了頓,才疾步著離開。
這一年,他十三歲。
十年后,唐玉章成了唐家的新任家主。嬤嬤已經古稀之年,但還好好的活著,烏鴉也是兒女成群,在靠海的城中活得滋潤風光。
唐玉章果然謹守承諾,沒再讓蜉蝣做見不得光的勾當。
不過他卻是將她當成了師傅來“供養”,不僅自己學習造鏡之術,還專門開辦了一個特殊的學堂。
唐家從內到外煥然一新。
立家之本也從生意場上的爾虞我詐、黑手不斷,轉向以技服人,用匠人的工藝來說話。
不欺壓暗算別人,自然也不會讓被人欺負到自己頭上。
風清氣正的唐家不但沒有敗落,竟是比以往還要繁榮。唐玉章當上掌家的頭一年,就拿出當年的那張紙,把所欠的債全部還清。
現在,唐家除了操心生意,就只操心他的終身大事了。
特別是嬤嬤,急得不放過每一個機會給他提這件事。
“你爹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你都快三歲了。”嬤嬤一得空,常說的就是這句話。所以唐玉章就變著法子給她找“事情做”。
在他的授意下,府上的許多小丫鬟都會去向嬤嬤請教各種經驗。
種花、刺繡、做飯,綰發……只要是嬤嬤拿得出手的,丫頭們都會排著隊每天去請教。
烏鴉偶爾會回來看一下,每回來都會帶來新的孩子,狠狠“宰”唐玉章一筆。
不過,有個人倒是意外的喜歡往唐家跑。就是那個曾經幫過唐玉章的術士。他對唐家的家神極感興趣,唐玉章掌家之后,更是光明正大往這里跑。
他見識廣博,個性跳脫,不過數年時間就和唐玉章成了稱兄道弟的朋友。
蜉蝣取笑他在本該娶妻的年紀卻和一個術士打得火熱,當心傳出古怪的謠言,害他孤獨一生。
唐玉章倒是不在乎。
“他們要說就由著他們說去,我不在乎。我只要有一身精湛的造鏡本事就足夠了。”他說話時,正在畫一幅圖。
鏡圖。
“造鏡的本事可不會幫你生孩子。”蜉蝣撇他一眼,笑出聲來。手里還拿著好幾張剛完成鏡圖,放到窗邊晾干。
唐玉章已經二十三歲,她卻沒什么變化。
還是十三四歲的模樣,豆蔻年紀。只是一開口說話就是大人的語氣,分析起事情來,就連古稀年紀的老人家她也不遑多讓。
唐玉章還真怕她哪一天就氣死幾個老人家……
“咳咳,這種事情。你一個小姑娘家為何能面不改色說出來?”他手里的筆一抖,筆鋒劃拉出去,一張好好的圖,廢了。
蜉蝣那邊自然不知道他這里發生了什么。她把紙鎮壓在畫上,挑眉道:“我認識唐家始祖,我比你年紀還大。要聽老人言。”
“老人……”唐玉章稍不留神,又廢了一張紙。
他實在是無法將眼前的小姑娘和一個活了幾百歲的老妖怪聯想在一起,更何況還是陪他走過最黑暗的那段時光的人之一。
蜉蝣在唐玉章的心里遠不只是家神那么簡單。
“小子,你不愿意成親,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她忽然湊過去,小獸一樣專注看著她的眼睛。
唐玉章撥開她的腦袋:“亂說什么?”
蜉蝣歪著臉,靈動的眸子卻是朝他這邊瞅:“怎么是亂說?你現在可是不少姑娘做夢都想嫁的好夫婿呢!”
“就你知道。”唐玉章白她一眼,扯了張紙貼在她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