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過來了,在蜉蝣把那只藍色蜉蝣蟲的識海從他的識海里抽出的第三天。記憶里,他有個姐姐,還有一間靠近鏡湖的房子……
他喜歡做鏡子,打從骨子里的喜歡。姐姐眼睛看不見,所以他要照顧姐姐。
這感覺很新鮮也很奇怪,仿佛自己是一根新長出來的竹筍,忙著呼吸沁人心脾的濕潤空氣,迫不及待的成長。
可他卻不管怎么長,都是年少的模樣。
唐言從不會為這件事煩惱——只要他一開始懷疑自己為何不會變老,他的姐姐就會親手端來一碗湯。
喝下之后,唐言的識海再次被蜉蝣蟲的識海攪亂,有些東西模糊、混亂,直至消失。
就連他費力護著想要留給她買嫁妝的銀子都忘記是放在哪里了,影子總覺得,這樣的唐言既幸福又可憐。
一鏡千年,唐言一個人做了數不清的鏡子。每一個鏡子都圓滿漂亮,光彩奪人。
只是他自己始終不完整,準確來說是記憶不完整。
外面,懸鏡村成了懸鏡鎮,鎮上的住民們有鏡神的庇佑,連年財源廣進。每隔幾年,他們都會繼續那個殘忍而又莊嚴的儀式。
在龐大的鏡子上綁一個人,扔進鎮子中心處的懸鏡池中。
然后心安理得的收到鏡神送來的“請柬”,踩著同伴的命進山,去到那個往日里誰也去不了的鏡神仙境。
他們都認為自己是去拿家族的榮光和財運,殊不知,其實是去送人頭。
直到千年后的現在,沅松闖入懸鏡鎮,又被他們莫名其妙綁在鏡子上當成人牲送去水底。
他結識了唐言,還有那個看起來是唐鏡,實際上卻是蜉蝣的妖。
有影子在前,唐言知道沅松是妖物時并沒有害怕或是過多的驚愕。潛意識里,似乎有個聲音曾給他說過,妖也可以是朋友,人也能夠成敵人。
沅松看著即將大開殺戒的蜉蝣,心中五味陳雜。
她說過,要懸鏡鎮的人每隔數年就有一次盛大的祭祀。他們理解成需要人牲來供奉,才算得上是盛大。
可在沅松看來并不是這樣,當年的罪魁禍首全都死絕了。
她要的,唐言要的,或許,只是一場真正的、盛大的道歉……沅松頂著成玉龍的臉正要上前說話,側面忽然飛過來一串利劍!
劍吟劃過耳朵,令聞者陡生顫栗。
長劍仿佛長了眼睛,轉瞬就把蜉蝣困在中間,泛著寒光的劍刃全都朝向她。所瞄之處,均是死穴。
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沅松卻清楚得很,那些長劍均帶著濃厚又特殊的殺氣,是專門對付妖怪的那種!
有人要殺她?!
沅松驟然回神,轉向長劍飛出來的方向,蜉蝣也微微驚訝朝那邊看。
黑暗里走出團人影來:“原來這里看似仙境,實際上卻是鏡湖湖底。難怪那面鏡子看起來像是往上走。”
蘇強!
雖然換了身衣裳,但那張臉、還有說話的語氣分明就是蘇強無疑。跟在一旁的幾個人差點沒背過氣去。
已經死去的人突然拉著一個睡得深沉的少年站在你面前,你能不昏嗎?
“我就說怎么莫名其妙就先死了,原是個有手段的術士。真正的蘇強沒來?”蜉蝣的語氣平靜無波,但盯著他們的眼睛里卻藏著緊張。
沒錯,被“蘇強”挾持的那個沉睡的少年就是唐言!
“真正的蘇強是我的雙胞胎哥哥,我們身上流著完全相同的血脈,你把我當成蘇強也沒什么不可。不過,我叫蘇邑。”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人措手不及。
頂著成玉龍的臉的沅松心下一緊,搶在蜉蝣開口前道:“你是蘇邑,那死在房間里的果然是蘇強?”
“沒錯。”他提著唐言走近了些,一只手扣在唐言白皙的脖子上。
少年睡顏平靜,并不知自己此時已經身在危境里。沅松差點一個趔趄,這個人身為術士,卻看著自己的雙胞胎哥哥死?!
像是看出“成玉龍”的心思,他冷哼一聲:“犧牲一個哥哥,除去惡妖永絕后患沒什么不可以。”
說著,蘇邑轉向蜉蝣:“妖孽,我勸你乖乖束手就擒。否則,你千辛萬苦救下來的小子就要送命了。”
“放了他,什么都好說。”蜉蝣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冷。
這個男人抓住了她最大的軟肋,但也是最強烈的“枷鎖”,護著唐言是她用余生在做的事。
一旦沒了他,自己會不會毀掉所有妖力能波及的地方,她不知道。
“真是個蠢笨的妖怪,你就那么喜歡在拿走別人的生命前讓他們看到這段過去?不過,我要感謝你。要不是在湖面上看到了這些,我還找不到你的軟肋呢。”
蘇邑很是得意,那副欠揍的模樣真的很像一個惡棍。
蜉蝣板著臉,面無表情。她望一眼沅松的方向,那眼神能直達心底,就算此時的沅松頂著成玉龍的臉,他依舊能清楚感覺到蜉蝣看的就是他!
她早就發現自己不在元身里了?
沅松在錯愕中,漸漸明白為何這里明明是鏡湖的底下,那個房屋里卻有那株松樹——是蜉蝣,她故意放上去的。
她到底想做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人,他所剩不多的幾十年,就拜托你了。”蜉蝣忽然沖他笑了笑。
蘇邑瞇了瞇眼睛:“你別耍什么花樣!”
“我哪敢?”她收回鏡子,踩著水面一步步走過來,“說吧,你有什么要求?不會真的是要除掉我吧,嗯?”
她每走一步,那些圍著她的劍都在調整角度,保持正對著她的死穴不遠不近的移動。
蘇邑挑眉,勾起唇角:“停!就站在那里,不許動。把鏡子扔過來。”
“你也想操控蜉蝣鏡?”蜉蝣翻了翻手里的鏡子,旋即不帶半點留戀的丟過去,“為了什么?模仿唐家?還是,延年益壽?”
蘇邑用鼻子哼了一聲,抬起腳尖把鏡子勾到自己的腳下:“我要做什么,你臣服之后不就知道了?”
“匪心難改,長在你們骨子里的東西,終究是不會消失的。”蜉蝣嗤笑,“哪怕是千年后的今天,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