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一眼就能看到鏡湖的地方,放棄了唐家家主之位,整天躲在這裡算什麼?你還是我認識的唐玉章?”
他微微一愣,臉上依然是波瀾不驚的笑容。
“先生多慮了,我自然是我。就算沒有唐家家主這個身份,我也不會是另外一個人。你是術士,不是比誰都還清楚?”
羅天一冷笑:“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鏡子外,蜉蝣一頭霧水。什麼叫沒有唐家家主這個身份?難不成,沒有家神的唐家,他連個倚仗都沒了?
但,唐玉章是那種需要倚仗的人嗎?不是,也不可能是。
蜉蝣鬆散的心情早已消失殆盡,只剩下迫切想知道後續的緊張心思。她坐在高高的樓宇頂上,月色下的臉色不怎麼好。
鏡子裡,唐玉章喝了口茶,慢悠悠道:“先生,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我這麼做,只是讓四叔和其他人沒有藉口和機會去找她。家主之位交給唐念也沒有不妥之處。退居別院,安享天倫之樂,是我最盼望的夢。你知道的,我自小就沒了爹孃。”
“藉口!”羅天一不屑,“你讓別人沒借口,可這卻成了你的藉口。安享天倫之樂?你才三十三歲!我這個將近五十歲的老傢伙都不曾想過什麼頤享天年。你?”
唐玉章端茶杯的手顫了顫,臉色也變了些。
但他還是保持著優雅平靜:“先生想得過了。我從懂事起就活得小心翼翼,心境提前老了也不奇怪。先生,你到底想說什麼?”
羅天一要被他氣炸了。
“我想說什麼?!唐玉章,你爲什麼就做得到和別人生孩子?你心裡明明還記著她,你們兩個……”
“先生!”唐玉章放下茶杯,臉色大變。
羅天一勾著嘴角,轉過臉盯著他。唐玉章揉著額:“我既已經娶妻生子,自然是要對他們負責的。且鏡兒和言兒甚是可愛,又是我的骨血,我還能有什麼不滿?”
“唐鏡,唐言。顧鏡而言,還說你沒有惦記著她?”羅天一搖頭。
唐玉章黑了臉,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好一陣,他才放下揉捏額頭的手,恢復了昔日銳利的眸光。
“是,我惦記著她。那又怎樣?我從未將她當成家神看過,在我心裡、眼裡,她只是個姑娘。值得放在心尖的姑娘!”
唐玉章站起來,一步步逼近羅天一:“所以,我纔不惜折損壽元也要她重活。”
“我才三十三歲?先生,你說說,我還能活多久?”他笑起來,悲涼苦澀,還有難以抑制的難過。
羅天一愣住,一隻環在身前的雙手也見見滑下。
“我何曾不想對她表明心跡?可我又能陪她多久?五年?十年?二十年?她重情重義,重諾如命,我的死會成爲她的枷鎖!”
唐玉章湊近羅天一,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先生,說話輕巧。可在我身上,卻從未輕如鴻毛過。能讓她自由,是我能爲她做的,最好的事了。”
“抱歉。”羅天一別開臉,“我只是……是我過分了。”
他只是不願意看他們明明相愛卻分開,人生苦短,何必拘泥於“人妖殊途”?可現在看來,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而已。
何必把自己不曾實現的心願,強加在別人身上?
羅天一認真道歉,再也不提這件事。唐玉章眨了眨眼,逼退涌上心頭的激烈情緒,拍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也是想看我有情人終成眷屬,先生這份心意我領了。”唐玉章走到他身側,悠悠看著鏡湖,“只是,我知自己活不長久。娶人類的妻子,好歹能留個念想。”
“你——”羅天一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是的,你所猜不錯。鏡兒和言兒的名字就是那個意思。我愛他們,和對蜉蝣的念想一樣厚重。糟糠之妻若與我舉案齊眉,我自會同她相敬如賓。”
這話聽起來怎麼有點不是滋味?羅天一沉下臉:“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這倒沒有。或許是我多年來過於謹慎的老毛病,無礙。”唐玉章目中閃過暗淡,卻轉瞬即逝。
希望,只是他的錯覺。
羅天一沒再說話,兩人就這樣站了一陣,吃過飯,羅天一就離開了。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
直到唐玉章重病在身,纏綿病榻。
三十五歲,白髮滿頭。此時的唐玉章儼然是個年到古稀的老頭子,所有人都慶幸他把家主之位讓給了唐念。
只有他的夫人服侍在側,不怨不忿。
比起五十多快六十的羅天一,還要老上幾十年。羅天一帶來了一種奇藥,能治好他的病,卻增不了壽元。
但這已經是羅天一能做到的,最大的補償了。
只不過他還是不死心,看著唐玉章吃下藥後,又風塵僕僕離開唐家。事到如今,能讓唐玉章好好活下去的辦法只有一個——
找到蜉蝣,那面靈境是最後的希望了。
他一離開,唐玉章一家人住的別院再次恢復尋常。唐念請來了許多醫士,都說唐玉章命不長久,活不過三天。
現在突然好了,他們反倒尷尬起來。
唐鏡和唐言正是最好的年紀,一個如花似玉,一個面目端正俊秀可人,還都是造鏡的天才。
只是唐鏡的眼睛……唉!
“玉章,我弟弟應試順利。下個月,就能接替我爹成爲郡守了。”她牽著唐玉章的手,面色發愁,“可掌家的堂兄似乎不支持他。”
唐玉章想起唐念正直持家的模樣,無奈苦笑。
唐念不支持這位即將上任的新郡守實屬正常,自家夫人的這位弟弟好高騖遠但能力不濟。在做郡守公子時就常常兵行險著,好幾次在攻打山匪時將自己置於險境。
若非救援及時,他早就死了。
“現在的唐家已經是堂兄說了算,我一個生病的前任掌家,就算開口也左右不了唐家的大事。不過,讓他們增進關係還是能做到的。”他不忍心,只好這麼說。
唐玉章沒看見,自己的結髮妻子眼裡露出了不滿。
蜉蝣在鏡子裡將這個女人的神情瞧得一清二楚,這對夫妻,不睦!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