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里,寧時修背對著林一一站在落地窗前,一身黑色的西裝讓他整個人更顯陰沉。
陰沉這樣的字眼,林一一還是第一次在寧時修的身上看到,而現(xiàn)在這一刻,她感受的淋漓盡致。
林一一甚至有些不敢走過去,但已經(jīng)走到了這一步,她再也沒有別的選擇,在心里醞釀了一會兒,才喏喏的開口:
“你知道了。”
從認識寧時修之初,她還從未有如此沒有底氣的時候,任何時候說話都有她的自信在,因為她不覺得自己曾虧欠過任何一個人,可是如今,這一刻,這簡單的四個字也讓林一一忐忑不安。她打從心里覺得自己虧欠寧時修。
在知道了當(dāng)年的事情之后,林一一注定不能坦然的面對寧時修,想到他曾經(jīng)因為自己而所承受的,林一一就覺得呼吸困難。
寧時修許久沒有回應(yīng)林一一的這句話,久到林一一甚至懷疑他并沒有聽到,但她也沒有勇氣將這四個字再說一遍,于是就那么等待著,靜默著。
后來,寧時修的身子動了動,林一一以為他會轉(zhuǎn)身,但他并沒有,他說:
“你也知道了,不是嗎?”
對于當(dāng)年所發(fā)生的事情,林一一知道了,寧時修確定這一點。
林一一應(yīng)了一聲,聲音很輕,但在這安靜了有些過分的辦公室里,寧時修仍是聽到了,他似乎是笑了笑,但因為他始終選擇背對而無法讓林一一確認他具體的表情。
“什么心情?在知道自己成了當(dāng)年車禍的罪魁禍?zhǔn)字螅抑郎蜢o和我母親都是因為你而死,小柔的那雙腿也是為你而沒有的時候,你是怎樣的心情,寧太太?”
回應(yīng)他的是長久的沉默,對于這個問題,林一一回答不出來,而寧時修似乎也沒有執(zhí)意的要等待這個答案,中途并沒有停留太久的時間,便繼續(xù)說道:
“林一一,我喜歡你。”
這樣的一個時刻,這樣的一個心情,寧時修突如其來的告白是林一一做夢也不曾想到的,如果說面對寧時修只是令她整個人僵硬的話,那么隨著寧時修的這句話,林一一的整顆心都開始不受控的漸漸僵硬。
這是她夢寐以求的時刻,卻出現(xiàn)在了一個錯誤的時刻。
林一一欣喜,卻并不覺得幸福。
“我喜歡你,甚至比當(dāng)初喜歡沈靜還要多,我對沈靜更多的是感激,感激她在我最困難無助的時候幫了我,我沒有喜歡過誰,也不覺得自己會喜歡誰,沈靜既然喜歡我,我不如作為報答應(yīng)了她的愿,她是個很好的女朋友,我也有心與她生活一輩子。”
“認識你之后,我才體會到什么是真正的愛情,你曾說將這輩子最炙熱的愛都給了我,其實想想,我又何嘗不是?因為喜歡你,所以我的計劃一改再改,最后不得不舍棄,因為喜歡你,所以我決定放過你,可是林一一。”寧時修在這一刻回過頭來:“你就是這么來回應(yīng)我的放過嗎?”
他的目光如炬,猶如一把鋒利的刀子,直直的刺入林一一的心臟,她很痛,由內(nèi)而外的。
“沈靜的離開我一直覺得愧對沈家父母,雖然不在一起生活,但我將他們當(dāng)作我的家人,可就在昨天,我又一次因為你,而失去了自己的家人。”
寧時修的眼眶微紅,林一一看的真切,她開口想要說什么,卻感覺喉嚨處有什么在阻塞著她全部的話語,讓她發(fā)不出任何的聲音,最后拼盡全力,也不過簡單的三個字,她說:
“對不起。”
寧時修冷笑一聲,慢慢走近:
“對不起?這話你不應(yīng)該對我說,你應(yīng)該對沈家父母說,應(yīng)該對沈靜說,應(yīng)該對我母親說,應(yīng)該對我妹妹去說,我身邊所有的人都是因為你,死的死,傷的傷,我當(dāng)真不該心慈手軟的放過你,若不是我對你的那份喜歡,如今大概也不會再添兩條人命替你陪葬!”
說完這句話,寧時修剛好走到她的面前,輕勾唇角,伸手便掐住了她的脖子,將她抵在了身后的墻壁上,林一一并不掙扎,眼睛直直的看著他,不乞求,不哭泣,不埋怨,唯有心疼。
是,直到這一刻,林一一還是心疼他,心疼他遭遇的一切,心疼他與自己相識。
若不是自己這個掃把星,或許他如今已經(jīng)兒女繞膝,享受天倫之樂,而不是活在這處心積慮的算計之中。
如果自己的死能讓寧時修好受一些,林一一會毫不猶豫的終結(jié)自己的生命。她知道人死不能復(fù)生,她知道自己的結(jié)束換不來任何人的重生,但沒有人能夠體會到她肩膀上背負這么多條人命的沉重,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寧時修在漸漸的用力,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哪里還有半分愛意,空氣漸漸稀薄的時候,林一一忽然笑了,能夠如此離開,未嘗就不是一種解脫,母親,肚子里的孩子,她都不想在乎了。
可寧時修終究是有理智的,他手上分寸把握的極好,在林一一失去意識之前,他松開手放了她,看著林一一因為空氣忽然的進入而不住的咳嗽,他并非沒有憐憫之心,但他忍住了,在沈居安為自己帶來沈家父母消息的時候,寧時修就下定了決心,對于林一一,他絕對不允許自己再有半分的惻隱之心。
殘酷的事實已經(jīng)告知自己當(dāng)初的憐憫究竟是多么的愚蠢。
他后退一步,居高臨下冷冷的看著她:
“我是不會將你怎么樣的,為你成為殺人兇手,降低了我的格調(diào),也臟了我的手。”
林一一緩和了好一會兒才停止了咳嗽,可她已經(jīng)沒有了站起身的力氣了,就那么順著墻壁滑座在冰冷的地板上,笑了,也哭了。
寧時修看著如此模樣的林一一,微微蹙了眉。
眼前的這個人并不是他熟悉的那個她,寧時修記憶中的林一一是一根生命力極其旺盛的蔓藤,不管遇到再大的風(fēng)雨和苦難,都會咬牙忍受著,堅持著,沒有誰能將她打倒,也沒有人能夠擊敗她。
可是這一刻在自己眼前的林一一,就宛若一朵從海水中打撈起的花朵,雖然美麗,但沒有半點生機,全身都是苦澀的淚。
她說:
“寧時修,我死不足惜,可是我母親沒有做錯什么,求求你幫幫我,幫我找到她,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離開我……”
寧時修看她一眼,沒有回應(yīng)什么,徑自走到辦公桌前將那份離婚協(xié)議書從抽屜里拿了出來,他說:
“這是離婚協(xié)議,原本和你約定的時間是在周一,但你既然來了,就簽了吧,省的到時候我還要跑一趟警局。”
林一一沒有動,她知道自己和寧時修之間早晚會離婚,不是今天也會是明天,她以為自己早就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卻不想真正面對的這一刻,仍是讓她痛到全身痙攣,自以為的瀟灑,終歸還是因為沒有真實經(jīng)歷。
“寧時修,你幫幫我……”
林一一的求饒是沒有任何尊嚴可言的,因為她明明知道寧時修會幫自己的機率微乎其微,可她還是說了,將她的驕傲,尊嚴,臉面全部都雙手捧在了寧時修的面前,由著他狠狠踩下。
寧時修聽到林一一說這句話的時候正在筆筒里取筆,聞言,動作僵硬了那么一兩秒,隨即恢復(fù)過來:
“林一一,你母親今天所遭遇的一切是我造成的嗎?”
她的聲音很輕,但寧時修還是聽到了:“不是……”
或許吳慶松能有今天的局面全部都是拜寧時修所賜,那吳慶松犯的那些事情也都是真實存在的,被揭露只是遲早的事情,因為吳慶松的入獄而引發(fā)出的一連串的后遺癥,她無論如何也怪不到寧時修的頭上去。
那對他不公平。
“既然不是,我為什么要管?”他冷冷的拒絕,將鋼筆扔在了桌面上:“過來簽字。”
林一一仍是沒有動作,這樣的沉默讓寧時修動了怒:
“林一一,今天換做任何一個人來求我?guī)兔Γ叶紩饝?yīng),只有你,不行。你有什么臉面來求我?guī)兔Γ磕闳敉嗽?jīng)自己做過的那些事,我不介意來告訴你,沈靜,我母親,沈家父母死的時候,他們是不是也曾幻想過有個人能夠出現(xiàn)來拉他們一把?讓他們免于死難,可他們到死都沒有等來這樣的奇跡,你覺得作為罪魁禍?zhǔn)椎哪悖惺裁促Y格要求上天的眷顧?不要說秦麗華今天沒有死,就算她真的不在了,我也不會有任何的觸動,因為你,實在應(yīng)該體驗一下親人一個個離開自己的那種絕望。”
話說到這個份上,林一一是真的相信寧時修不會幫助自己了,她原本應(yīng)該接受這個事實,可也不知怎的,就是不死心,自尊,驕傲,臉面這些還覺得不夠,她還要將唯一的希望也任由他熄滅,她看著落地窗外陰沉沉的天空,賭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寧時修,我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