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風,你等會啊,我馬上就到。你還有我,真的,你還有我啊。”
“我知道你難受,我這就到啊。你再等等好吧。哪兒也不許去,就在樓下等我。”
“嗯,我知道,我明白你什麼都沒有了,可是你還有我啊,是不是,你還有我啊。”
最後他們就看見了林良慌慌張張又快步如飛地跑出了書房。
支董和秦逸還在詫異。確實,他們不知道這樣的情況下自己怎樣插手幫林良的忙。雖然他們倆個都是如此聰明的人。
早就看不見人影了,秦逸在書房裡眼睛目視著林良剛纔出去的方向大聲地喊了一聲:“注意開車啊。”
注意開車啊。
這句話林良肯定是沒有聽到。況且他現在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坐在駕駛座上的他恨不得此時開的是飛機。
時間緊張地穿越了春秋與冬夏。
這是林良在上大學的時候看到的一句頗有文藝氣息的句子。
看這情況是記住了這句子,不過一直都沒有真正理解過。這次,來了個真真切切的體會。
就算是在談判的時候自己都不會這樣頻繁的看錶,要知道談判中自己向來是在一個小時之內解決問題。就算是一天有四個很重要的會議要開有三份企劃案要寫有兩個宴會要出席,自己都沒有這樣頻繁地看錶,惜時如金。
換句話說,那些整日裡叫嚷著時間寶貴的人全都是無病呻吟,因爲在一個人真心覺得時間珍貴的時候他根本無話可說,一是他不知道要怎樣表述這說不清的焦急,二是他也沒有時間再發表什麼關於時間的感慨。
林良開著淺藍色有BMW字樣的車一路殺到了景祥公寓。原本半個小時左右的路程林良這次只花了十分鐘不到。天知道他是怎麼駛過來的。估計這速度不是用所謂的風馳電掣來形容的地步了。
車都沒有進車庫,便停在了5號樓也就是自家的樓下。
不瞞大家說,前排燈在車還沒有停穩時就找到了一個女子的身影。她蜷縮著身子蹲在那裡,頭深深地埋進了膝蓋裡,手機在林良開車回來之前就被如風掛了所以現在只是老老實實地躺在如風的前方。仔細看看,會發現車燈下的這位女子肩膀在抖動,而且這個動作出現的很是頻繁。
林良從車裡走下來,藉助著車前排燈的光亮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如風,走向這個此時像是被大雨淋溼了的離羣的秋雁般的如風。
她應該又瘦了吧。不然怎麼感覺她身上的這件上衣如此的寬大呢。
她應該很累了吧。你看她牛仔褲上已經沾滿了大大小小的暗暗的痕跡呢。
她的右手應該還沒有完全好吧。不然怎麼感覺她的右手還是不能觸碰的樣子呢。
這幾步的距離,閃過林良腦海中的關於如風的種種,不止這些。遠遠不止這些。
如風在林良從車裡走出來,在林良一步步靠近自己的時候都沒有擡起頭。在林良慢慢蹲下身動作輕的像是害怕驚動了受驚的鳥兒時,她感覺到了這就是林良。
如風感覺到了林良的氣息。那是專屬於他的淡淡的古龍香水味。
林良輕輕拍了拍如風的肩膀,瘦小的肩膀慢慢停止了抖動。
“如風,如風……”林良聲聲呼喚,愛意、痛心、難過全都不言而喻。
如風擡起頭,她眼裡依舊是那個光鮮亮麗,一塵不染,有著爽朗的面容,眼波流轉,柔情似水的林良。
林良。
如風想喊出他的名字。只是胃裡絞痛的感覺比之前來的更加兇猛。她想換個姿勢可能會舒服些,不過好像自己的意識很清楚就是肢體喪失了一切的動作。
如風想說“我很難受”,她想告訴林良自己真的很難受。她還想對林良說自己這次真的一無所有了,她真的有太多話想對林良說,只可惜自己就是發不出聲音來。
接著,她在林良眼裡看見了驚恐。她也看見了林良張大嘴巴像是說了什麼。至於說了什麼,自己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還是沒有聽清楚。
不對,真實點兒來說是根本就沒有聽見。
意識的最後停留在了林良身上散發的淡淡的古龍香水味。
應該是自己被他抱起來了吧。就像在烏鎮的那次一樣,被他緊緊摟在懷裡,自己也就完全沉浸在了淡淡的古龍香水味裡。
最後的最後,意識一片渾濁。
問:你最討厭的地方是哪裡?
答:學校。公司。
問:你最討厭的地方是哪裡?
答:醫院。
只不過是在“答”字之前加了個限制成分,結果就可以由最初的千奇百怪不能確定變成上面的只有這一種的答案。
林良討厭醫院。修飾成分是:極其厭惡。
林良極其厭惡地討厭醫院。期限是:從幼兒到老人,從過去到未來。
究其原因,林良自己也交代不清楚。猜測可能是自己的孤兒身份是在醫院確定下來的吧,可能是因爲醫院這個地方承載了太多新生命由降臨的喜悅瞬間變成各種先天疾病的噩耗,可能是因爲“悲歡離合”這個詞中有太多的悲、離在此輪番上演永無止意吧。
咳,誰知道原因是什麼呢。也很有可能是沒有原因,討厭一個地方就是討厭,怎麼逼迫自己假裝尋常總是無濟於事,這就好比是對一個人沒有感覺就是沒有感覺,這甚至不是能不能培養的問題,而是發自內心的,不可阻擋的,自然的。
儘管這樣討厭,儘管這樣子的極其厭惡,林良現在所在的地方就是醫院。
華康醫院。位於上海旗艦路的中間路段。華康醫院還有一個上海人熟悉的別號:華康(胃病)醫院。
沒錯,華康是一所主治胃科疾病的醫院。
雖說功能可能較上海其他綜合類的醫院少一些,不過值得院長驕傲的是這所醫院在胃病研究與診治上還是頗有建樹的。已經接近六十歲高齡的齊院長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對著林良好一番誇讚醫院過去所取得的光輝記錄。不過在林良看來這所醫院和別家醫院沒什麼不同,一樣的刺鼻且凜冽的消毒水味,一樣的刺眼且絕情的白色物件,一樣大大小小各式各樣過分地可以用“種類繁多”來形容的承載著太多痛苦的針頭、**、儀器。
真讓人噁心,外加心情沮喪心驚膽戰。
“林先生,你放心好伐,這裡的水平是沒得說的伐。”帶著厚厚鏡片的頭髮花白且稀少的齊院長說著帶有上海口味的普通話再一次地向林良強調。
“我不想聽這些。昨天晚上我把如風送來的,這都到了今天晚上,快要一天的時間了,如風怎麼絲毫沒有醒來的動靜?”林良從昨晚到現在一直沒有閤眼,他睜著帶有些許長長短短血絲的眼睛質問自己面前的齊院長,語氣裡雖然滿是生氣的意思,卻也遮不住自己此時的勞累以及心急如焚、心亂如麻、心痛萬分。
“這個……林先生,你曉得伐,我們昨晚給如小姐做檢查時就發現她的胃器官裡有很嚴重的炎癥。應該是很早就有胃病伐。況且如小姐她和……”齊院長把話講到這兒便做出了爲難的樣子,不肯再說下去。
“怎麼了?院長你說啊。”林良做出一副“你隨便說任何事我都能挺住”的模樣,著急地聽下面的話。
齊院長用右手習慣性地頂了頂往下滑的鏡架,接著說:“看你這著急的樣子我就能知道她和你的關係非同一般伐。只是我想說無論兩個人在一起發生什麼事都應該是男方這邊主動承擔伐,主動給女方呵護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讓女方承受這麼大的精神壓力。”
別說是在座的各位了,就是林良自己都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了:“院長,你說的這是哪兒和哪兒啊?什麼巨大的精神壓力啊?這和我之前問你的如風什麼時候醒過來有什麼關係?”
“你曉得伐,昨天晚上你送如小姐過來時她就有些神志不清了。你記得當時我們給她拍片子時她的嘴中一直是念念有詞的,在醫學上可有著臨牀的例子伐。這應該是精神上受到了明顯的刺激,我想該不會是你和她有什麼不愉快了?而且啊,我們檢查完之後得到的各種檢測值都反應出如小姐身子體質過於虛弱,像是長時間的高強度工作後造成的後果那樣伐……”齊院長囉裡囉嗦地講了一大通。
“院長你想說什麼呢?”林良再一次地詢問。
“剛纔你不是著急如小姐什麼時候醒過來伐。我只能說還要等等,看具體情況伐。你曉得伐,她現在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處於生病的狀態中,清醒清醒還要再看看伐。”齊院長也滿是無奈。
不能確定具體日期,那就這能是等待吧。
林良像是剛從冬天寒冷的濃霧中赤身走過來般憔悴不堪嚴肅無比。他頂著早已亂了髮型的頭髮,穿著那套還帶有葡萄酒污漬的白藍相間的西服走過醫院的接待大廳。
下面我要怎麼敘述呢?是直接說冤家路窄還是說哥們兒情重?是直接說巧合的真讓人厭煩還是說所謂的心有靈犀不止存在於姐妹中,哥們兒中也有。實話和你們講吧,林良看見了支峰。
在準備走過接待大廳的時候,林良和支峰碰了個照面兒。
誠如上面所講,支峰一眼就看見了林良依舊穿在身上的那套由自己親手釀造的深褐色花紋的西服。現在別說是白藍相間了,估計說白加黑的都有人相信。
支峰是不知道現在林良身上的這件西服不只是因爲他的傑作,而且還因爲如風暈倒林良上樓下樓這樣來回跑,哪還考慮哪兒哪兒乾淨哪兒哪兒髒啊。
也難怪,在支峰的記憶裡,沒有如風這個人。
儘管現在有著很大的矛盾,不過過去的事情還是值得在此一講拿來體會的。不管未來怎樣,也不考慮現在怎樣,至少在過去支峰懂得林良的一切。
林良把所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都告訴過支峰。不過和如風的這件事是因爲還沒來得及講,這不就和支峰有了摩擦了嘛。
同樣地,支峰也會把自己的一切告訴林良,比如說支峰常年出國讀書,他不懂得照顧自己,吃飯也是沒有規律,所以有比較嚴重的急性胃炎。
不能喝太多酒,否則不痛死也要痛的暈過去。
這句話是支峰很早以前對林良說的。那時候的林良每到支峰迴來時都要帶著他去醫院調理調理檢查檢查。這感覺真像是弟弟受了欺負哥哥很強勢的幫忙擺平,很像是哥哥弟弟一起耍的不亦可乎。
而這一次,真的形同陌路。
如果不是支峰手裡的一大包藥品,林良真的不知道要怎樣找話題聊。經過了宴會上的那件事,林良不得不承認自己不能夠像以前那樣對著支峰很是親切地呼喊他的名字了,不能很是親切地在看見他時毫無顧忌地一把把手吊在支峰的脖子上了。
真的有太多的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