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慳一面

顧城西這三隻一致發(fā)現(xiàn)：崢嶸的、生機勃勃的阿墨，忽然之間變成了魂不守舍的、飄乎飄乎的、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的阿墨。

她會在走路走到一半時忽然停下來，一個兩個數(shù)著經(jīng)過同學(xué)的數(shù)量，嘴裡唸唸有詞，奇數(shù)時是“有點意思”，偶數(shù)時是“沒啥意思”。

也會在吃飯時一個勁兒這樣菜挑出來不吃，那樣菜夾出來浪費掉，然後又特別興致高昂地一邊講話一邊拉著她們?nèi)v一大堆話，但內(nèi)容太無聊無趣；

有時候，她又會拿著手機開了合，合了又開，就是沒能撥出一個號碼，臉上的表情很明顯：打，還是不打，這是一個問題……

好多天過去，趙子墨還持續(xù)這樣神經(jīng)質(zhì)著，並且她們?nèi)氡硎娟P(guān)心，都被她煩躁地拒絕：她不知道該怎麼和她們說……

直到一次上課……

講師提問隨手指人，她光榮中標(biāo)，當(dāng)時她在嚴(yán)重走神，還是被旁邊的同學(xué)提醒才站起來，飄飄然的不知道講師到底問了什麼問題，只風(fēng)馬牛不相及地答：“你別問我了，我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有點意思還是沒啥意思！”

整個教室寂靜了一秒後，轟堂大笑。

下課的時候，還有不少同學(xué)嘻笑著演二人相聲。

同學(xué)甲：“他到底是有點意思呢還是沒啥意思？”

同學(xué)乙：“你別問我了，我也搞不清楚！”

趙子墨衝出教室對自己的脫線言行做反思：她中毒了，她瘋魔了！

跟在後面的顧城西和姜姜、施小肥對視一眼，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傾國傾城的阿墨遲早會被傳成肚裡只裝了雜草的花瓶，雖然，她本來就是花瓶沒錯，但至少在這以前，她是肚子裝了墨水的花瓶。

她們追上趙子墨，一臉憂心忡忡。

施小肥率先開口：“阿墨啊……”

趙子墨幽怨而苦惱地：“什麼都別問了，你們這些幸福圓滿的人們，是不會懂得桃花只開一半的憂傷。”

施小肥：“？”

姜姜：“？”

顧城西：“？”

爲(wèi)什麼她們都聽不懂人話了……

後來顧城西有一丁點明白了。

晚上宿舍熄燈之後，趙子墨鑽進她被窩，磨蹭了很久才悵然憂傷地：“西啊……”

顧城西已有些睡意了：“嗯……你說，我在聽……”

然而半天沒有迴應(yīng)，直到顧城西快要睡迷糊了才又聽到像蚊子一樣的聲音：“你哥真有女朋友了啊？”

顧城西迷迷糊糊地迴應(yīng)：“有啊，不就是……”

到底有沒有說出來，顧城西早上醒來時已經(jīng)想不起了，只知道從被窩裡鑽出來後，同樣還在被子裡的姜姜和施小肥正望著趙子墨兩眼發(fā)直。

趙子墨衣著整齊，顯然已經(jīng)起來有一段時間，而姜姜和施小肥兩眼發(fā)直的原因是：趙子墨坐在電腦前，電腦里正一張一張放映著顧城歌的照片，照片應(yīng)該是製作專題片的素材，她望著那些照片默默地出神。

顧城西明白了一點：阿墨的反常和老哥有關(guān)。

但不明白的是：阿墨爲(wèi)什麼要反常啊，她和老哥不是，一直好好的麼！

還有，昨晚阿墨的問題……

一種很不可思議的感覺在顧城西心裡冒出：難道難道她親愛的老哥，到現(xiàn)在還沒給阿墨正式定下名分麼！

汗！

她的極品老哥果然夠極品，談個戀愛都這麼，呃……跟她當(dāng)初的傻氣如出一轍。

顧城西現(xiàn)在有三種選擇：

第一：直接把她所看到的，所認(rèn)爲(wèi)的通通告訴阿墨去，如今這年代，女生主動也沒啥的。但貌似，老哥沒開口，個名分的問題，好像不應(yīng)該由她來命定……

第二：打電話把這些天所看到的關(guān)於阿墨的反常行爲(wèi)通通告訴老哥去，怎麼著，男生應(yīng)該主動嘛！可是……誰知道她的極品老哥是不是在等阿墨主動告白呢……

第三：她什麼也不做，就直接看戲吧。雖然這顯得太不厚道也很沒同情心，但是，如果他們中間出現(xiàn)第三者，她倒可以扮惡人爲(wèi)他們兩肋插刀，可現(xiàn)在這狀況……如果做了什麼反而攪渾了一池春水，她會深感罪孽深重的！

顧城西兀自研究時，趙子墨已悵然關(guān)掉電腦，無力地趴在桌上。

她好悵惘啊！

她好憂傷啊！

她還……

因爲(wèi)昨晚沒睡好，感冒來襲，流鼻水了！

隨手從桌上摸紙巾，卻摸到一塊軟軟的……

拿到眼前，是一塊粉紅色的方形手帕，上面還有很可愛的卡通圖畫。

趙子墨更加悵然神傷了。

這塊手帕是極品還給她的那條。

對，是還。

因爲(wèi)這塊手帕，的確是她曾經(jīng)寄存在極品那裡的，而那時候的極品，貌似……在失戀中……

是在高一那年冬天，彼時顧城西和念高三的蕭楚衍不慎被扣上“早戀”的帽子。

顧城西極害怕被人指指點點的，被太多人用異樣的眼光審視，她會害怕得渾身發(fā)抖。

趙子墨知道，顧城西這樣是因爲(wèi)她母親傅輕灼出事後產(chǎn)生的心理陰影，她看不過去，主動找班主任“承認(rèn)”：與蕭楚衍“談戀愛”的人其實是她，顧城西不否認(rèn)只是維護她……

然後她又高調(diào)地經(jīng)常去找蕭楚衍，在課餘時間與他形影不離，放在顧城西身上的目光，這才漸漸轉(zhuǎn)移。

風(fēng)波完全平息，已是聖誕節(jié)前夕，她也自覺地減少了和蕭楚衍的接觸。

平安夜，蕭楚衍和顧城西邀她一起出去逛玩，她拒絕了，對自己宣告：她又光榮地“失戀”了！

孤零零地一個人騎著自行車漫無目的穿梭在或熱鬧或清冷的大街小巷，最後，停在老火車站附近的煙火廣場。

煙火廣場每晚都有煙花，各種節(jié)日更是綻得繁華。

爲(wèi)了紀(jì)念自己又一次失戀，趙子墨買了一大袋冰淇淋，坐在廣場中央噴泉池附近的大理石雕塑下，仰頭觀望平安夜盛世磅礴的煙火盛宴。

直到人羣和煙火漸漸散盡，她才發(fā)現(xiàn)，雕塑底座的另一角，坐著一個容貌非常出色的男生。

極品，絕對極品！

身材欣長的他姿態(tài)隨意坐著，左手撐著全身，右手拿了一廳啤酒，卻並不喝，只沉默地仰視煙火散盡的漆黑的夜空，他的側(cè)臉清逸雅緻，眸裡蘊藏著似迷惘似頹然的神色。

彷彿感受到旁邊的目光，他略略偏頭望了她一眼，又淡漠地轉(zhuǎn)回去，若無其事喝著啤酒。

一廳喝完，他把易拉罐往旁邊一放，隨手往右邊推了一推，又拿起另一罐拉開。

趙子墨純粹沒事找碴：“喂，你爲(wèi)什麼不說一聲就把東西放到我的地盤！”

極品男生頓了拿著啤酒往嘴邊送的手，以不明顯的弧度偏頭看了鼓起眼睛氣呼呼瞪著他的人一眼，垂眸看到右手邊雕塑底座的大理石地磚上，啤酒易拉罐和冰淇淋紙盒站成一排直線，其中一個易拉罐由於他推了一下的關(guān)係，越過了兩塊大理石之間的縫隙……

並不說什麼，長臂伸過去，把那個越界的易拉罐抓回“自己的地盤”，繼續(xù)喝啤酒。

趙子墨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但人家不配合，她一個人唱獨角戲也沒啥意思，而且，人家貌似……

同樣心情不是很爽！

趙子墨緩了語氣：“你是不是也失戀了？”

他似乎怔了一下，過了片刻纔不答反問：“爲(wèi)什麼會認(rèn)爲(wèi)我是失戀？”

趙子墨睨了一眼他們中間的那一排罐罐盒盒：“你看啊，滿地都是我們可恥的憂傷。”

他看過來，半晌才苦澀地扯了扯嘴角：“是啊，我今天才知道，原來念念不忘的人，從來都不是屬於我。”

居然說中了！

趙子墨：“所以你被拋棄了？”

“算是吧。”

趙子墨毫不掩飾地盯著他看了又看，然後典型的幸災(zāi)樂禍：“你長得這麼好看都被拋棄，那我現(xiàn)在平衡了！我決定，以後找男朋友如果不能確定一生一世，就決不開始！”

她這一平衡心情就好了，清嫵燦爛的笑容肆無忌憚地掛在臉上，比四周白色的廣場照明燈光還明亮耀眼。

“哎，還有啤酒麼，給我一廳！”趙子墨已經(jīng)心情愉快。

極品男生扔了一廳過來。

趙子墨一口氣喝完，豪氣地：“再給我一廳。”

又一廳扔了過來。

扔到第四廳時，一句話隨後跟了過來：“不要喝太多。”

趙子墨毫不在意：“放心吧，我酒量不錯，哎，你要捨不得你的啤酒，我用冰淇淋跟你換好了！”

她立刻跳下雕塑底座，把所有冰淇淋都推了過去，然後抱來他的啤酒。

注意到他眼底浮現(xiàn)的一絲不可思議，她一本正經(jīng)：“我告訴你哦，失戀吃了冰淇淋心情就會變好，我的心情已經(jīng)變好了，現(xiàn)在輪到同病相憐的你了，嗯，就是這樣。”

轉(zhuǎn)過身後，無視他眼裡的懷疑，她鬼鬼地一笑。

冰淇淋買太多，她再吃自己就要被凍成冰棍了，浪費又可惜……

於是，她喝啤酒，他吃冰淇淋，並不怎麼交談。

趙子墨的酒量豈止是不錯，簡直好得令人髮指，一打啤酒下去，竟然只是像喝了白開水一樣，而極品男生就……

“哈切——”

這已經(jīng)是第一打的最後一個了！

趙子墨愧疚感直線上升，掏出一條粉紅色方形手帕：“給你擦擦……”

她不該在這麼冰冷的夜裡讓他吃那麼多冰淇淋！

他接過去後，趙子墨跳下雕塑底座：“嘿！我得回家了，謝謝你的啤酒，還有，這條手帕是我寄存在你這裡的，明晚我還會來這裡，你記得要還我！”

——父母定情就是母親曾經(jīng)送給父親一條手帕，母親告誡過她，手帕是不能隨便送人的！

但是第二天晚上，她並沒有去……

在拍攝宿舍時見到極品，她並沒有想起是那個緣慳一面的男生，直到因叢蓉的冒失從自行車上摔下來。

其實那時極品拿出手帕的時候，她也還沒想起來，直到從他手裡接過手帕的一瞬間，那一晚的情境才如電光石火般出現(xiàn)在腦海，那一刻她的心還被麻了一下，癢癢的禁不住產(chǎn)生了一些幻想。

但也僅僅是幻想而已，她可不敢奢望這朵浮雲(yún)之上的浮雲(yún)保留手帕至今是因爲(wèi)那一面就對她有了什麼想法！

而今，如果那一晚極品真的是因爲(wèi)失戀，那麼……

“我的情人座，被允許坐上去的人，這個位置會一輩子屬於她。”

也就是說，極品的情人座，已經(jīng)有人被允許坐上去……

也就是說，極品有女朋友……

也就是說，那個位置會一輩子只屬於他的女朋友……

趙子墨覺得，覺得，她的桃花運就是那人間慘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