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
長安好似正在流血,殷如殘陽的血。
附屬皇宮園林的西內(nèi)苑,美好的景致上,也似乎鋪上了一層朦朧的血光。
一道血紅的人影,似一道猙獰的血痕,扭曲的穿過西內(nèi)苑中的園林與亭臺,流向玄武門前,似乎想要闖入禁宮。
警鐘響起,震徹皇宮內(nèi)外,宮門的守衛(wèi)立刻緊張起來,瘋狂的涌了出來,橫在城門上、城門下,如臨大敵,劍拔弩張。
負責把守長安宮城重地玄武門的御內(nèi)猛將,乃是武林中有名的高手常何,但他并不在此,正隨太子李建成出席歡迎沙家的大宴……他娶了沙家的女兒為妻,沙家舉族來投,他自然要去拜見老丈人的。
代他值勤的副將滿頭大汗,匆匆趕來城樓,極目下望。
鎮(zhèn)守在此的將領(lǐng)高手,大都隨常何出席宴會,正是玄武門最空虛的時候,來人居然已闖入皇宮的園林禁地,來到玄武門前,定會惹得李淵震怒,若不妥善處理,乃是滅九族的大罪,他焉能不慌?
一把帶著高麗口音的男聲,自園林中瘋狂奔來的血影處,驚惶的嘶吼道:“我乃高麗特使金正宗,快放我入宮,立刻覲見大唐皇帝陛下!”
高麗尚白,不論男女都會穿得一身純白,但在殘陽的輝映下,他滿身刺眼的紅,還算迅捷卻稍有踉蹌的步伐,更像是一條血練,正有去無回的潑來。
見闖入者只有一人,那副將稍松口氣,旋即又憤怒滿心,戟指喝道:“外使不得陛下召見,不得……”
他的話語聲戛然而止,因為那道血練也戛然而止……
也因為金正宗身上并不是殘陽的紅光相映,而是真正的血光。
另一個白衣人,從他漏氣般萎靡而倒的軀體后顯出身形,是個風姿綽約的絕色女子。
白裙及地,一塵不染,長發(fā)披肩,宛如流云,嬌顏俏麗,更勝春花,但她只往那一站,渾身森森滲人的煞意,便使?jié)M天輝煌的殘陽,立刻失卻所有顏色。
無論是誰,只要瞧她一眼,就會忍不住打起寒顫,被她帶著懾人魔力的冷眸輕輕一掃,就已仿佛瀕臨死亡。
驚于極美,懼于極恐!
城門上下,唯剩瑟瑟發(fā)抖的呆滯。
靜寂于無言,壓抑于無聲。
震響的腳步聲轟天傳來,聞得警訊的御內(nèi)禁軍終于八方趕至。
那副將回神時,玄武門外,只有一具孤零零的伏尸,正被鮮血和殘陽染得刺眼的紅。
那個絕美又令人戰(zhàn)栗的女子,仿佛一股生香的煙氣,又似一縷無形的輕風,在眾目睽睽下,在夕陽映照中,渺無仙姿。
……
皇宮警鐘驀地長鳴,不知道陡然驚碎了多少人的醉生夢死。
整個長安立刻風聲鶴唳,皇城緊鎖,九門戒嚴,全城凈街。
李建成匆匆離開宴席,帶著一眾酒酣仍未醒透的臣下,直奔皇宮。
剛到躍馬橋,便有內(nèi)宦在大股禁軍的圍護下急來報信,言道李淵令他立刻入宮。
然后接二連三的詔令雪片般飛來,本來一齊來招待沙家的李唐重臣們紛紛被令所遣,各赴其位,自然也包括鎮(zhèn)守玄武門的猛將常何。
人心惶惶中,人人自危,又心思各異,誰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何等重大的變故,竟至于此。
李建成在內(nèi)宦帶來禁軍的簇擁下,往皇宮急趕,路上終忍不住扯韁緩步,向那來傳令的老太監(jiān)悄聲問道:“韋公公,究竟發(fā)生何事?”
他自然覺得十分奇怪,這位韋公公的武功乃楊堅親手訓練出來的高手,負起保護楊堅的重責,后則追隨楊廣,乃是隋宮內(nèi)武功最高強的太監(jiān)頭子。
煬帝被殺時韋公公正在江都,居然能憑武功從叛軍圍攻中生生突圍,自此投靠李淵,并得李淵起用為內(nèi)宮監(jiān),宮內(nèi)所有大小太監(jiān)均歸他管轄。
如果真出了大變故,危及皇帝安全,李淵怎肯讓此人離開自己身邊?如果沒有大變故,李淵為何有會有如此大的舉動?
這韋公公一對眼似乎沒精打采、暗淡無光,不論看什么都沒半絲變異,像對世上所有事物全然無動于衷,聞言眼皮也不抬,皮笑肉不笑的道:“陛下純是擔憂太子的安危,才特遣老奴前來伺候,殿下不必擔心。”
他的語聲陰陽怪氣,直能聽得人雞皮疙瘩四起。
以李建成的狂妄性子,都只能賠笑道:“本殿下也是擔心父皇和尹德妃的安危,才會多上一句嘴,還請韋公公明鑒?!?
聽到他提到尹德妃,韋公公微微側(cè)頭,似望非望的掃視他一眼,道:“殿下當真有孝心,老奴便也不妨透露一二,想來陛下也不至怪罪?!?
李建成垂首側(cè)耳,凝神細聽。
韋公公壓低聲音道:“寄身通化門附近永嘉里涼園的高麗使團,不知被什么人突然血洗,高麗使節(jié)金正宗想逃入皇宮向陛下求救,卻居然被生生擊斃于玄武門前?!?
李建成頓時驚得嘴都合不攏了,好一會兒才急聲問道:“高麗那位傅采林大宗師作何反應(yīng)?”
韋公公搖搖頭,聲音更低的道:“高麗使團被殺得血流成河,四散而逃,那人居然不依不饒,挨個追殺,大宗師自然不肯饒過,緊追其后,但數(shù)度交手,卻也留不下人,最后礙于身份,不能闖入皇宮,導致那人擊殺金正宗后,輕易脫身?!?
李建成失聲道:“那人?是一個人?能夠與大宗師交手而不落下風,莫非……”他驀地想到了風蕭蕭,不過立刻回神閉嘴。
韋公公干咳一聲,提點道:“陛下正緊急召集各位皇子與各位大臣入宮商議此事,太子殿下該記得謹言慎行才是?!?
李建成心緒百轉(zhuǎn),神色凝重的點點頭。
……
比起還只是心憂的李建成,處在長安的魔門中人更早得到消息,且知道的更為細致,皆是面面相覷,臉無人色。
尤以曾向風蕭蕭放狠話的滅情道許留宗為最甚。
他惶惶不安的來回踱步,好半晌才怒道:“尹祖文,都是你出的好主意,勾搭那高麗的蓋蘇文,想用傅采林去壓邪帝的威風,這下好看了?邪帝沒招來,卻招來了風后。要是這次蓋蘇文沒死,一定把你抖落出來,到時傅采林、邪帝與風后三人定一起惦記上你,你就等死罷!你看邪王敢不敢救你?!?
尹祖文吁了口氣,道:“事已至此,你沖我發(fā)火有什么用?誰又能想得到風后居然能和大宗師硬撼還不落下風。唉,為今之計,先設(shè)法將蓋蘇文滅口,事情或許還有轉(zhuǎn)機的余地,不然死得可不光是我一個,你以為你能逃得掉?”
許留宗頓時打了個冷顫,忙追問道:“如何轉(zhuǎn)機?”
尹祖文惡狠狠的道:“傅采林與邪帝風后的血仇算是結(jié)下了,必定不死不休,只要能將蓋蘇文滅口,便牽扯不到你我身上,待‘武尊’畢玄到來長安,他和傅采林完全可以抵住邪帝風后,那時你有什么好怕的?天塌下來,也有這兩位大宗師去頂?!?
許留宗眼睛一亮,笑道:“畢玄和傅采林與邪帝風后交手,不論誰勝誰負,也必定元氣大傷,兩位大宗師再無暇去追殺邪王,而風蕭蕭想一統(tǒng)圣門的美夢,也就做到頭了?!?
尹祖文沒好氣的道:“知道你還不快去辦。”
許留宗冷笑道:“不急,蓋蘇文為了避嫌,正流連于六福賭館內(nèi),和聞采婷那淫(yinfu)婦翻云覆雨呢!外間發(fā)生什么事都還不知道。稍晚些時候,趁人不注意,做出他被風后擊殺的假象,隨便往城中一扔,高麗人也不會起疑。”
尹祖文皺眉道:“作假能瞞過傅采林的眼睛?”
許留宗笑道:“瞞不過怕什么?正可往辟守玄和左游仙的身上推,他們不是才到長安,就到處找邪帝要表忠心嘛?辟守玄替風后殺個蓋蘇文,簡直是再好不過的投名狀了,反正他和聞采婷都是用陰癸派的手法,沒什么不同?!?
尹祖文拍手笑道:“不錯,傅采林是大宗師不假,卻又不真是神仙?沒可能分辨出來的。而風后殺了高麗那么多人,多一個少一個,她只怕根本不會在意,更沒法分辨殺得是誰,這個黑鍋,她是背定了?!?
“正好也可抓住聞采婷這蕩(dangfu)婦的把柄。”
許留宗冷哼道:“否則讓傅采林知道是她殺了蓋蘇文,她休想有好日子過!哼!那日見到風蕭蕭居然溜得比我還快,早就該給她點顏色瞧瞧,讓她牢記自己的身份,不過是我們收留的一條搖尾乞憐的母狗,別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尹祖文淫(yinxiao)笑道:“你不知她在床上多賣力氣討好我,那滋味嘖嘖……師弟你也該嘗嘗,陰癸派的美人兒和她們的媚術(shù),絕對讓你爽得入骨入髓。”
許留宗狠狠道:“我雖然對女人不太感興趣,不過的確也想好好蹂躪這蕩(dangfu)婦一番,誰讓她那天對我冷嘲熱諷的,根本不把我放在眼內(nèi)。”
尹祖文嘿嘿道:“這個容易,不如咱們師兄弟一起……”
……
東溟號,艙底艙房。
風蕭蕭正在閉目養(yǎng)神,單美仙推門而入,以她柔和悅耳,低沉而帶磁性的聲音嘆道:“婉晶她來了,我沒敢見她,還是你去吧!”
風蕭蕭睜眼愣了愣,起身苦笑不已。
單婉晶深恨單美仙與他的關(guān)系,所以雖然東溟號和飄香號近在咫尺,卻也始終不肯過來的,這回居然忍不住找來,可見必是滿心的擔憂,令風蕭蕭十分感動。
單美仙沉默片刻,又道:“你這次做得太絕,算是將高麗人得罪狠了。傅采林乃一代大宗師,豈是好相與的?”
她語氣里似乎有些許埋怨,但更多的也是擔憂。
“你都知道啦!”風蕭蕭沉吟道:“我并不怕他大開殺戒,反而他該怕我大開殺戒……”
他語氣淡淡的道:“魔門中人向來隱藏至深,豈是他這個外國人所能找到的?反而高麗使團是個活靶子,我想什么時候殺,就可什么時候殺,我想怎么殺,就能怎么殺。”
單美仙見他眸中戾氣深重,殺意顯明,也就不好再勸,幽幽嘆了一口氣道:“不要讓婉晶久等了,她心神不寧,很是擔心你,你快去陪她吧!”
風蕭蕭卻沒答話,思索少許道:“我上去后,會勸婉晶搬來東溟號,雪兒亦會長駐于此,我雖然認為傅采林不至尋上你們,但卻不可不防,美仙你也定要多加注意?!?
單美仙淡淡道:“我東溟派不是那么好招惹的,就算真有大宗師親臨,也并非無還手之力?!?
她忽而微垂螓首,美眸輕閃,有些滋味莫明的道:“婉晶她現(xiàn)在只還聽你話,卻不愿理我,真是有了情郎便不要娘?!?
風蕭蕭略顯尷尬的笑了笑,上前牽起她的手,柔聲道:“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女倆,我會盡力安撫她的?!?
以單美仙的溫柔懂事,這時都不免十分幽怨的瞟他一眼,心道你還真敢說。
風蕭蕭一時嘴快,自不免更見尷尬,忙岔話道:“祝玉妍這邊你也要注意點,千萬莫讓婉晶她知道了,不然鬧起脾氣來非要殺她,我還真沒轍?!?
“知道了。”單美仙已回復(fù)她一貫的雍容華貴,起碼從語氣上聽不出絲毫心內(nèi)的激動,問道:“聽你的口氣,是打算離開?”
“不能讓風雪白這么辛苦一趟,該由我來出面收割果實了。”
風蕭蕭揚眉道:“一來可使她暫避風頭,不至于真逼得傅采林不得不與她爭鋒相對,現(xiàn)在還不到時候。二來水已攪渾,我要親自觀察各方人士的反應(yīng),看看到底有多少陰謀詭計會浮出水面?!?
他語氣轉(zhuǎn)寒,冷哼道:“這次傅采林的突然下帖,由來就十分古怪,我總覺得是背后有什么人在搞鬼,我定要親自查個清楚明白,不然有一就有二,我豈能安心?”
單美仙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問道:“你想從哪開始查?”
風蕭蕭笑了笑,道:“就從傅采林開始?!?
“什么?”以單美仙的穩(wěn)重,也不由大訝,忍不住近前一步,帶著香息的嬌軀幾乎抵上他的身子,仰著俏臉擔憂道:“高麗人正在氣頭上,看見你定會發(fā)瘋的?!?
風蕭蕭收斂笑容,道:“剛被血洗,傅采林絕不敢輕舉妄動,不然高麗使團真要全軍覆沒了。何況根本沒多少人認識風雪?更沒幾人清楚我和她的關(guān)系!傅采林沒理由能夠知道。但如果高麗人早就知道,所透露之人不外乎佛道魔三門?!?
他聲音轉(zhuǎn)低,似乎自言自語的道:“佛門和道門是不可能的,妃喧與我有協(xié)議,根本沒必要畫蛇添足,那么就只可能是魔門中人了。哼!長安想對付我的魔門中人,不過三兩家。我正可挾風雪余威,一家家的打上去問個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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