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府的馬車停在層臺累榭的房屋門前,從車上跳下來,齊木打量著自己這位盟友的大宅子,不得不說孟府多出來一絲儒雅的氣質,而富麗堂皇的齊府,更像是暴發戶的家。
灰衣小廝孟六從門來迎出來:“我家主人已經恭候多時了。”
齊木點點頭,在孟六的引領下,步入孟府。
“老實回答,你不但可以回去,而且還有賞。”齊木道。
一名身穿長袍的年輕人站在齊木面前瑟瑟發抖,旁邊放著一個破舊的藥箱,散發出古怪的藥味。
齊木漫不經心的看了年輕人一眼,放下手中的茶杯,問道:“本縣縣丞孟慶唯老爺知道嗎?”
“是,是。”年輕人忙不迭的點著頭。
“胡說八道,你怎么能認識這般大人物!”齊木猛的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震的茶杯叮咚亂跳,怒道:“你敢謊言欺我,知道后果嗎?”
年輕人嚇的臉色發白,噗通一聲跪在下了:“齊大爺,我真的知道,前幾天我師父去過孟老爺府上診治過,我還跟著去來著。”
“哦?”齊木看起來很不相信的樣子。
“真的,是真的,當時孟老爺病重,我師父還猶豫了半天開不開猛藥。”年輕人趕緊翻著自己的藥箱,從里面抽出一張紙來,恭恭敬敬地遞到齊木面前:“齊大爺,您看,這是我師父開的藥方。”
齊木看不懂藥方,但是他能看懂臉色:“哎呀。孟老爺病了。”
“是,偶感風寒,只是孟老爺不顧病體又縱情聲色,所以越發沉重了。”
“齊爺,齊爺?”孟六欠身輕道。
齊木從深思中回味過來,微微一笑邁入孟府主人的臥室。
今天他將給孟慶唯看病醫生帶到齊府,得到這段時間孟慶唯并不是躲了起來,而是真的重病。
但齊木不會簡單地相信一個人,所以他又將這位大夫的年輕徒弟也盤問的一遍,得到了確鑿的答案,由此他斷定孟慶唯仍然是可以聯手的。
孟慶唯坐在臥室之中,旁邊放著一個碗散發著古怪的藥香,只見他一臉病容地道:“齊兄,恭候多時了。”
細細地端詳著老朋友的面容,齊木滿意地拖過一張椅子坐下:“縣衙的事知道了嗎?”
孟縣丞沉默的看了齊木一眼:“看來你我不在,花猴子想稱大王了。”
對于這個比喻,齊木深以為然,道:“所以這次你我兄弟定要齊心協力,才能徹底制伏這只想當大王的猴子”
“請恕小生冒昧,”只見一瘦小干枯的中年人從門外走進來,沖齊木拱手道:“有一事不明還請齊爺解惑。”
齊木不悅地打量來人,這是今天他第二次被人打斷了。
只見來人不惑之年的年紀,頭戴軟毛,整個人被深灰相間的深衣包裹著,只露出兩只眼睛,閃著狡黠的光芒。
“這是何人?”齊木傲慢的指著他,卻把頭調向孟慶唯,問道。
不知是偶然還是恰時,孟慶唯正捂著胸口咳個不停。
“在下姓方,名諱上平下世,乃孟大人的幕僚是也,”方平世大冷天搖著一把鵝毛扇,搖頭晃腦地說道。
默默地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下情緒,齊木依然不看書生,而是疑惑地看著孟縣丞,期待得到一個解釋。
看齊木不理他,方平世一步跨到齊木面前,道:“齊大爺,您在葫縣一呼百應,上有我家大人鼎力相助,下有鄉紳唯命是從,請問您為何對這花晴風如此忌憚?”
古代“大人”一詞本是衙內稱呼自己爹的,但儒生中總有人無恥的以此稱呼高官來博取好感,看此人一身酸氣,卻與孟慶唯關系匪淺,而且齊府現在求著孟縣丞,齊木也不得不與他答話。
“明人不說暗話,這花晴風雖然無人無權,但他是葫縣的正印,在老百姓眼中他是葫縣的天!”齊木話音中有些惱怒,雖然縣城內他權勢熏天,老百姓怕他畏他,俯首帖耳,但這個名義他是無論如何也得不到的:“孟兄雖貴為縣丞,但是他做出的決定,孟兄也不能直接否決,需報得上官的同意才可以,而在下自然可以要求鄉紳們對他陽奉陰違,但他一句話,你我兄弟就要打起十分精力應對,若是露出破綻,被小人所趁,得不償失啊。”
到此,孟慶唯也不咳了,靜靜地聽著齊木說話。
“花晴風至少名義上是你我的縣官,我們可以架空他,但只要能得到少數幾個人的忠心擁護,自然有天然的治權,那時人們變回自覺不自覺地聚集到他的麾下,那時強弱形勢立刻顛倒,”頓了頓,齊木繼續說道:“一旦他與你我起了沖突,即便咱們的屬下也可能站到他那邊,要知道服從縣官錯了也算是上命難違,服從你我錯了可就是逆反之罪了。”
孟慶唯聽著也嘆了一口氣,大義的旗幟也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只要花晴風有人效忠,就能舉起這大義的旗幟,只要舉起這大義的旗幟,站在他那邊就是敗了也不是錯的,所以在利益的刺激下,即便是自己最信任的屬下,自己也會懷疑他的立場,這種離心離德一久,自己的屬下就會選擇安心的那邊,形勢登時逆反。
所以絕不能讓別人站到花晴風那邊。
“既然齊先生如此明事理,為何不助我家大人登上這縣尊之位?有我家大人相助,齊爺必然會如魚得水。”酸儒不解道。
齊木背后突然一冷,明白了孟慶唯的打算,他是想利用自己的財力人脈當上縣令!
可是這絕對不是齊木能接受的,于是他只打了個哈哈:“朝廷命官的任命齊某怎么有能力決定呢?孟兄說笑了。”
孟慶唯也不滿地瞥了眼自己的幕僚,忙道:“平世多言了。”
方平世連忙道歉。
“齊兄所說既是,這次王晨在大堂上如此不給齊兄面子,必是花晴風在后面指使,你我需攜手打壓這不正之風。”孟慶唯朗聲道:“下午我就進縣衙質問花晴風,為何如此對待本縣鄉紳。”
作為縣官,有功勞大家自然冠到他頭上,有問題他當然也跑不了。
“如此甚好。”說完,齊木便告辭回家了。
孟慶唯不悅地看著幕僚,斥道:“為何在齊木面前多言!”
“學生也是為大人好,”方平世低眉順眼,眼睛看著自己的腳面,道:“這齊木總是虛言相誑,卻一點不拿出點實在的,學生甚為不平。”
用手摸了摸下巴,齊府為了拉攏自己這個縣丞,真金白銀沒少送,但孟慶唯時間長了,也逐漸不放在眼里了,現在對他而言,真正有價值的只有官位。
而孟慶唯沒有進士出身,想當知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這里是葫縣,是貴州,流官難當生活艱苦,兩榜進士身嬌肉貴自然不愿赴任,寧可稱病在家,也要呆在京城之中,所以朝廷也不得不允許舉人擔任縣官一職。
可舉人出身的多了,誰能得到縣官一職,這上下打點豈是能少的?孟縣丞雖然家境闊綽,但也不夠填這無底洞的。
更何況萬一你送了把握仕途那方的政敵,反而與官位之無緣了,人脈情報是比真金白銀更重要的原因,孟慶唯手再長還能伸到北京去?他連貴州布政司的水都不知道多深,而齊家掌握驛路,朋友天南海北不說,他自己也與各地衙門千絲萬縷,商人乃四民之末,若不這樣齊府早被各級衙門吃的渣都不剩了。
所以錢財、人脈和情報都是孟慶唯迫切的需要齊木支持的,可惜齊木對此興趣缺缺。
孟慶唯嘆道:“哎……你以為我不想?”
“那為何大人卻不曾從對齊木要求?”方平世反問道。
“齊木怕花晴風,是怕他以后可能壓制齊木,可現在花晴風無一人協力,這種威脅也就是可能,”孟慶偉答道:“但是我不同,我在葫縣也有許多心腹,對葫縣也是深熟脈絡,若我當上了葫縣正印,我的威脅就不僅僅是一種可能了,立刻就能壓制齊木!”
方世平眨了眨眼,不解道:“大人乃正人君子,圣人門生,豈可能做這種事。”
“哈哈哈……”孟慶唯大笑,揮揮手讓方世平下去,酸儒雖困惑不已,但主人下令也只得退下。
看著幕僚一肚子疑惑地離開,孟慶唯盯著架子床上簾布,喃喃地說道:“不是可能,而是一定,哪個七品縣官能容忍一介布衣凌駕于自己之上?更何況……”
一口將碗中的藥湯灌下,舔了舔嘴唇,葫縣的縣丞自語道:“更何況有齊木這個富有的朋友是不錯,但是還是比不過自己富有啊。”
葫縣聯通云貴,驛路就是條黃金大道,花晴風不了解情況,手下也無人可用,自然掌控不了,但若是讓孟慶唯這種有人且知根知底的人當上知縣,這齊木的命根,豈會放過,所以沖突是少不了的。
孟慶唯是個重情重義之人,與朋友爭財源,到時候肯定會非常難過,所以他也只有,在砍了齊木的腦袋之后,在將這條黃金之路變成自己的搖錢樹的同時,把齊木的財產和齊府上的女子也順便笑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