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吳掌柜出去休息后,林媛就雙手抱頭苦惱地在桌子上閉目養神。看她這個樣子,夏征有些后悔讓她接手福滿樓了,瘦長的手指在她太陽穴上慢慢地揉捏著。
“媛兒,你不要接手福滿樓了,我,不想看你這樣。”
聽到夏征心疼又自責懊悔的話,林媛雙手抓住他的手,抬起頭來,粲然一笑:“我怎樣啊?放心吧,這點小事還不至于把我打垮。再說了,我已經好久沒有面對這樣有趣又強勁的對手了,這心里還真有點癢癢呢。”
夏征瞇眼看著她的眼睛,想要看清楚她心里真正的想法。其實他沒有那么大的野心去打敗醉仙居和醉仙樓,只是,想到自己當初從商的初衷,又覺得把這么一個勁敵留給小白兔,真有些對不住他。
醉仙居和醉仙樓只是二皇子母妃名下的兩處產業,這樣日進斗金的酒樓,能給他收買人心帶來多大的便利可想而知。
皇權爭奪,說白了其實也是銀子的抗衡。前些日子江南賑災,不就用上了他開酒樓的銀子了嗎?即便家里老頭子不說,但是這些天,從他沒有收到家里催他回家的書信就可以看出,老頭子現在對他開酒樓的事,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他不出錯,不惹事,基本就已經不再管他經商的事了。
既然已經答應了要把制作豆腐的工藝傳給各個分店,林媛就開始加緊了這件事的步伐。各位掌柜們一會去,就物色好了適合的管事和廚師。
林媛讓劉掌柜把管事們送到了豆腐坊學習,其實制作豆腐并不是很難,基本步驟一學就會。但是其中唯一一個需要技術含量的就是米醋和水的配比,米醋過多或過少,都會影響豆腐的口感,甚至連顏色也有相應的變化。
管事們學習做豆腐的時候,林媛就在福滿樓里對廚師們開始進行了嚴密而近乎苛刻的培訓。為了保證豆腐做出來的口感和味道,林媛每日都讓廚子們在后廚高強度練習。從切豆腐開始,再到各個菜譜的制作工序,當然還有做豆腐時的一些小竅門小秘籍,林媛都毫不保留地一一教給了他們。
福滿樓的王大廚是嘗過林媛的手藝的,雖然之前自己已經從她那里學到了不少菜譜,但是都沒有林媛做的好吃。
之前他還一直納悶,明明都是按照菜譜一一做的,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差異。但是現在經過林媛的手把手教導,他的廚藝又有了進一步提升。
相對于廚師們的興奮,一旁一直守著的夏征卻是苦不堪言,除了要忍受廚房里的各種味道,還不能跟林媛親密接觸,甚至他在這里站了一天,林媛都沒有正眼瞧過他。
不對,不能說沒有瞧過。
每次廚子們做出來一道新的菜式,林媛都會笑瞇瞇地沖他招手讓他過去。
過去干啥?
夏征撇撇嘴,當然是試吃那些笨蛋們做出來的難吃到極點的菜了!
不過后來夏征學乖了,只要讓他試吃,他都說好。后來林媛就不信他了,直接讓劉掌柜把老煩給叫了來。一聽有好吃的,老煩自然高興地不行。但是一嘗廚子們做的那菜,跑得比兔子還快!
不過,好在這樣的培訓沒幾天就結束了,不然的話,不光是夏征和老煩,就連林媛自己都要被廚子們做出來的東西給吃壞了舌頭。
忙完了這件事,林媛自然也不能忘了自己的稻花香。之前她已經抽空親自帶了大嗓門子去稻花香,并且十分嚴厲而正式地向大家介紹了她的身份。
有林媛這個東家的肯定,大嗓門子的地位相當牢固。再加上她自己本身就能力突出,管理的稻花香也極好,在大家眼里都很敬畏她。因為大嗓門子娘家姓孫,所以大家都很尊敬地叫她一聲孫管事。
不過,這幾天稻花香的生意卻有些莫名地差了起來,隱約外邊好像還有不少關于稻花香的流言蜚語。
大嗓門子也察覺到了,就讓六子出去刻意地留意了一下。原來,是有人在外傳言,說稻花香的東西之所以好吃,是因為他們往做糕點的白面里加了五石散,不僅讓人們吃起來口感極佳,還會上癮。
林媛挑眉,五石散她也是聽說過的,說白了就跟毒品差不多,吃了以后讓人精神亢奮,飄飄欲仙。不過這種東西也有很大的副作用,那就是容易上癮,到最后根本就戒除不掉,最終服食者會被它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枯瘦而死。
而且,這東西價值不菲,一些青樓妓院里私底下就流傳著這東西。雖然有的藥房會用它作為止痛藥,但是服用的情況和用量都要在衙門里備案,所以這東西還真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搞到的。
林媛被這些流言氣笑了:“他們還真是看得起我啊,我這糕點哪有五石散那么貴重?我還傻不拉幾地往里邊加貴了好幾倍的五石散?”
大嗓門子也氣憤地說道:“就是!偏偏還有那些蠢貨居然會相信這樣的話!真是一群白癡!”
林媛拍了拍她的手,囑咐她一定要把好后廚的關,絕對不能讓別人抓住了把柄。另外,她還特意給幾個護衛說了一遍,時時刻刻關注著客人,絕對不能讓非本店鋪的人進到后廚或者在大堂里做小動作。
既然這些人敢放出流言來,她就猜到他們肯定會派人偷偷做些不利于稻花香的事來。
之后,林媛又專門讓六子去街上查一查,這些流言是從哪里傳出來的。她相信,這些話肯定是有人眼紅她稻花香的生意好,故意放出來的。而其中嫌疑最大的,應該就是同行。
一個名字呼之欲出,林媛冷笑,若是讓她找到證據真的是這些人干的,她倒不介意主動出擊,把稻花香做成駐馬鎮最大,也是唯一的糕點鋪子。
跟馬曉楠約定的送喜餅的日子馬上就要到了,林媛特意問了一下,知道王叔他們已經開始著手準備,她就放心了。
“最近,可有什么事發生?”林媛看了正在柜臺里埋頭算賬的孟良冬一眼,問六子。
六子被這沒頭沒腦的話給問呆了,不過見她是看著孟良冬的,偷偷一笑,原來老板娘也是個喜歡聽人家八卦的主兒啊。
“嘿嘿,沒啥事。這些天老板娘你不來,莫老板也沒怎么過來。不過孟先生倒是有幾次在人家門口徘徊,只是后來也沒有進去,看得我都跟著著急的不行。”
六子恨特不成鋼地瞪了孟良冬一眼,忽然想起來什么,笑嘻嘻地對林媛說道:“對了,老板娘,我還聽說了一件好笑的事!”
“什么事?”看他這幸災樂禍的模樣,林媛在心里為某個倒霉蛋兒默默祈禱了一下。
“嘿嘿,就是那天罵莫老板的男人唄。現在整條西街都傳遍了,說是他想要讓莫老板給自己當小妾的事被他的未婚妻當場撞破,回去了以后,被大舅子又是打又是罵的教訓了一通。不光如此,就連那個未婚妻都要跟他一拍兩散呢!”
原來這個倒霉蛋兒是謝致遠啊,林媛收回了剛剛為他祈禱的話。
不過,大舅子又打又罵?這不對啊,據她所知,馬小倩是二房的獨生女兒,沒有哥哥,若是有的話,也只是馬俊英這個堂兄。
但是,以馬俊英的儒雅,根本做不出這種事來。看來,又是大家的傳言了。
不過,林媛完全相信,若是馬小倩的話,肯定會做出這種又打又罵的事來的。
“一拍兩散?”林媛不屑地搖頭,“她馬小倩才不會呢,就算她不喜歡謝致遠了,也不會輕易放過他,讓他再去找莫姐姐雙宿雙飛。”
六子一拍雙手,豎起大拇指對這林媛:“老板娘,真是料事如神!厲害厲害!那馬小倩還真就沒有退親。不過呢,聽說提了個要求,就是以后成親了,不能跟婆婆同住,要么他們單獨住,要么讓婆婆回鄉下去住!”
林媛好笑,這倒是像馬小倩干出來的。
“這謝致遠的老娘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啊,這還沒成親呢,就想著把老娘給攆出來,她哪里肯干?當著那么多街坊鄰居的面兒把馬小倩罵了一頓,馬小倩就當沒聽到,只給謝致遠扔下一句:‘要么退親,要么分開住’的話,坐上馬車就給走了。”
“謝致遠左右為難,讓老娘一個人回鄉下肯定是不行的,沒辦法,聽說就在旁邊巷子里給他老娘租了一間小破房住了進去。這可把老婆子給氣壞了,對兒子又是打又是罵,為此還氣得大病了一場呢!”
林媛冷笑一聲,正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當初這謝氏對莫三娘橫豎看不上眼,百般挑剔,如今她自己看上眼的兒媳婦兒,人家又看不上她了。活該被媳婦兒給攆出來,只是不知道,她這個時候有沒有后悔當初阻撓兒子和莫三娘的好事呢?若是當初她不阻撓,只怕現在連大孫子都得好幾歲了。
還有這謝致遠,還沒有成親呢,就被媳婦兒捏得死死的,以后肯定更是厲害了。
還妄言說要把莫三娘接回去做小妾呢,連自個娘親都顧不了了,還能做主別的事?可笑!
看了對面一眼,林媛問道:“這些事,莫老板知道嗎?”
六子點頭:“肯定知道啊,現在大家天天談論這事,連孟先生這個悶葫蘆都知道了,她哪能不知道?”
“什么反應?有沒有……”有沒有去探望那個生病的老太婆?
六子搖頭:“沒啥反應,就跟聽了別人的事似的,不問,也不評論,更沒有做什么。”
林媛這才放心了,看來莫三娘對謝氏母子是真的死心了。這樣也好,那謝氏母子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哪里有她家孟先生好相處?再說了,孟良冬父母早逝,莫三娘嫁過來,也沒有復雜的婆媳關系要處理,更不用看誰的臉色,自己掌家,自己說了算,多好。
只是,孟良冬這個悶葫蘆,怎么才能走出這一步呢?
給六子使了個眼色,讓他時刻關注著兩人點。林媛還十分委婉地說了一些話,其實意思說白了就是,適當時候六子可以推波助瀾。
六子精明地很,哪里聽不懂?當即就笑呵呵地應下了,那信心滿滿的樣子,就差拍著胸脯保證“放心吧,孟先生的終身大事就包在我六子身上了”了。
這些天一直在忙福滿樓的事,林媛每次回家都比較晚,今兒好不容易沒事了,她就早早地坐了馬車回林家坳了。
夏征這些天被當做試菜試驗品好好地折磨了一下舌頭和胃,說什么也要讓林媛好好補償他一下,就死皮賴臉地蹭上了馬車,不肯下去了。
林媛無奈,想到這些天,他時時刻刻跟在廚房里看著她,也著實辛苦了,就打算給他做頓好吃的。
回到家里,劉氏正倚在炕上瞇著眼睛小憩,看她臉色有些蒼白,問了林薇才知道,今兒劉氏總覺得身子沉得厲害,想睡覺,但是躺下了又覺得心慌。這在以前從來沒有過,不過還好,除了這些沒有別的不舒適。
林媛看她此時正睡著,也以為是她太累了,就沒有說什么,趕緊去廚房里準備好吃的了。
以前的舊房子早就拆完了,新的廂房也已經蓋了起來,現在就剩下盤炕了。林媛還是請的王嬸子的親戚,他盤的炕又結實又干凈,她非常滿意。
最主要的是,這人干活利索,不拖泥帶水,也不故意怠工慢工,一個屋里的炕頭有三四天就能盤好。
想著再有幾天范氏就該來了,她得抓緊時間把廂房收拾出來才行。
晚上林媛做的是小餛飩,現在天氣越來越冷了,吃點小餛飩身上暖和。
只是還沒有等到餛飩上桌,劉氏就已經出事了,腹痛,見紅。
林薇哭著跑來叫林媛的時候,劉氏已經開始一陣一陣地宮縮了。
“這,這是,要生了?”林媛可從來沒有見過生孩子的,當即就給傻了。
林家信聽到媳婦兒的聲音,拄著拐杖趕了過來:“怎么這么早,這么早?不是還有半個月呢嗎!”
劉氏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了,看著她渾身大汗的樣子,林家信一邊握著媳婦兒的手,一邊焦急地囑咐林媛:“快,去鄰村把接生婆接來。還有,再去你王嬸子家,把王嬸子叫來。”
林媛愣愣地點頭,趕忙出去了,夏征已經率先一步讓林毅駕著馬車去了鄰村接接生婆了。
這個婆子是這邊唯一一個接生婆,十里八鄉的女人生孩子都是找的她,就連林媛他們幾個也都是這個婆子給接生的。
“林毅,就說是林家坳的林家信家。”生怕林毅這個黑面鬼再把接生婆嚇出個好歹來,林媛不忘囑咐他一定要好言相請。
林薇也跑出去叫王嬸子了,林媛搓著手,聽著屋里劉氏那撕心裂肺的叫聲,急得在院里來回走。
夏征其實也快要被劉氏的叫聲給嚇壞了,這可是他頭一次見識到女人生孩子。但是再看林媛那急的沒頭蒼蠅似的樣子,勸道:“媛兒,你別擔心了,你娘不是頭一次生孩子,應該不會有事的。”
“可是,可是娘她身子弱啊,還提前了半個月,會不會有事?接生婆怎么還不來,王嬸子怎么還沒有來呢?”
林毅和林薇才剛剛出門啊。
就在這時,劉氏叫聲慢慢歇了,應該是第一陣宮縮過去了,夏征趕緊道:“媛兒,快去看看。”
林媛也聽到了,生怕劉氏出事,趕緊跑進屋:“女人生孩子,你別進來!”
夏征撇撇嘴,停在了門口,不一會兒,林家信也被攆了出來。爺倆兒大眼瞪小眼,在堂屋里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住了。
不一會兒,劉氏的叫聲又起來了,林媛蹭蹭跑了出來,進廚房把剛剛沒有做好的小餛飩麻利地煮了一大碗,還讓夏征給她燒了一鍋熱水。
雖然不知道要熱水干什么,但是夏征這個時候有點事干總比在屋里聽著劉氏撕心裂肺的叫聲強。反正有兩個大灶,他索性就把兩個大鍋都添滿了水,燒了起來。
林媛端著餛飩進了屋,趁劉氏宮縮不厲害的時候趕緊讓她吃了下去,等會兒好有力氣生孩子。
王嬸子一進門就喊著林媛趕緊燒熱水、準備剪刀和棉布,然后就一頭扎進了屋里,給劉氏鼓勁兒去了。
這邊水燒開了,門口馬車的聲音也越來越近,林毅黑著臉,一只手架著一個六十多歲的婆子進了門,那婆子臉色有些白,看起來還有點反胃的跡象。
而林毅的衣服上,還掛著濕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污漬。
把婆子塞進了林媛和蘭花的懷里,讓她倆把她架進了里屋。林毅嘟囔了一句:“不就是走得快了點嗎,至于這樣吐我一身?”
林薇和小林霜都被趕了出來,蘭花和林媛在門口聽著里邊的聲音,一盆一盆地往里邊送熱水,再把水端出來,看著盆里那烏拉拉的血水,兩人臉色白了又白。
林家信經歷過四次這樣的場景,每次都要提著心吊著膽,生怕媳婦兒有一點兒閃失。
“菩薩保佑,母子平安,母子平安!”林家信已經沒有力氣再拄著拐杖來回走了,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腿開始發軟,站不住了。不是舊病犯了,而是擔心劉氏。
夏征也被劉氏愈發駭人的嘶吼嚇壞了,一張小臉兒煞白,原來生孩子是這樣的,怪不得之前總聽母親說,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幸運的就回來了,不幸的,就永遠留在了那里。
他沒有見過,總覺得母親是嚇唬他的,但是現在,他信了。
第一次,他想念母親了。
也是第一次,他不想要孩子了,想著林媛那瘦小的身子,他不敢想象,若是此時里邊躺著的人是她,他會如何?
“林毅,去把老煩接來。”感覺時間度日如年,夏征突然對林毅說道,雖然老煩不會接生,但是憑他的醫術,若是劉氏有點意外,有他在總比不在的強。
林毅換了一身衣裳,正在門外待命,抱拳應了一聲就出門了。雖然有前車之鑒,但是這次他依舊沒有停下馬車的速度,老煩的骨頭架子,肯定能受得住的。
屋里,林薇滿眼淚花,小林霜卻咬著唇,閃著亮晶晶的眼睛,想要往屋里沖去。
“你干什么?在這里老老實實等著!”
林薇一把將她拉了回來,死命按在了椅子里。
小林霜掙扎著要下來:“我也學醫了,我也要進去給娘接生!”
林媛端了一盆血水出來,正好擋在小林霜面前,虎著一張臉,把那盆血水放到了她面前,還不等她說話,小林霜已經驚恐地啊一聲叫了出來。
林媛又氣又急:“連血都害怕,還進去接生?一邊坐好,別在這里添亂!”
小林霜悻悻地跟著林薇坐到了一邊椅子里,小小的心靈受到了打擊,果然只看書不實踐還是不行,她要好好地跟師傅學習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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