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村,周三少鄭重委托余海幫忙收購。當然,他不會讓余海做白工的,珍饈樓給出收購價一成的利潤,做他的報酬。附近當然不止東山村一個漁村了,其他漁村珍饈樓也挑選了負責的人員。
像海蠣子和海腸這樣的海產品,在沿海一帶太過普遍,而且吃的人不多,所以很少人收購。即使偶爾遇到收購的,價格也很難上去。不過,珍饈樓給的收購價格比市面上要高上一些:海蠣子十文一斤,海腸子二十文一斤。
雖然海腸子的價格比同仁堂收購的時候低了不少,但藥店收購只是一時的,而珍饈樓是一年四季都收購的。
這個消息傳出以后,余家老宅前來拜訪的人絡繹不絕,他們都是來打聽關于海蠣子和海腸收購情況和價格的。在余海這得到可靠消息后,東山村的村民們無論老少,都紛紛出動。挖海腸的挖海腸,撿海蠣子的撿海蠣子。
大海對人們的饋贈是無私的,每逢退潮,人們涌向海灘,漲潮時刻回來。哪怕是夜里退潮,也會有人拎著燈籠,徹夜奮戰的。
只要你肯干,就一定會有收獲。一個成年人,一天至少能挖十來斤海腸子,老弱婦孺也能收獲好幾斤海蠣子。這么算來,東山村每家每戶,只要有人手肯出力,一天幾百文絕對沒問題。
海蠣子和海腸子源源不斷地收購上來,光余海經手的海產品,就有上千斤。這些海產品都被運進了碼頭的作坊中,調料作坊里的員工,都是簽了死契的周家奴仆。無論蠔油還是味精,配方都要絕對保密,核心人員必須是幾代都伺候周家的世仆。從家仆中精挑細選了五十人進作坊,面對源源不絕的訂單,人員上還是有些緊張。
尤其是處理沙蟲,很是費人工。于是周三少又定下新的收購規矩,但凡處理好的海蠣子和海腸,收購的價格要高上一倍。當然,海產品必須保證新鮮。
村民們最不缺的是什么?那就是人工和時間了。海蠣子還好,去掉殼以后,也沒多少賺頭。而海腸子去沙后重量沒減輕多少,價格卻比豬肉還貴,就是費再多的時間,村民們也愿意。
一時之間,余海幾乎忙不過來。處理過的,和沒處理的,都要分開稱重和結算,也必須分開盛放。余家院子里種了滿院的蔬菜,為了不讓來出售海產品的父老鄉親禍害了自家園子,余海特地在院墻西邊,搭了個木頭棚子,專門用來收購海產品。他一個人忙不過來,就讓余航跟著幫忙。父子倆忙得團團轉,勉強能應付過來。
余海自從知道調味料作坊有自家閨女的股份,對收購海產品把關很嚴。尤其是處理過的沙蟲,沙子清理得不干凈的不收;海產不新鮮的不收;弄虛作假,在里面摻水增加重量的不收……雖然也得罪了一些想占便宜的人,在村里的口碑還是不錯的。
張氏這些天,無論走到哪里,滿眼滿耳都是:誰誰家賣海產一天得多少多少錢;誰誰家不到十天,就把欠了好幾年的饑荒給還上了;誰誰家以前吃不飽穿不暖,現在都能吃上肉了……老太太的心,開始浮動了。
當然,找老宅那邊的茬,是行不通的。那個欽差大人現在就住在以前老趙家的房子,一天三頓都是在余家老宅吃的。有這么尊大佛在,再給張氏三個膽子,她也不敢過去找晦氣。
可她們家中,老余頭父子每天都要出海的。于是,她就把心思打在李氏和余黑子身上。余黑子天天跑碼頭跑得勤,一文錢都不帶回來,張氏早就有意見了。要是都像這個孫子一樣有私心,那置辦小閨女嫁妝的銀子從哪出?供小兒子讀書的錢,從哪來?
她舍不得秋日里就要出嫁的小閨女,去海邊經受風吹日曬,就折騰著李氏和余黑子,逼她們去挖海腸子。收拾好的海腸子,一斤要四十文呢,憑著李氏娘倆,一天弄個二三百文應該沒問題!
余黑子可不是聽話的主兒。挖海腸子雖然掙錢,可他知道賺來的錢自己一文都得不到,干嘛要費那功夫?經過近一個月的鍛煉,余黑子再不是以前那個癡肥矮胖的模樣了。雖然皮膚依舊黑,可是壯實了不少,身上的肥肉沒那么多了。加上又長了個兒,人看著挺精神的。
余黑子為了躲自家奶奶,每天天不亮就跑走了。張氏逮不住泥鰍一樣滑溜的黑子,就看緊了李氏,每天幾乎是押著她去海邊。好吃懶做的李氏,哪里是干活的人?她總是沒挖幾下,就叫苦連天,哭嚎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張氏可不是心軟的人。更何況,她自己也拿著工具,在海灘上悶頭挖海腸子,怎么會允許李氏抓瞎偷懶?李氏見婆婆都親自勞動了,找不到偷懶的理由,就認命地有一下沒一下地挖著。婆媳兩人都沒有挖沙蟲的經驗,李氏又是個能偷懶就偷懶,指望不上的。一天下來,人家能挖十來斤,她倆能挖個兩三斤就不錯了。
張氏看著別人收獲滿滿,回到家里心氣不順罵罵咧咧,罵李氏不中用,罵老余頭沒本事,罵余大山窩囊管不住媳婦……整個余家都籠罩在她怒火的陰影中。
余大山夾在娘和媳婦中間,又是個木訥不善言辭的。為了讓家中消停一些,他在出海歸來后,每逢退潮都會主動跟張氏一起去挖沙蟲。
在余家有個奇怪的現象,越是做活多的,越落不到好來,在張氏眼中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以前的余海是這樣,現在的余大山也是這樣。干得多,落得埋怨也多!
李氏可不像柳氏那樣任勞任怨,她見自己和自家男人辛辛苦苦賺回來的錢,都落入婆婆的腰包。這些銀錢要是能花用在她們身上也行?。‖F在,加捕魚加趕海換來的錢,每天至少幾百文進賬,一個月也有三五兩銀子吧??沙缘囊廊皇呛诤鹾醯拇旨Z餅子,菜永遠是沒有油水的水煮青菜。
沒多久,李氏就不樂意了。看到受了一圈的男人,又摸摸自己曬黑了一層的大餅臉,背后對余大山叨咕起來:“黑子他爹!咱們累死累活地干,賺來的錢一文都花不到咱們身上。都讓娘花彩蝶和小波身上了!咱們圖的是啥?”
余大山渾身乏力地躺在炕上,瞇著眼快要睡著的樣子,老實的他甕聲甕氣地道:“不能這么說!小妹不是馬上要出嫁了嗎?妹夫家條件還不錯,嫁妝要是太寒磣小妹嫁過去會受氣的。三弟這兩年要參加考試,學業上也不能耽誤了……”
李氏氣得在他胳膊上擰了一下,道:“你倒好,光想著你的弟妹,可曾想想咱們家的孩子?黑子今年虛歲都十四了,也該相看人家了??赡隳镞B提都沒提一句,還想讓黑子自己賺的錢都交公!你當哥哥的賺錢養弟弟妹妹,沒得讓大侄子養活他們的道理??!”
余大山揉揉被擰疼的手臂,翻了個身,道:“黑子還小呢!明年再相看也不急。再說了,等黑子娶媳婦,聘禮也是在公中出的。你就別瞎操心了。快睡吧,我明天一早還要出海呢!”
李氏卻滿心的算計,哪能睡得著?她不滿地道:“你說你那弟弟每天要讀書,我就不說什么了。你妹妹有胳膊有腿的,為啥就不能讓她干活了?你娘都快要把你妹妹當小姐似的供起來了!將來到了婆家,啥都不會,不挨揍才怪!”
余大山被吵得睡不著,口氣不好地道:“你不也啥都不會,誰還揍過你不成?”
“你敢!我可是有幾個娘家哥撐腰的。這些年,我娘家可沒少補貼咱家,光指著家里的伙食,我們娘倆沒餓死就不錯了,還能吃得胖胖噠噠的?”李氏一提起娘家,腰板也硬了起來。
余大山看了一眼她身上堆積的肥肉,哼了哼,道:“我倒覺得瘦一點沒啥不好的!你看看咱家黑子,瘦下來后越來越像我了,有點爺們的意思了!”
李氏摸摸腰上(腰在哪兒?你有腰嗎?)的肥肉,嘆了一口氣,道:“現在看來,老二一家分出去倒也不是壞事。你看看人家,小日子過的。聽說,他給珍饈樓老板收海貨,一天至少能賺好幾百文呢!要是咱家那時候也分出去……”
“你就別想了!娘不會同意咱們分出去的!!當時老二分家時的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們家其實就是被當做棄子給趕出去的。老二能熬過來,真是他命大……他也是個有福氣的!”
余大山一想起這個只比他小幾個月的便宜弟弟,心情很是復雜。余海的能干,把他襯托得很平庸。明明他已經很努力了,可永遠趕不上余海的腳步。
在余海受傷被大夫判了死刑的時候,他的心情曾一度放松了許久,以為壓在他頭上的大山,終于能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