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云冷眼旁觀了好久,見明玉對宋奇如此重視,他搞不清宋奇到底是什么來頭,但轉念一想,不管宋奇什么來頭,總歸是明玉的朋友,自己也不能表現得太過于冷淡。便向明玉提出晚上由他做東,請所有人到他家的別院吃酒,順便算給宋奇接風,聊表敬意。
宋奇不喜歡應酬,他覺得自己和西門云又不怎么熟,還沒有到互相往來的程度,便笑向西門云婉言推辭道:“西門兄,我也不是什么貴客,再說我們來島上已有七八天了,用不著什么接風了。”
“是啊。接風的時候早過了。”凌雪笑道。
明玉接口道:“過兩天就是中秋節,那時大家都可以在我家聚了,何必多此一舉,給你們增加麻煩呢。”
“說麻煩就太見外了。正因為過兩天是中秋節,我才要搶先請一次,這樣才能表現出我的一點誠意嘛。”西門云瞟了明玉一眼,不無尷尬地笑了一笑,又轉頭盯著宋奇道:“宋公子,難道這個薄面也不肯給我嗎。”
宋奇聽了這話,不好堅推,反正在哪里她們都是客。凌雪亦無可無不可。兩人一齊把目光投向明玉。
此時明玉也不好說什么,眼睫輕輕一抬,微微一笑,向西門云道:“那就麻煩你了!”
西門云受寵若驚,連聲說道:“應該的。這是我的榮幸!”
“我們回去收拾一下,晡時到你家。”明玉一面說著,一面從草地上站起來,向一旁吃草的馬兒走去。凌雪宋奇起身相隨。
西門云亦站起來目送明玉離去,一面滿面春風道:“我先回家去準備準備。到時在家門口恭候大駕。”
西門云家在島的東部,離明玉家不到半里路。
西門云的別院離西門家主屋兩百步,獨門獨院,西門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扶云軒。正門通向主屋,但旁邊開了一個側門,從這里出入無須經過主屋。他可以置酒高會,呼朋招友,自由自在,不會影響到他父母,他父母也不聞不問。
這是一所非常精致的庭院,由一正房加東西廂房組成,靠海相當近,推窗即能見到大海。
西門云并沒有告知他父母家里來客,只是讓西門雨去安排廚子加燒幾個菜,悄悄端到別院來擺放。
宋奇他們來到西門別院時,西門云攜西門雨在別院側門口迎候。
“佳客光臨,請進請進!”西門云滿面堆笑,拱手施禮道。
“西門兄請!”宋奇亦拱手為禮。明玉凌雪亦斂衽為禮。翹眉略微一福,也昂然而入。
此時整個院子里明燭高張,照如白晝。
宋奇等人隨著西門云進了廳堂后,游目四顧,見廳堂相當寬敞,四周的墻壁上掛了幾幅山水字畫,一股文雅之氣撲面而來。
六張長幾呈日字型放置妥當,正東正西各兩張,正北正南各一張,各自遙遙相對。酒菜已經陳列在幾,都是本地的海鮮特產,雖算不上十分名貴,倒也異常豐盛。每個席位上都放有一壺夢島最著名的美酒:夢梁液。
在上午騎馬時宋奇還把西門云當成一個紈绔子弟呢,現在見廳堂擺設之高雅,席面布置之講究,絕對可以歸入風雅之流,便不由得脫口贊道:“西門兄品位不凡啊,算得上是高人雅士了!”
“哪里哪里!”西門云笑著謙讓道,然后拉著宋奇的手,遜他上坐。
宋奇哪里肯依,堅推不就。西門云又請明玉上坐。明玉淡淡一笑,指著北面的位置道:“這是主人的位置,非你莫屬。”
西門云沒法,只得含笑點頭。最后西門云坐了主席,宋奇凌雪西向而坐,明玉東向而坐。西門雨北向而坐。
西門云見翹眉站在明玉身后,立而不坐,便請翹眉坐明玉旁邊的那個位置。
翹眉瞟了西門云一眼,連聲道:“使不得。我只是一個奴才,怎么能沒大沒小與主子并肩而坐呢。”
這一句話旁人聽了并沒有什么感覺,西門云聽了,覺得翹眉是指桑罵槐,臉上登時紅一塊白一塊,怔在哪里半晌沒有說話。
宋奇不知其中的緣故,瞧瞧西門云又瞧瞧翹眉,不知所云。
“叫你坐你就坐吧。哪里有那么多講究。”明玉拉了拉翹眉的裙擺,回頭向翹眉嗔道。
翹眉極不情愿地移步至旁邊的空位上,側著半個身子,勉強坐了。
西門雨連忙打圓場,只見他呵呵笑著,提著夢梁液至每張桌前給每個酒杯斟滿酒,然后立于宋奇桌前,舉起酒杯向宋奇道:“宋兄初次光臨寒舍,蓬壁生輝。這薄酒一杯,小弟西門雨先敬宋兄,聊表敬意。”
西門雨年齡不過十五六歲,長得聰明伶俐。
宋奇連忙立起身,兩人互相說了幾句祝酒之詞,然后笑著舉杯對碰了一下,碰得杯子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宋奇旁邊的凌雪笑著插嘴道:“我也是初次光臨,怎么,不敬我嗎?”凌雪小時候也在島上生活過,在她的印象中,西門雨比西門云實在,不像西門云那么城府深,讓人摸不透。
“當然要敬!一個一個來,小弟都要敬到。”西門雨回到本位,向凌雪吐了吐舌,嘻嘻笑道,“下一個就敬雪兒姐了!”
宋奇把酒中的夢梁液舉到鼻前,輕輕吸了一吸鼻子,忽感一股醇香直透入鹵門。淺淺啜飲了一口,覺得又柔又辣,十分帶勁。品咂了幾回,便一仰而盡,連稱:“好酒!”
此時西門雨正在與凌雪碰杯,聽到宋奇的贊語,十分開心,轉頭向宋奇笑道:“咱們家別的沒有,夢梁液多的是!宋兄只管放開胸懷暢飲一醉就是了!”
“今天不醉不歸!”宋奇拍了下大腿,笑道。
現場的尷尬氣氛一下子扭轉了過來。廳中充滿了一片愉悅友好之氣。
西門云也按捺住心中的不快,強作笑臉,虛與周旋,不停地與這個碰杯,向那個敬酒,甚至向翹眉也敬了兩杯,但是他那份好心情已經被后者那句話沖散到九霄云外去了,再也回不來了。無論他怎么樣掩飾,眉宇間一絲憂郁永遠揮之不去。
倒是西門雨如魚得水,異常活躍,似乎他成了此次酒席的主角。與眾人皆交談甚歡,酒也喝得甚多。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這時只見西門雨端起一杯酒,向宋奇遙舉一下,徐徐說道:“我爹說,明年派我去梁國分號做事。聽說宋兄是梁國人。以后我們就算半個老鄉了,還要請宋兄多多關照了。不知宋兄的家鄉在梁國哪州哪府呀?”
宋奇一手舉杯,一手向西門雨挑起大拇指贊道:“老鄉好!西門兄這么年輕就能主持一個分號,獨擋一面,實在年輕有為。佩服佩服!”他聽說西門雨要去梁國,便來了興趣,笑道:“我家鄉在錢塘州。你去了梁國一定要去錢塘州玩,那里的山水非常秀美,可以說獨步天下。”
兩人大笑著一仰而盡。
西門雨乜斜著醉眼望著宋奇糾正道:“我去了梁國一定去錢塘玩。不過錢塘是個府,不是州。哈哈,宋兄你是不是喝多了,連自己的家鄉是州是府都說錯了。”
“不多不多!”宋奇又一口喝下一杯酒,眼睛死死地盯著西門雨,堅持道:“錢塘就是個州。它還有一個名字叫杭州呢。”此時宋奇也喝得有點多了,舌頭有點大。
“杭州?”西門雨聽了,搖了搖頭,張著疑惑的眼神,望望這個又瞧瞧那個,嘟嘟噥噥道,“梁國有十州三十府,沒聽說有個州府叫杭州的呀。”
宋奇一面用手指敲著桌子,一面盯著西門雨極力分辨道:“我自己的家鄉,我難道不比你清楚?現在是叫錢塘州,以后會改名叫杭州。”
“以后?”西門雨疑惑地瞅了宋奇半天,見宋奇倦眼乜斜,像是喝醉了,便沒有深究,也用手指敲著桌子,笑著向宋奇訂正道:“不管以后叫什么,但現在錢塘只是個府,不是州!”
宋奇從眼縫里射出一道幽幽目光,盯著西門雨,拍著桌子堅稱道:“不管是錢塘州還是錢塘府,以后總歸是要改叫杭州的!”
西門云自始至終淺斟低飲,獨自喝悶酒。雖然也喝了很多,但是酒氣并沒有上臉,臉色反而越喝越白。在宋奇與西門雨的對話時,他冷眼旁觀,冷耳旁聽,聽了半天,他也沒弄清楚他倆到底在爭論些什么。也沒有從談話中聽出宋奇是什么來頭。
凌雪一聽到宋奇嘴里蹦出杭州,就知道宋奇在說胡話了,便隔案向明玉直吐舌,晃頭笑道:“宋大哥一喝多就開始說胡話了!什么’杭州’’啊’以后’啊這些不著邊際的話都說出來了!”
明玉聽到宋奇嘴里說出“杭州”又說出“以后”,心里頓時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雙眸中漾起一絲疑云,不過她也沒有言明,只是雙眸一凝,以幽然而深邃地眼神望了宋奇半晌,然后向凌雪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看來他是喝醉了。”
宋奇聽明玉凌雪兩人都說他喝醉了,便脹得滿臉通紅,脖子滾粗,眼睛想極力睜大,但最后還是咪了一點縫,瞟了一眼凌雪,又瞅了一眼明玉,傻傻地一笑,晃頭否認道:“我沒醉!這么一點酒就能灌醉我?不可能!”不過口舌已經不怎么清楚了。說著又舉起酒杯,仰面朝天而飲,不過這是一個空杯,酒杯已經沒酒了。
“宋兄,還能再來一壺否?”西門雨也喝得醉醺醺的,不過此時誰也不會承認自己喝醉了,不承認的最好的辦法就是討酒喝。
宋奇聽到再來一壺,心里高興,抬手一拍桌子,不過此時他的抬手的動作相當緩慢,拍下去的動作更慢,舌頭打結,口齒不清道:“再來!李白斗酒詩百篇,我宋奇喝一斗不會醉!”
“別來了!”明玉連忙起身,向宋奇和西門雨兩人擺手阻止道,“再喝就連東西南北也找不到了!”
宋奇醉態朦朧地望著明玉,目光游移不定,忽然傻傻地一笑道:“菲兒,你也。。。”話還沒有說完,只聽啪地一聲,他手中的酒杯掉于地上,人也重重地趴在案幾上,擠得案幾邊沿的幾個碗盤嘩楞楞掉在地上,菜肴撒了一地。
前一刻東席這邊宋奇剛趴下,后一刻南席那邊西門雨張口便把今晚所吃的喝的全部噴了出來,然后身子慢慢地癱倒在地上。
大廳的地上撒滿了剩菜和嘔吐之物,一片狼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惡心難聞的酒臭之氣。
凌雪見狀,吐了吐舌,她起身走到宋奇身旁,搖了搖他的肩膀,見他已經呼呼大睡,便回頭向明玉道:“明玉姐,宋大哥醉了。咱們回去吧。”
明玉也走上去,見宋奇已經爛醉如泥,便搖了搖頭,掩鼻嘆息道:“看來我們幾個得把他架回去了。”
西門云連忙上來伸手阻止明玉:“那怎么行?架人的粗活還是讓我們男人來干吧。”
明玉眉毛一揚,向西門云擺了擺手道:“沒關系。你還是留在這里照顧西門雨吧。你看他也醉得不輕呢。宋大哥還好些,畢竟還沒有吐出來。”
“萬一在半路上吐出來怎么辦?”西門云眉頭一擰,憂心忡忡道,“那時把你們幾個鮮花一樣的美女弄得一身酒臭之氣,那豈不是暴殄天物嗎!”
明玉撲哧一笑道:“不要說得那么夸張。再說現在哪里能講究這么許多。別婆婆媽媽的了,你趕緊去收拾西門雨吧。我們走了。”
說畢,明玉與凌雪從桌子上扶起爛醉如泥的宋奇,一左一右架在肩上,一步一挪,出了西門別院,在西門云驚訝而又不甘的眼神注視下,消失在朦朧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