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守(一)4
“唉,去吧,這次會撥的。”
“不去!把俺的志願兵撤了好哩!”
鍾離和看著司務長有些顯老而又嚴峻的臉。“那,拿我的錢先墊上。”
這個有12年兵齡的老兵,從一當兵就在這大山腳下扎著,一天說不上三句話,嘴像巖石一樣,感情從不輕易外露,這時,他仰起頭,厚實的臉上肌肉顫動:“唉——”
“再買兩瓶‘五糧液’。”
“唉!連長。”
“去辦吧!”
“真他媽的,欽差下來了。”
“唉,別說了。”
鍾離和拍拍司務長那寬厚的肩問:“中午吃什麼?”
“豆芽、豆腐。”
“豆芽裡放不放肉?”
“沒肉。”
“冰箱裡呢?”
“還有點。”
“全放上,提前一刻鐘開飯,你別吃,中午陪陪。”
“不陪!”
司務長瞅了鍾離和一眼走進伙房。
太陽從酈山頂上照下來,暖融融的,最後一縷山嵐被太陽驅(qū)散了。黛色的松林,青翠的山竹,威武的天線羣,還有山腳下那個碧綠的小水庫,在太陽的照射下,層次分明,美麗異常。珠頸斑鳩在山腰飛來飛去婉轉(zhuǎn)鳴唱,遠處酈山谷地青山村炊煙繚繞,一條和酈山大道連通的馬路象條白緞帶沿著酈山腳根向下延伸。鍾離和擡腕看錶。十點半,怎麼還不來?他心裡犯嘀咕。球場有人打籃球,鍾離和勃然生怒,扯著嗓子吼著:“打什麼球?髒乎乎的怎麼辦?”
幾個人拿起掛在籃球架上的衣服,回去了。
鍾離和頭上冒著氤氳熱氣,額頭和鼻頭上滲出細細的汗珠,太陽穴上青筋拱跳。他的眼睛盯住遠處山腳下馬路盡頭,盼望著有一輛桑塔納或三菱車出現(xiàn)。他又不時地瞭一下連隊,可千萬別在這當口出事。現(xiàn)在出事,可是幾年都白乾了。一片模糊,眼珠痠疼。他點上老菸斗,嘴巴發(fā)出悠悠的脆響。他心裡生出一股不安,
他又望了一眼馬路的盡頭。
“連長,電話。”
文書跑得臉通紅。
“哪兒的?”
“周股長的。”
鍾離和急步走進連部,拿起電話。
“甚?!不來啦?先去大林島?一星期後再來?也不一定?真……那……好好,再見!”
太陽當空,氣溫驟然升高。酈山谷地變得燥熱起來,珠頸斑鳩也停止了鳴唱。吃過午飯,勞累緊張了半天,人們都進入夢鄉(xiāng)。鍾離和推開宿舍的門,腦袋沉甸甸的,宛若脖子上架著只鉛球。他重重地坐在牀上。文書把水盆端了上來,裡面放著毛巾。鍾離和擡頭望了一眼已坐在牀沿默默地看書的文書,心裡一陣涌動,兩年了,他天天如此。洗完臉、腳,他擋住文書自己把水倒了。鋪開被子,解衣,鍾離和想好好睡一覺。他的頭太痛了。他剛躺下,門敲響,李明亮探進腦袋,吱唔著要和他談談。
“怎麼不睡?一夜沒睡。”
“睡不著。”
李明亮翻動憂鬱的眼,神情萎蘼。
鍾離和穿上老婆做的寬大的布鞋,把臭哄哄的膠鞋塞進牀下,拿上罩衣折出門,李明亮遞上根健牌,鍾離和晃了一下老菸斗,李明亮把煙塞回煙殼。他們剛出門,便聽到六班宿舍在吵架,鍾離和走過去。
“兩性人,你他媽的纔是個排長就這樣,官再大點,我還不跪著跟你講話?”張雄頻高叫,眼瞪成銅鈴。
“怎麼回事?”鍾離和粗魯?shù)貑枴?
“老鍾,你評評理,好不容易有一場意大利足球甲級聯(lián)賽錄相,他非不讓看,說我上午裝病不幹活。我怎麼不幹了?要不要找?guī)讉€弟兄來證明一下?”
“你幹得不賣力。”魯明說。
“我做啥要賣力?我又不要入黨,像你這種黨員……哼,多向老鍾學點,實在點。”
“你少廢話!”鍾離和打斷張雄頻的話。
鍾離和把魯明叫到一邊,問明情況,然後對張雄頻說:“你必須向排長道歉,否則別想看球,你怎麼可以罵人?”
張雄頻看著鍾離和半天才轉(zhuǎn)過身對著魯明不情願地說:“我不對。”
鍾離和把電視室的鑰匙給他,幾個球迷立刻歡呼雀躍,奔向電視室。
他們沿著酈山大道往上走,很快,大道成了滿是鬆散碎石的羊腸小道,酈山近在眼前。松樹濃郁的馨香沁人心肺。鍾離和看見山坡上躺著幾個曬太陽的戰(zhàn)士,手捻動蒲公英的頸,不時地鼓起嘴吹,像兔絨毛樣的蒲公英綿絮般飄揚,陽光照上去閃閃爍爍,美麗異常。鍾離和不想破壞這寧靜,悄悄地繞過他們,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坐了下來,又點燃老菸斗,然後望著李明亮,等著他說事情。
“連長,聽說嫂子病了,我……我也不會買東西,這……就給大嫂買點補品……”
李明亮結(jié)巴地說,顫抖地從袋裡摸出一個信封,裡面裝著一疊錢。瞥了一眼鍾離和,惶恐地低下頭。鍾離和心裡像被鐵錘重重地擊了一下,血立即衝上頭,他的眼睛銅鈴般圓瞪住李明亮。
“你哪來的錢?”
“我……家裡寄……”李明亮囁嚅著。
“你家窮得叮噹響……”鍾離和頓住。
“我……”
“到底哪來的?”鍾離和嚴厲地問。
“我……”
“說實話!”
“我,我賣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