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6我幫你
以柔把急救箱送回去,回來看見曲寞端著兩杯還冒著熱氣的牛奶從廚房裡出來。
他還真是不客氣,完全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了。
“以奶代酒,表達對我的歉意。”他遞給以柔一杯,見到她不接,又皺著眉說,“我的頭似乎有些暈,某人應該負責任吧?”
“負責任?頂多算是輕傷害。”以柔接過牛奶,濃郁的奶香刺激著她的胃。裡面本就沒什麼東西,剛剛又折騰費了不少體力,現在竟覺得餓起來。
她再生氣也不會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坐在沙發上抿了一口。奶白色的泡沫沾滿了嘴脣,她伸出舌頭繞著脣邊飛快地轉一圈,像一隻淘氣地小饞貓。
曲寞在她的對面坐下來,一邊欣賞她喝奶,一邊把電腦打開。輕柔得音樂傾瀉而出,讓人的精神不由得放鬆。
以柔把拖鞋甩掉,盤腿坐在沙發上,感覺身體的疲憊和心理的沉重都緩解了許多。
“你一直把我當成病人?”喝完牛奶,以柔開口問著,“要是我沒聽錯,這曲子是心理醫生專門給病人做治療的時候放的。”
“就像你說得那樣,人的心理或多或少都有不健康的地方。病人和正常人的界限很模糊,有病沒病誰都不敢貿然下定論。”
“你這麼說是想要拉近和我的距離,試圖讓我對你敞開心扉。”以柔對心理治療的套路顯然很明白。
“不,這曲子是放給我自己聽得,這話說得也是我自己。你知道,我曾經在精神病院待了三年。”這件事曲寞說過不止一次,“我在那裡的三年,嘗試著把自己逼瘋,體驗一個精神異常人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後來我終於成功了,白天眼前充滿幻覺,耳邊總有人在竊竊私語;晚上一閉眼睛就會做噩夢,一個接著一個,總覺得自己會死在夢裡無法醒過來。到最後,我甚至害怕閉眼。不得不承認,我能從那個混亂崩潰的狀態脫離出來,鎮定劑起到了關鍵的作用。”
“你的意思是我精神異常,需要注射藥物?”以柔的語氣中透著不悅。
“不,我的意思是你或許需要外力的幫助。這些外力包括去專業的醫院治療,也包括跟專業的醫師交流,也包括跟朋友傾訴一番。”
“不需要,我自己可以解決!”以柔抱住雙肩,明顯地牴觸,很固執地說著。
“你可以解決?”他冷哼了一聲,看著以柔的眼神裡多了一分不屑,“你要是能自己解決,就不會在案發現場暈倒。平常的你看起來很正常,不過是稍微冷一些,生活兩點一線簡單枯燥些,可實際上你是在抗拒跟人交往。當年的事情讓你對人,特別是對男人的靠近很恐慌,那種恐慌深入你的血脈……”
“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我承認打傷你的額頭是我不對,我跟你說對不起。如果你感覺不好可以去醫院,費用我出。但是,你不能因爲這件事,利用我的愧疚,就可以肆無忌憚對我的事情指手畫腳。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當年的事情,也不知道你到底知道多少,可你始終不是當事人,沒有權利說三道四。我健康也好,瘋了也罷,這些都跟你沒什麼關係!”以柔打斷了他的話,臉色又變得難看起來。
她始終不敢回憶當年的事情,聽見曲寞一再提及,噩夢一般的記憶竟然要噴涌而出。這讓她越發的恐慌,手不由自主的顫抖卻無法控制。
曲寞瞥了一眼她的手,打開qq郵箱,點開顧城發過來的郵件,“曾凡、林如,二零零零年1月20日,在家中雙雙遇害。他們的女兒曾以柔躲進臥室的衣櫃中逃過一劫,不過卻嚇得精神異常,表現爲失語、發狂,有暴力傾向。後來被親叔叔帶到加拿大接受治療,直到八年前回到南江市。”
“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她用手捂住耳朵,滿臉痛苦地搖著頭。
“你必須聽!”曲寞過去,攥住她的手腕,強迫她聽下去,“曾凡、林如夫婦都是被鐵錘狀兇器反覆擊打頭面部死亡,兇手窮兇極惡喪心病狂,竟然連狗都不放過。而且他用手擰斷狗的脖子,又大力在牆上撞擊狗的頭部,造成狗的眼球脫落……”
“啊~你爲什麼要這樣殘忍,爲什麼~”以柔尖叫著,眼睛一翻白,竟然暈了過去。
曲寞把她抱在懷裡,滿眼都是疼惜。他輕輕嘆氣,把以柔平放在沙發上,用力掐著她的人中。
等到以柔悠悠地醒過來,他眼中的疼惜斂去,取而代之的是淡定和冷酷。
“你現在的狀態根本就不能再從事法醫的工作,更別說是想要找出殺你父母的兇手!”曲寞的話讓她眼神一怔。
“你曾經被譽爲天才兒童,當年更是以高出錄取分數線一百多分的成績考進南江醫學院。之後又兼修法證,大學期間學習一直刻苦,畢業之後推掉了不少好的工作,執意在南江做一名法醫。
你一直在工作中磨練自己,想要克服對血腥,對屍體,對兇手的恐懼。你希望有一天通過你的努力,能找到兇手替父母報仇。可你萬萬沒想到,當看見似曾相識的案發現場時,你竟然半點招架之力都沒有,你比自己預想中更加脆弱不堪。
你自認爲那些陰影已經離你遠去,可它們卻始終如毒蛇般盤踞在你的內心深處,片刻都沒有離開過!很顯然,你之前治療的方向不對,如果你執意這樣固執下去,你一輩子都別想親手抓住兇手!”
以柔的情緒漸漸冷靜下來,她沉思了很久,半晌才問道:“你有辦法幫我?”
“嗯,可以!”曲寞回答的乾脆篤定,沒有半點猶豫。
“好!”以柔點點頭,“我會好好配合。那我們現在就開始!”
看見她肯接受自己的治療,曲寞明顯鬆了一口氣。之前的他只有三分把握說服以柔,他不知道如果以柔依舊固執下去自己該怎麼辦。他第一次對有心理疾病的人感到束手無策,不,或許是心中多了感情的牽絆手腳就被束縛住。
他掏出電話撥出去,“喂,陳媽,是我。你幫我把生活用品、筆記本電腦打包,快遞到xx路xx小區b棟二單元四零二室。哦,對了。近期我都不會回去住,你暫時放假,一個星期過來收拾一下房間就可以,工資照常。”說完掛上了電話。
擡眼瞧見以柔皺眉,他一副身不由己、無可奈何的樣子,“你的情況很複雜,很麻煩,必須隨時觀察你的情況,隨時調整治療方案!我說‘治療’,你不會反感吧?你放心,在其他人面前我會保密,這是一個心理醫生最基本的素養。”
以柔沒言語算是答應,反正自己已經決定接受曲寞的治療,就隨他便折騰吧。
他果然開始折騰了,“首先要把屋子裡的擺設全部換新,你看看這沙發,色調太暗又沉悶,不利於調節心情。你再瞧瞧這牆紙的圖案,灰不拉幾,看著就煩。這窗簾,這茶幾,還有這最不能讓人忍受的老式電視機……這牀又小又硬,輕輕鬆鬆躺上去,睡一宿就會腰痠背痛。換,全部換!”
額,這是要一下子讓她破產的節奏!真不知道到底是誰看這些不順眼,自己住了這麼久,覺得挺舒服啊。
“礙於你是在工作的時候暈倒,所以,屬於工傷。這些後續的治療費用——報銷!”
額,這算不算變相貪污公款!
“曲隊,你再去廚房和衛生間瞧瞧,您哪不滿意可以隨便換。”
“好!”以柔有些開玩笑的意思,可他卻非常認真去了廚房,“重新裝修太費人力物力,只能將就著換換裡面的用具。衛生間的馬桶必須換,要能自動沖洗的,熱水器好像有些年頭用起來不安全,裡面那些洗髮水、沐浴液的味道都不好,換,全部換!”
曲寞在屋子裡走了一圈,又把電腦打開,喊以柔過來看傢俱和廚具。
“簡約、歐美、豪華、田園,你喜歡哪一種類型?”他認真地問著。
好吧,既然要換好歹也要換成自己喜歡得樣式,免得自己住起來彆扭。
“這個還行!”以柔指著一個米白色的布藝沙發說著。
“樣式有些過時。”
“這個不錯!”以柔又指著一個樣式新潮的布皮拼接的沙發說著。
“顏色太浮誇。”
“這個!”
“一看坐著就不能舒服。”
“這個!”
“做工不怎麼精良,一看就是小廠子加工。你再好好挑選一個。”
“你喜歡就好!”以柔想要翻白眼。
“那怎麼行,換傢俱是爲了讓你舒服,當然要你喜歡。”
“那就這個吧。”以柔隨便指了一個。
曲寞一皺眉,“這麼難看地沙發怎麼擺在客廳裡?”
……
“曾醫生,你過來挑臺電視。”
“算了,你隨便定吧。”以柔靠在沙發上看書,連頭都沒轉一下。
一個沙發折騰有一個小時,只要她看中,曲寞保證能挑出毛病,最後還是他訂了一個。
“那怎麼行!主要是要你喜歡,我不過是給個參考意見。”
“這個!”以柔瞥了一眼,用手指了一個。
“不行,……&……*”
“這個!”
“不行,¥……&(”
……
以柔徹底無語,擡眼看看牆上的鐘,時間過得還真是快,已經晚上十點了。
原本她以爲在看過案發現場暈倒之後,自己會每分每秒都在煎熬中度過。沒想到,有曲寞在這裡聒噪,時間過得還真是快。
“啪!”曲寞把電腦合上,“你該去睡覺了,保證充足的睡眠時間是最基本的。”
睡覺?以柔不想去回憶之前的噩夢,可那種恐懼的感覺還是襲上心頭。曲寞說得很對,那種恐懼深入她的骨血,一直在沉睡,現在它甦醒了!以柔不知道該怎麼辦,黑夜,變得越來越恐怖起來。
“你知道,催眠可以提高人的睡眠質量。”曲寞笑了一下,“而我,在催眠方面頗有研究。”
“或許我對催眠早就有了抗體,可能會不管用。”當年以柔在加拿大接受治療,每天都靠催眠才能進入睡眠狀態,整整持續了三年多。
而催眠的手法也越來越高明,可效果卻逐漸差起來。後來,任何催眠對她徹底不管用了。好在她一直在叔叔的指導下學習心理學,逐漸學會了剋制自己的不良情緒,這才漸漸擺脫了噩夢的糾纏。
這次她舊病復發,連她自己都無法剋制,恐怕催眠也是無濟於事。
“我的催眠方法很特別,而且效果很突出。”曲寞篤定地說著。
他讓以柔躺到牀上,把牀頭的小暖燈點著,柔和的光立即充滿了整個屋子,讓人感覺似乎被溫暖保包圍。
他就坐在牀邊的椅子上,通過手機放上舒緩的音樂,“慢慢閉上眼睛,調整你的呼吸。深呼吸三次,放空你的大腦,把全身的力氣全部卸掉。你想象自己就躺在軟綿綿的沙灘上,陽光、海岸、浪花、人羣……”
還說自己的催眠特別,還不是都是老一套。柔和的燈光,舒緩的音樂,加上深呼吸和假設情景。
以柔頗有些失望,不過還是順從地閉上眼睛。可眼前一片漆黑,哪有什麼陽光又沙灘海岸的,純粹是——扯淡!
不過她還真是有些困了,上下眼皮子直打架,略微掙扎了幾下就黏在一起。
腦袋一片空白,曲寞的聲音漸漸變得縹緲最終消失。四周陷入寂靜之中,她感覺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陽光、沙灘、海岸,以柔不停地念叨著,可黑暗寂寥的世界裡還是隻有她一個人的呼吸聲。她害怕這種感覺,似乎黑暗中藏著怪獸在窺視,隨時都會出來撕裂她,吞噬她。
突然,四周傳來奇怪的“啪啪,咚咚”的聲音。好像……好像是有人在用某種東西撞擊牆壁!
這個想法讓以柔渾身一激靈,“醒過來,醒過來,這只是個夢!”她的意識很清楚,知道自己不過是陷入了夢靨之中,而且這個噩夢會逐步升級。
她試圖要動動自己的身體,好讓自己從噩夢中醒過來。可她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了,身上像被壓了一大塊重重的石頭,連呼吸都漸漸困難起來。
奇怪的聲音越來越近,一個高大男人的影子漸漸凸顯出來。以柔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
“不要害怕!這不過是個夢,他不會把自己怎麼樣!”以柔拼命這樣告訴自己,可那種恐懼似乎是從她心裡鑽出來,滲透到她身體的每個部分,包括每一個毛孔。
以柔給自己的心理暗示一點都不管用,恐懼感越來越強烈,她想要尖叫、逃離,可她在自己的夢境中卻什麼都做不了。
誰能救救自己,救救自己!
“以柔,別怕!”一個熟悉地聲音突然響起來,“黑暗和光明之間只有一道門,只要推開那扇門走過來,陽光就會籠罩在你身上。”
門?門在哪裡?她只看見那個影子漸漸靠近,四周一片暗黑,絲毫沒有任何光點。她似乎聽見有人在笑,那笑聲裡滿是興奮、變態的感覺。
她害怕極了,感覺自己緊繃的神經好像要斷掉。唯一能救她的門沒有出現,她半點都動彈不了,手腳冰冷,死亡逐漸朝著她走來!
忽然,一隻大手破除黑暗伸過來。以柔的手被攥在其中,溫暖立即包圍了她的手,一種力量也傳遞了過來。
“跟我來。”那個聲音低沉中帶著磁性,莫名地讓她有一種安全感。
她在那隻手的牽引下竟能挪動身子了,不遠處,一扇門就像那隻手一樣憑空出現。
“以柔,推開門,推開它!”那個聲音鼓勵著。
她伸出另一隻手,用力一推,門開了,一縷陽光照在她臉上。以柔從來沒覺得陽光是這樣親切溫暖,情不自禁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很好,你做的很棒!陽光照在身上暖烘烘,你閉上眼睛仔細聞聞陽光的味道。你要是覺得舒服可以躺下來,藍天下面是草地。你放心,那扇門已經被你關上。只要你不親手推開走進去,它永遠只是一扇門。”
那隻大手一直攥著她,給了她無限的力量,也讓她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看著她神情恢復平靜,攥緊的手漸漸舒展開,嘴角甚至還露出一絲微笑,曲寞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他握著以柔的手,把她臉上的一綹頭髮輕輕撩開,盯著她光潔的額頭看起來。
片刻,他站起來,慢慢俯下身子。就在他的嘴脣快要碰觸到以柔額頭的時候,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這一刻,他突然有種想要罵人的衝動!他趕緊把手機按掉,怕把以柔吵醒。翻看了一下通話記錄,原來是陸離打來的。曲寞這纔想起他說過今晚上要開視頻會議,趕忙給陸離發了個短信。
“把你們討論彙總的結果給我發過來,十分鐘後,我會把反饋意見發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