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洛隨手將外袍扯過來蓋住了羅青桃的身子，自己卻就那麼坦坦蕩蕩地站了起來：“六哥？你怎麼來了？”
君漓這才認出，跟他的王妃鬼混的那個“野男人……”，竟是他從小寵到大的親弟弟。
他的臉立時漲成了豬肝色，本來正準備拔劍的手，尷尬地僵在了半空。
羅青桃冷眼看著，心中莫名地生出了幾分快意。
沉默片刻之後，君漓將目光轉向了羅青桃，咬牙切齒：“賤人，你找死！”
“橫豎是要死的啊。”羅青桃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有氣無力地道。
她的聲音略有些喑啞，臉上是君漓從未見過的嬌慵嫵媚。
君漓一時怔住，啞口無言。
羅青桃反倒顯得格外從容，甚至還擠出了一個蒼白的笑容：“我知道時辰到了，請王爺迴避一下，我穿上衣服就走。”
“何必多此一舉！”君漓恨聲嘲諷道。
羅青桃微微一怔，隨即苦笑：“是呢。既然要凌遲處死，待會兒少不得還是要脫的，不穿也罷。”
說罷，她竟果真便要這樣起身。
“你敢！”君洛忽地撲了過來，將她連同還沒有來得及掀開的袍子一起，結結實實地壓在了身下。
“關你什麼事啊？”羅青桃皺緊了眉頭，語氣十分不耐。
君洛恨聲道：“我的女人打算赤身露體給外人看，你說關不關我的事！”
羅青桃“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君漓怔怔地站了很久，終於還是黑著臉轉身走了出去。
羅青桃推了推君洛：“起開吧，我的時辰差不多到了！”
君洛卻不肯起身，臉色有些難看：“先前不是你求我救你的麼？怎麼，身子都給我睡了，忽然又生分起來？你以爲我是個拿了好處不辦事的無賴？”
羅青桃的心中微微有些慌，面上卻絲毫不動聲色：“我的罪名太大，不是三言兩語能洗脫乾淨的。你若不肯救，或是救不了，我也不怨你——橫豎今日這事，我也不算吃虧。”
“你覺得不吃虧，我還怕吃虧呢！”君洛冷笑一聲，披衣起身走了出去。
羅青桃既喜且悲，心中一時百味雜陳。
“王爺，刑場上衆將士們已經喧譁了好久，都在問什麼時候行刑！”林錚的大嗓門，隔著老遠都能聽到。
看看天色，確實也快亮了。
羅青桃找到衣衫穿上，連撕破了的地方也用髮針仔細別好，不肯有分毫疏忽。直到確定不礙觀瞻了，她才強撐著虛軟的身子，慢慢地走了出去。
刑房外，君漓安靜地站著，面無表情。
周圍不見君洛的人影，羅青桃輕輕嘆息了一聲，卻也並沒有感到十分失望。
她平靜地整了整衣衫，走到君漓的面前莞爾一笑：“王爺久等了。”
君漓下意識地向旁邊避讓了一下，轉身便走。
羅青桃不緊不慢地在他的身後跟著，雖然走得艱難，卻始終不肯落後。
這段路程並不近。羅青桃的眼前一陣陣發黑，她知道自己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
可她總要支撐到刑場才行！君漓是絲毫不會憐惜她的，她何必在他的面前示弱，白白落了笑柄！
這樣想著，羅青桃越發將牙關咬緊，全憑著一股傲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君漓終於還是意識到了異樣，詫異地轉過身來。
恰巧羅青桃一陣眩暈，踉蹌幾步撞到了他的胸前。
“你又在玩什麼鬼花樣？”君漓厭惡地推開她。
羅青桃跌出幾步才勉強穩住了身形，不由苦笑：“什麼鬼花樣能讓我逃過一死？”
君漓聽出她氣息不足，正待嘲諷，卻藉著微弱的天光看清了她慘白的臉色。
“你……”他的心中莫名地生出一股怒意，卻不知道這憤怒是從何而起。
羅青桃勉強一笑，語氣平淡：“走吧，再耽擱下去，旁人會說我羅家的女兒貪生怕死，不肯痛痛快快地上刑場！”
“他們對你用刑了？”君漓忽地看見她血肉模糊的雙手，下意識地抓了過來。
羅青桃痛得吸了一口氣，卻沒有力氣抽回手，只得在心裡暗罵一聲“虛僞……”
難道用刑不是他吩咐的麼？這會兒他又玩什麼貓哭耗子假慈悲！
再說，他給她扣了那麼大一頂帽子，她受點兒刑罰有什麼奇怪？不就是上了一會兒夾棍，插竹籤放了點兒血嗎？先前在王府的時候，打板子挨鐵鞭都是常有的事，他哪次不是伴著梅落雪一起看她的熱鬧？
想到從前種種，羅青桃忍不住冷笑起來。
聽到笑聲，君漓倏地甩開了她的手，冷聲道：“刑責太輕！那些奴才是該罰了！”
“罰是不必了，恭王已經把他們都殺了。”羅青桃悠悠地道。
君漓臉色一黯，一語不發地轉過身，依舊往刑場走去。
羅青桃亦步亦趨地跟上，含笑問道：“我死之後，再也不會有人礙眼、再也不會有人膽敢欺侮你的梅姑娘了，王爺有沒有打算慶祝一下？”
“十萬將士血染黃沙，讓我如何有心慶祝！”君漓咬牙切齒地道。
這個答案頗有些意外。羅青桃想問他是不是真的不信她，卻又覺得似乎沒有追問的必要。
路雖然不近，到底也有盡頭。二人悶頭走了一陣，已能聽到刑場上的喧譁聲了。
羅青桃忽然站定了腳步，冷笑道：“我真爲那十萬將士痛心——若是爲國殺敵馬革裹屍，那也算是死得其所；如今你們只是兄弟相殘，卻要用他們的鮮血來爲你們鋪路，他們死得可真夠窩囊！”
君漓聞言立時大怒：“這就是你拿我的佈陣圖給靖王的理由？你究竟是見不得我手足相殘，還是見不得靖王成爲我的手下敗將？”
羅青桃昂然一笑：“我是問心無愧，怕只怕你將來要追悔莫及！”
羅青桃出現之後，刑場上立刻炸開了鍋。
喧譁聲一浪高過一浪，再也喝止不住。
羅青桃昂然走著，對那些怨毒的目光和惡毒的咒罵充耳不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