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鎮上連綿的雨水洇溼了觸目所及的一切景色,街景在一片雨幕中朦朧出虛幻的光影。
“行,明天我再把小孩帶來,你看,孩子長的是真水靈。”中年男子討好的對女子訕笑著。
紅衣的老鴇暗自撇了撇嘴,看那瘦小蠟黃髒兮兮的臉,還水靈?可真是睜眼說瞎話。這小女孩也就眼睛能看。買回來我還要花大錢養養,人渣……
安知順從的跟著男子回到陰暗的客棧,那男人一回到房間就本性畢露,圓睜著眼睛大罵女孩。
“你個掃把星,剋死了父母還想拖累我們家”
男人說著用力搡了下女孩,安知瘦小的身體當即就摔到了桌子底下,地板發出沉悶的聲響,小女孩一聲不吭,這種沉默而固執的抵抗更讓男子生氣。
一腳踢上女孩瘦小的身體男孩指著女孩大罵:“小賤人,明天給我表現好點,聽到沒有!敢把臉再亂畫,我打死你!”
安知隱在暗影處的眼睛死死瞪著男人那醜陋的嘴臉,拳頭狠狠攥起,卻把脣抿的緊緊的竭力壓抑噴薄的怒意!
一直到深夜,中年男子看女孩趴地上睡了,無所顧忌喝的爛醉,嘴裡不住吐著髒字,誰都欠他的一樣。
黑暗中他沒注意,原本睡著的小孩已經睜大了眼睛站在他後面死死盯著他,女孩手持牀邊櫃的木棒,悄悄舉起……
中年男人的手無力的垂下去徹底醉死過去。
女孩顫抖地放下手裡的木棒,鬆下一口氣,握著木棒的手已汗溼。
,男人自己醉死過去,不用自己把他敲暈了……
從客棧悄悄跑出去,店裡值班的小二還在櫃檯前打著瞌睡……
夜色把所有的骯髒的、不爲人知的秘密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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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黑暗中的事並沒有驚動其他任何人。
張父今天一早就把豬肉給切成肉糊糊和著老伴一早準備好的綠芹,濾上熟油,拌上蔥蒜姜,切得小細蔥把眼睛辣的難受,張老頭掀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火辣辣的眼角。
張母正在後院的井邊打水,雖然已是知天命的年紀可動作飛快,婦人麻利的掀開井上的木蓋解了桶繩放下去,等著木桶灌滿,心裡想著家書上的字字句句,她兒子今天要回來了,滿是褶皺的臉上是掩不住的喜悅。
眼裡看著下面的繩又降了點,手一伸,攥緊了繩子噌噌的就拉了上來,清涼的井水被細雨撩出小小的漣漪。
安知縮在後院牆角的大瓦檐那兒,又困又冷又餓,外面的雨不大,卻也弄潮了她的布衫,七歲的身體縮起來小小的,縮在這一點小角落,真的很容易被別人忽略。
打完水的張母回過身就走,突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頭一轉就看到角落裡原本的灰色牆壁被青綠色的一團遮住,一雙大大的黑色眼睛靜靜地望著她。要不是自己心細點,一定就給忽略過去了。
女孩整個都是亂糟糟的,細軟的頭髮糟亂的凝結在一塊,臉上髒兮兮的,婦人一邊給她倒熱水一邊心裡暗歎:“造孽哦,造孽啊~這是什麼人啊對個小女孩下這麼狠的手呦。”女孩就靜靜地站著,好似對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渾不在意。
廚房的張父也把包餡餅兒的事兒給放下了,去兒子屋裡的箱子底扒拉出來幾件兒子小時候穿過的衣服給老伴送過去,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小女孩,躲在他家後面的小院子裡,被撿進屋裡來了。
安知隨著婦人的話,坐在大木桶裡一個指令一個動作,乖的讓這家張母心裡不住的泛軟,真是乖閨女兒,當初要不是不能生還真是希望有個這樣乖巧的女兒。
“哎呦小閨女啊,在這平陽城可有什麼親戚啊。”婦人擦著女孩的胳膊輕聲問道。
安知搖頭,在被帶進屋子之前,婦人問了她一些事情,安知只回答了一部分,說是大伯母嫌她麻煩,要大伯把她賣給青樓的姐姐做丫鬟,大伯在進城之後錢袋被偷了,大伯去追人,然後沒回來,她在那裡等了好長時間了也沒人帶她回去,她又找不到回去的路......
張母一陣唏噓,心知這女孩八成是被他大伯丟了,這人還有點良心,沒真把小女孩賣去青樓那地方......
安知抿脣,保持安靜。
大概半個月前,安知到了這個世界。
她原來給一家知名的古裝店做釵娘,設計髮簪設計頭飾,那些沒有生命的小物件在她纖巧的手中被賦予美麗的希望,每日午後,迎著落地窗前的陽光,她坐在旁邊的工作臺前,細細的勾畫那些小飾品的樣稿,然後把打磨出來的東西做成樣稿上的精緻的模樣,每個月都有一筆不小的收入。
那天晚上她在燈下小心的勾著金絲,乍然間,一聲巨響就在耳邊響起來,失去意識之前只看到落地窗的玻璃成細碎的小片四散飛射,割碎了鋪天蓋地的火光。
爆炸了!
再一睜眼,就是茅草屋潮溼的地坪,衣服感覺黏黏的,腦神經傳遞來萬分難受的感覺,在一箇中年女人的叫罵聲中,她暗暗觀察了周圍的佈置,很快,一個隱約的想法浮現在她腦海裡,然後再那後半天的農活中,她知道,以前那種悠閒安定的生活隨著這一場變故再也沒有了......
生活幾天後,她大概瞭解了自己的情況:那個天天大罵她的女人是她大伯母,每次當她是空氣,天天無所事事的男人是她大伯。
這個身體的父母在不久前去世,按道理女孩就該由大伯一家扶養,大伯家原本就窮的很,女孩父親又是鎮上文書工作的,地早就賣了,走了也沒留下半個子兒,本來就與女孩父母不和的大伯一家更是看女孩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大伯母就想了個辦法,把女孩賣給城裡的青樓換錢,城裡到村子裡那麼遠,女孩可沒出過外面的鎮子,一定找不回來。
這樣,不用多養活個孩子還能白得一筆銀子!
安知一知道這個世界自己的名字後,表情就有點微妙......在前幾天看的一本小說裡,有個幼年失怙喪母,被大伯一家虐待,後被送入青樓的女配,和自己一樣叫安知!
那天在大伯趕了好長時間的路說要去平陽城的時候,安知更進一步認識到,她真的真的穿進小說裡來了,平陽是那本小說裡頻繁出現的地名,她就是那個被賣進青樓的安知!
這之後就是,她下定一切的決心,逃了……
這些就是事情的全部,安知無奈的嘆了口氣。
既然自己穿越過來,這具身體的悲慘命運就不能像那本小說裡那樣,屍首全無,徒留嘆息......安知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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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母給安知穿好衣服打理好一頭溼淋淋的黑髮,前面溼漉的劉海給撩上去,把小女孩的臉頰捧起來,女孩眼睫撲閃,皮膚雖是不健康的泛黃,可依舊掩蓋不了五官的俊秀。
張母那是越看女孩越覺得喜歡,牽著安知到張老頭那裡,張父正在把其餘的餡餅包好,剛纔捏好的白色餡餅兒已經放綠竹屜裡蒸著了,看那小女孩瘦瘦小小又可憐的模樣,定是要好好吃點東西,先給她單獨蒸點,可不能餓壞了。
把女孩抱坐到條凳上,給她倒了一杯糖水,讓她喝著,張母就拉著張父避開女孩去談話了。
她有點想收養這小女孩,得合計合計。
廚房裡的安知望著眼前的茶碗,眼睛乾澀,她好久都沒有安然的坐下來喝一口茶,是老天也覺得她以前的生活太過平靜,所以給她來了這麼大的刺激?
木桌,木碗,土竈,冒著白煙的竹屜,桌上粉紅綴綠的肉餡,還有手裡冒著熱氣的糖水,是與原來生活截然不同的質樸簡單,久違的安寧。
安知四顧看著,可這一切都是別人家的不是嗎?自己在這裡無家亦無歸處。
就算這是一本早已知道結局的小說又怎樣,安知能夠突兀的跑到主角面前說我可以幫你助成大業,我可以幫你收穫女主嗎?憑她這瘦小的身體?憑她身無分文?不說人家信不信她,這些有沒有用,安知連主角在哪都不知道。她現在什麼都沒有。
安知手裡的糖水喝了一半,張母就從外面進來了,後面跟著張父,看到女孩望過來的視線,婦人慈祥的笑了笑:“閨女兒啊,你可有想要的去處啊。”
安知搖了搖頭,失落的感覺從心臟蔓延到周身,自己是要被送走的,沒有誰願意平白養一個不認識的孩子吧。
兩位老人對視一眼,張母小心試探道:“那你想做我們的女兒嗎,留在我們家?”
聽了張母的話後安知有些不敢置信,她的視線掠過碗中殘留的糖水,慢慢的擡起頭看向身旁的張父張母,看著兩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帶著憐惜和溫柔,她心裡頗爲動容,沉默了片刻後,她輕輕的點頭。
兩個老人平日裡就自己在家,兒子去了京城的書院,一年只回來一兩次,隨著日升月落,時光流逝,日子也就越發的孤寂,兒子是個有出息的,在鎮上給他們買了個院落,也更加空曠安靜。
曾經兩人想過去育嬰堂抱養個過來,可裡面大多是隻會哭叫的小嬰兒,這對夫妻到底沒有那個精力每天聽嬰孩的哭聲。
安知來的如此正好。
這天的餡餅,是安知到這個世界,吃的第一次熱乎食物,暖到了心底,也就想不起來大伯他們的事,他不信大伯還會專門找她,要知道就是報官找人也是先要交一筆銀子的,還不定找不找得到,她那個大伯可不捨得多花一筆錢。
吃飽喝足,有點困,張叔看安知小腦袋朝下一點一點的,笑道:“去屋裡,好好睡一覺。”張母正好把小屋的牀也收拾好了,帶著迷迷糊糊又累又困的女孩去牀上。
安知翻了個身......好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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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安知睜開眼,還未清醒時的腦子還是一片荒蕪的茫然,片刻,藍色的牀帳映入眼簾,反應了幾秒,安知終於想起了現在是什麼個情況,自己已經被兩位老人收養了,再也沒有打罵,沒有疼痛。
之前那半個月,真的是讓她怕了。
她手一擡,卻明顯感覺被什麼東西束縛住了,再凝神一瞧,嗯?有個小女孩也和她睡一起。腦袋飛速轉動,安知猜測,這女孩是兩位老人的,親孫女?應該就是的!
安知輕手輕腳的想翻身下牀,衣服還在牀邊的軟榻上呢,可一夜安睡讓安知舒服的手軟腳軟,一不小心,就絆在了旁邊小孩的身上。
小孩醒了,睜開眼睛愣愣的看著安知,對視幾秒,小孩目光下移。然後。
“啊~~~~~~!”
猛地,一聲震破耳膜的尖叫打破了這個原本安靜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