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裡童覺得自己需要冷靜冷靜,至少不能讓羞憤與懵圈矇蔽了自己的雙眼。所以他默默地抱膝坐在了衣櫃裡,輕輕地用頭撞擊著腦後的木板——那裡在兩秒鐘前還是一個通向和諧部地下室的傳送門。老實說,在意識到自己被送進了什麼地方之前,他一直不知道原來自己宿舍衣櫃的內部空間居然如此龐大,甚至能夠塞下一個222.5斤的胖子。
大概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平臺的高度決定視野的寬度”吧。
是個大頭鬼啊!
三個小時前,當張裡童看到黃莜笑著揮動左手的時候,他忽然產生了一個不祥的預感。
兩個小時前,當張裡童被迫吞下那個全稱【生物型智能終端機】、簡稱【共生體】的詭異膏狀物的時候,這種預感更加強烈了。
一個小時前,當張裡童得知自己簽下的賣身契只是未定職位的臨時工合同,而且轉正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以及“大毅力、大智慧、大機緣”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已近開始接近真相了。
半個小時前,當張裡童被一直躲在樓道里的李曦晨拉著去單位食堂吃飯,並看到一屋子對自己微笑的合成人保安的時候,他已經能基本肯定自己的猜測了。
而三分鐘前,當張裡童通過傳送門直接回到自己宿舍的衣櫃裡的時候,他知道此時完全可以確定自己最開始的假設了。
合著自己的三個室友全都是和諧部派過來的臥底啊!虧自己還以爲兩年多來沒有人發現自己的秘密,原來從一開始就被盯上了啊!
“咋整?咋整?咋整?”
每捫心自問一次張裡童就要撞一下大衣櫃,越來越用力、越來越使勁,他都想這樣乾脆的撞暈過去,不然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櫃門外那幾個孫賊了。
現在想想,前兩天他們神神秘秘的又是拉窗簾、又是鎖門的給自己講關於和諧部的那些“機密”八卦原來都是在下套啊!他們當時看我那鄭重、冥思的樣子估計私底下都笑噴了吧?
不是我輩不努力,奈何敵人太狡猾!
老天啊!你回答我!大齡中二有錯嗎!?
一羣大**子!!!
最後,無論如何都冷靜不下來的張裡童從櫃底站起來,一腳便踹開了櫃門,氣沉丹田高聲喊道:“兀那小賊給爺爺出……”
“嘭”
滿天香檳泡沫以及綵帶瞬間糊了張裡童一臉,只見他的三個室友正守在櫃門前,單膝跪在正中的老四林燕之手裡竟還捧著一盒9寸的披薩。
還沒等張裡童明白過來這是怎麼回事兒,便聽到三人用盡全身力氣高呼:
“恭喜張三爺出櫃!”
“噗!”
不堪重負的張裡童終是一口老血噴出隨即昏倒在地。
有書則長,無書則短,當同寢的老大、老二、老四都分別花了兩個星期的生活費請張裡童吃了三頓大餐之後這事兒便暫且揭過了,不過他們這麼一鬧卻也浪費了近一個月的時間,沉迷於物質享樂的張裡童在今天才突然意識到,轟轟烈烈的期末考試周已然不期而至了。
現在,就讓我們來看看在這寂寞的深夜裡,寂寞的主人公所生活的319宿舍正發生著什麼樣的故事吧:
戴著黑框眼鏡的張裡童盤腿坐在牀上,平時極爲樂觀的他此刻正一臉愁容。
“爲什麼要選這個老師的課?”
“爲什麼不在選課前問問師兄師姐的意見?”
“爲什麼我當時就不能多動動腦子?”
老實說,他現在甚至想把三個月前的自己抓過來然後罵他個狗血噴頭——算上前世,這二十多年他都穩穩妥妥的劃水劃了過來,怎麼偏偏就折在了《公共政策案例分析》上?現在他一想起那“選課小王子”的稱號還有上大學後自己謹小慎微摸的兩年魚就覺得臉疼,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
但是他不能罵人,
悄悄是結課論文的笙簫。
夏蟲也爲他沉默,
沉默是今早的Dead Line。
“從上述幾項調查中我們不難發現安派爾的成年男女比例已經達到了7:3,也就是說,每十個適齡男女中,就有四名男性可能找不到妻子。”
“而根據《安派爾第一百零一次人口普查報告》顯示,女嬰的出生比例仍在緩慢下降,但男嬰的出生率仍在穩步提高……”
張裡童的兩根手指在鍵盤上“噼裡啪啦”的以令人殘念的速度敲打著,而他的眼睛卻不斷的用餘光瞄著屏幕左下角的字數統計器。如果這種苦大仇深的姿態長時間保持下去,恐怕他那張本就不算帥氣的臉是逃不過變得嘴歪眼斜的命運了。
不過好在論文的字數也在肉眼可見的上漲著。
“ 3000字了!就快完事兒了!加油兒張裡童,你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棒的帥小夥兒!”他在心裡默默地給自己鼓勁兒,按照老師的要求,只要張裡童再編出500字來就可以解脫了。
“……所以我個人建議,讓這七名男性中樣子相對帥氣、家世相對較好的三名男性與對應的三名女性結婚生子,保留下優質的基因,剩下四名男性則可以選擇內部消化,或者從根本上直接剝奪其生育能力,使其基因自然消亡。”
“通過這種手段,我們不僅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人口壓力,更能提升全民素質。”
伴隨著最後一個句號落在面前的屏幕上,這篇“鉅作”迎來了它註定只能恰恰及格的結局,不過張裡童卻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說好3500字達標那咱就寫3500字,不多一個字也不少一個字,這就是十八線業餘政治學者的契約精神,是此生堅貞不渝的信仰,是永遠不會改變的執著。
至於自己寫的邏輯是否嚴謹、文章是否具有學術性,張裡童表示他根本不關心——閱讀論文兒、評價、打分兒、登記之類的事情是老師要乾的——他只管寫、打印、上交,剩下的壓根兒和他沒關係。
當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從沒指著靠學習來找一條好出路。對於張裡童來說,他將來能夠從事的最底線的職業也不過是繼承老爹在某幾家公司的股份,做一個整天窩在家裡大門兒不出、二門兒不跨的鹹魚董事。而且他現在就讀的這所位於二線城市的三本私立貴族學校也從來沒給過學生們什麼成績上或者升學方面兒的壓力:大部分老師和校領導的態度都是得過且過,平時上課基本也是照本宣科的念PPT或者放點兒資料片充場面,考試的時候兒則放水放的跟棉褲腰一樣,除非哪個智障學生交了白卷兒否則真是想不及格都難。
更何況他上個禮拜剛剛軟磨硬泡的從黃莜黃大部長那裡獲得了作爲E級人員參與帝國特種任務的機會,雖然目前仍然還只是實習生,但張裡童相信憑藉自己的機智、謹慎、才華、能力、帥氣……等數百個優秀品質,這個實習期或許大概應該沒有合同中規定的那麼長。
什麼“大毅力、大智慧、大機緣”,那不就是得猴年馬月見了嗎?
不過,雖然未來的職業生涯不需要張裡童有多好的學習成績,但是《公共政策案例分析》這門兒課的老師脾氣可大了去了,就在上節課,身爲帝國大學客座教授的她居然不顧儀表,一邊用雙手使勁拍著桌子一邊衝著下面兒那一大幫混吃等死的二世祖嚷嚷了一通——“交作業的保證及格,不交作業的一律掛科兒”!“這學期缺勤超過三次的一律掛科兒”!“掛科兒的一律全校通報批評”!
單單這三個“一律”就把張裡童給嚇壞了,就算他不在乎掛科兒,可也得掂量著自己的面子啊。不及格還好辦,反正成績只有自己和老師能看到,可要是全校通報那他就沒啥臉面在學校混了。
好在,此刻的他再也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了。
“喜聞樂見!普天同慶!現在是新曆1314年5月21日,凌晨三點三十分整,距離趙溫柔規定的Dead Line還有足足四個小時!恭喜宿主在臨結課前的最後一個晚上趕完了論文兒,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無視了共生體在腦內的日常冷嘲熱諷,張裡童淡定的把論文存進U盤並隨手關了電腦。無數條兒血的教訓告誡他,面對這種張口“呵呵”,閉嘴“滾蛋”的高冷、神經型生物——包括黃莜和共生體,一條最重要的安全守則就是堅決不要在它犯病的時候兒和它較勁,否則就等著被噴成高血壓和腦血栓吧!
“老趙啊老趙,你這心真是太黑了!”將這枚寄託了全部身家性命的U盤放到牀頭櫃表面顯眼處後,張裡童一邊兒低聲抱怨著一邊兒從牀上爬起來轉起了自己肥胖的腰肢,“可憐了我的老腰啊!這怕不是得了腰間盤突出吧?”
“叮!以宿主111千克的體重就算是躺著也會累的,所以請宿主務必趕快減肥!”
“……你以爲你用認真嚴肅的語氣說話我就不會在心裡罵你了是嗎?”雖然生氣,可是張裡童卻真的拿這個和自己進行精神溝通的共生體沒有一點兒辦法。
自打當天回宿舍開始,張裡童就一直在懷疑黃莜是不是對他有意見,就比如那張怎麼看怎麼不靠譜的合同,又比如這臺莫名其妙的生物型智能終端機,這兩個案例簡直都是在明示張裡童:黃莜那個天殺的部長在給你穿小鞋!
看看自己那三個室友的共生體,在這種沒有任務的空閒日子裡,它們一天中唯一的活動就是定時給宿主請安,其他時間都安靜的就像隔壁班第一排的文學少女,自己這個卻在到手後的兩天之內從早期多動癥變成了人格分裂晚期。
好歹也是在胃部吸收了自己那麼多能量才“生”出來的,這孩子怎麼就不知道孝敬親生老爸呢?
“桀桀桀桀桀……”
正在心裡默默的給共生體扎小人的張裡童突然發現一道遮擋了大半兒視線的光屏伴隨著共生體陰陽怪氣的提示音出現在他的眼前,這猝不及防的變故讓已經從體轉運動做到伸展運動的他整個兒人都僵住了,“不是吧,這大晚上的是要人親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