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云開是有意識的,在蕭寒大吼小叫的時候她隱約都能夠聽到他的聲音,只是似乎隔了太遠,她聽不太清楚。
甚至此時,她都能夠清晰地感覺的到身體上有冰涼的東西在動來動去的,像是醫(yī)院里檢查身體的儀器。
是的,這里是醫(yī)院,因為她聞到了消毒水刺鼻的味道。
然后有手掰開了她的眼皮,有刺眼的白照進了她的眼底。
這光芒十分的刺眼難受,她想要抬手把掰開她眼睛的手拿開,把那白光遮擋住,可是她的身體就放佛不屬于她的一樣,她根本就操控不住。
她想要張嘴說話,可喉嚨里就像是被水泥或者膠水給澆灌了厚厚的一層,阻隔了她所有的聲音。
然后她又聽到了有個女人的聲音響起,聲音很大,刺得她耳朵生疼。
那個聲音由于很大,所以她清楚地聽到了那個聲音說的是什么。
那個聲音說,蕭先生,院長,不好了!蕭少爺手術中突然心跳停止,陸醫(yī)生讓蕭太太過去一趟!
蕭少爺?誰啊?
她的思爾嗎?
手術中……突然心跳停止,心跳停止……不!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她的思爾一定不會有事!
思爾,思爾,她的思爾在哪兒?她要去找思爾,思爾在哪兒?
為什么她動不了?為什么她睜不開眼睛?為什么她連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為什么會這樣?
云開的眼淚突然就流得更加的兇了,整張臉痛苦地扭曲成了一團,可是卻怎么也醒不過來。
蕭寒在聽到護士說思爾心跳停止的時候,整個人如同被五雷轟頂,身體不受控制地就朝后退了幾步。
腳底下什么都沒有,可他卻自己絆了自己一腳,硬生生地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思爾心跳停止……他的兒子……死了?
他的兒子才五歲,居然死了?
不!不可能!一定不是真的,一定不是這樣的!
眼淚不受控制地就從蕭寒的眼眶里一股一股地奔涌出來,他呆呆地坐在地上,耳畔重復著護士的那句話,“手術中突然心跳停止,手術中突然心跳停止……”
他還沒有好好地盡一個父親的責任,他還沒有開始做一個好父親,他還沒有陪著他長大,他還沒有……他還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都沒有來得及做,為什么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的兒子,他跟云云好不容易才有的兒子,怎么會就這樣沒了呢?
雖然他一直在心里很清楚,如果讓他在云云和兩個孩子之間做個選擇,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云云,可是他很貪心,既然孩子來了,他也不愿意失去,他不能失去。
他的兒子,誰也休想帶走!閻羅王也不可以!
蕭寒突然從地上爬起來,飛奔朝門口跑去,撞了一個人,也不知道是誰,他沒有理會,一路奔到了手術室。
蕭騰在門口站著,看到他剛張了一下嘴,他已經(jīng)推開手術室的門沖了進去。
陸承銘正在手術臺前面站著,他真的已經(jīng)盡了全力,可是卻無力回天。
從醫(yī)這么多年,他從來都沒有今天這么痛苦絕望過。
一個孩子,就這樣在他的手里逝去。
而且,這孩子,還是蕭寒跟云開的孩子。
他們一個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一個是他放在心底從不敢對任何人言表的美好,可他們的孩子,卻在他的手里,離開了。
陸承銘覺得,有一把刀,狠狠地插入了自己的心臟,疼得他幾乎都承受不住,疼得他覺得自己從此以后都再也不敢拿起手術刀。
他自詡才華橫溢,經(jīng)過他手的手術從來沒有失敗過,可他卻連一個生命都挽救不了。
他覺得很慚愧,很羞愧。
蕭寒沖進手術室后,就突然停住了腳步,在距離手術臺兩米遠的地方,他不敢再朝前走一步。
他害怕看到思爾,害怕那個可怕的結(jié)果。
他只想聽到陸承銘跟他說,沒事了,思爾沒事了。
“承銘,思爾他……”后面的話蕭寒怎么也問不出來,眼淚一股一股地從眼睛里流出來,沖刷著他那張蒼白而又毫無血色的臉。
他的嘴唇哆嗦得十分的厲害,渾身都在顫抖,站立都是搖搖晃晃的。
眼淚遮擋了視線,他看不清楚手術臺上思爾的樣子,但是耳邊卻響起了孩子稚嫩而又清脆的聲音。
“爸爸,等將來我長大了,我保護你和媽媽!”
“爸爸,沒關系,雖然你是老了一點,也沒有爹地那么帥氣,可是我就是喜歡你,因為你是我的爸爸!”
“爸爸,你知不知道,這些年,媽媽很想你,我和卓恩也很想你。”
“爸爸,以后你再也不要惹媽媽生氣了好不好?要是媽媽惹你生氣了你就打我吧,把氣都撒到我的身上,不要對媽媽那么兇,媽媽是女生,容易哭鼻子的。”
“爸爸,我好想讓你送我和卓恩去上學,從來都沒有爸爸送過去上學。還有啊,學校的親子活動,爸爸跟媽媽一起去好不好?從來都沒有爸爸參加過,小朋友們都說我跟卓恩沒有爸爸,我要讓他們知道我有爸爸!我有爸爸!”
“爸爸,我愛你!”
陸承銘通紅著一雙眼睛站在那里看著蕭寒,緊緊地抿著嘴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蕭寒一步一步地走到手術臺的邊上,俯下身輕輕地抱住思爾。
在他耳邊,用兩人僅有的聲音說:“思爾,兒子,爸爸已經(jīng)給你和卓恩找好了新的學校,爸爸以后每天都送你和卓恩上學,然后放學再接你們回家,爸爸會參加你和卓恩的每一個親子活動,爸爸每天都陪你和卓恩玩,爸爸以后再也不惹媽媽生氣,爸爸發(fā)誓,一定會做到,你睜開眼睛看看爸爸好不好?媽媽生病了,你不醒過來,媽媽的病都不會好。思爾,為了媽媽,也為了爸爸,還為了卓恩,一定要好好的,爸爸求求你了,好不好?如果你出事了,媽媽一定會活不下去的,媽媽不能沒有你和卓恩,爸爸也不能沒有你們,醒來好不好?你是最堅強最勇敢的男子漢,你是媽媽和爸爸最棒的兒子……”
……
云開不論如何的掙扎,都無法動彈,無法發(fā)出聲音,更無法睜開眼睛。
可是突然,她卻看到了思爾,思爾就站在她的面前。
“思爾!”她叫思爾,很奇怪,她居然能夠聽到自己發(fā)出聲音了。
思爾沖著她笑,叫她,“媽媽!”
她伸出手,“來思爾,讓媽媽看看你的傷口,你知不知道你剛剛嚇死媽媽了。”
嘴里說著,云開卻突然哭了起來。
思爾連忙走上前,拉著她的手,“媽媽,你不要哭。”
可云開的眼淚卻像是打開了缺口的堤壩一樣,怎么都控制不住。
她緊緊地抱著懷里的兒子,哽咽著說:“思爾,媽媽不能沒有你,你要是出事了,媽媽也不活了。”
她的兒子,她的命。
兩個兒子,失去了一個,那么就只剩下半條命,半條命她還如何活?
活不下去的,她也會死的。
老天爺既然當初給了她這兩個孩子,他就沒有權利再將他們帶走,誰都不可以將她的兒子帶走!
云開緊緊地抱著懷里的孩子,臉頰貼在兒子的臉頰上,可是為什么卻感受不到他的溫度?
“思爾?思爾你怎么了?你別嚇唬媽媽!”
思爾微笑著眨了眨眼睛,“媽媽,我不想離開你,不想離開卓恩,也不想離開爸爸。”
“媽媽不會讓你離開,誰也沒有辦法分開我們一家!”
“可是媽媽,真的好疼好疼,我都疼得堅持不住了,媽媽我快要死了,可我不想死。”
“不兒子!”云開使勁地搖著頭,淚如雨下,沖刷著她蒼白的臉,她死死地抱著懷里的孩子,拼盡全力抱著
“思爾,你是最堅強最勇敢的!你是媽媽的驕傲!媽媽知道你很疼,可是寶貝,你再堅持一下好不好?堅持一下你就能跟媽媽,跟卓恩,跟爸爸在一起了,媽媽求求你了,再堅持一下好不好?媽媽知道前段時間媽媽嚇壞你和卓恩了,可是媽媽那時候生病了,媽媽不知道,媽媽真的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傷害你和卓恩,你和卓恩是媽媽的寶貝,媽媽的命,你如果死了你讓媽媽如何活下去?別離開媽媽好不好兒子?媽媽答應你,等你好了,你想做什么,你想要什么媽媽都答應你,求求你不要離開媽媽好不好?媽媽不能沒有你。”
思爾也流著淚,渾身顫抖著,“可是媽媽真的好疼好疼好疼……”說到后面,疼得思爾幾乎都說不出來話。
云開使勁地點著頭,“媽媽知道,媽媽都知道,你拉著媽媽的手媽媽抱著你好不好?再堅持一下,就一下好不好?”
思爾看著她,眼淚流得更兇了,但最后卻終于還是點了點頭。
云開緊緊地攥著孩子的手,另一只手將他抱在懷里。
可突然間,懷里卻一空,什么都沒有了。
“思爾?思爾?思爾你去哪兒了?”
“思爾!思爾!”
“思爾!思爾……”
“呃——”云開猛然睜開眼睛,與此同時身體也坐了起來。
“蕭太太醒了!”耳邊有人欣喜地叫了一聲,聲音極大,一下子將云開從癔癥中帶回現(xiàn)實。
云開的眼珠轉(zhuǎn)動了幾下,然后看清楚自己這是在什么地方。
下一秒,她翻身跳到地上,手上還在插著的輸液針管由于她的動作而朝她的肉里猛地扎了一下,尖銳的疼痛卻讓她的意識變得無比的清晰。
她沖著屋里的人問道:“思爾呢?我兒子呢!”
一屋子的專家護士都還沉浸在她醒來的喜悅中,壓根就沒聽到她的話。
云開沒有再問,光著腳風一般的速度沖向門口。
“思爾!”
她的聲音很大,很著急,帶著心底深深的恐懼和疼痛。
蕭騰正打算走進手術室,突然就聽到了云開的叫聲,他連忙轉(zhuǎn)過身。
就看到云開光著腳從病房里跑出來,他高聲叫道:“云開,思爾在這里!”
云開聽到有人叫她,有人告訴她思爾在她那里,她也沒看清楚那個人是誰,她就沖著那個聲音發(fā)出的地方奔跑而去。
“慢點!”蕭騰攔住云開,她跑得太快了,根本就剎不住車,他連忙扶著她。
云開顧不上說謝謝,轉(zhuǎn)身就沖進了手術室。
她一眼就看到了手術臺上的兒子,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像是風馳電掣過一般,被定在了那里。
手術臺上,她的思爾靜靜地躺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旁邊的醫(yī)療器械發(fā)出刺耳的“滴滴”聲,震得她的耳膜都要碎掉了。
她討厭聽到這個聲音,討厭極了!
她要去砸了這個機器,不讓它再響,它吵到她的思爾了,思爾在睡覺會被吵醒的。
想到這里,云開大步就走向那臺尖叫的機器,到了跟前,一下子就將那個機器推掉在地上,然后機器不響了,她感覺耳朵舒服多了。
然后她這才走到手術臺的前面,一只手輕輕地握住思爾的手,一只手抱著思爾的頭,微微笑了一下,在思爾的小臉上親了親。
親完后,云開將嘴湊到思爾的耳邊,輕輕地喚道:“思爾,媽媽來了。你看,媽媽抱著你了,媽媽知道你疼,很疼很疼,但是,你再堅持一下好不好?你看媽媽真的來抱你了,你剛才答應媽媽的對不對?你答應媽媽的,你會堅持一下的,你要說話算話,你不能騙媽媽哦,我們拉勾勾。”
云開用自己的小拇指輕輕地勾住孩子小拇指,“拉鉤,蓋章,一百年不許變,變了會長長鼻子哦,跟匹諾曹那樣的長鼻子哦,到那時候你就會變得很丑很丑的,變丑了,可沒有女孩子喜歡你了,到時候歐陽叔叔家的小妹妹可就喜歡卓恩不喜歡你啦。”
“還有啊思爾,媽媽跟你說,悄悄告訴你哦,只告訴你一個人,連卓恩都不告訴哦。”
云開朝著思爾的耳邊又湊近了一些,“思爾,等你好了,媽媽偷偷地讓你晚上吃冪冪好不好?每天都吃哦。”
“陸醫(yī)生,孩子的眼睫毛動了!”周圍不知道誰喊了一聲,聲音很大,很著急。
云開微微顫抖了一下,并沒有起身,而是依舊在思爾的耳邊說著話,說了很多,有關于他和卓恩小時候的一些難忘的事,還有一些糗事,還有她自己的一些糗事,還有蕭寒的。
這邊,陸承銘和醫(yī)生重新將心電儀插好,一切儀器準備好,原本已經(jīng)驟然停止的心跳又恢復了跳動,雖然跳得極不正常,但至少是跳躍的。
其實思爾的心臟傷口并不是特別的嚴重,僅有0.1毫米的小口子,但由于孩子的求生欲望極其薄弱,所以才會出現(xiàn)手術中突然心跳停止的情況。
修補手術重新開始進行,手術室里重新陷入了緊張之中。
“陸醫(yī)生,孩子需要輸血!血型是熊貓血!”
云開抬起頭,“抽我的,我跟我兒子血型一樣,不用檢查。”
有醫(yī)生看向陸承銘,畢竟他是主刀醫(yī)生,而且還是跟這孩子的父母都認識,所以他只要是同意了,他們都沒意見。
按理說還是要查一下的,畢竟為了安全考慮,可是這個孩子現(xiàn)在情況危急,每一分每一秒都十分的寶貴,多耽誤一分一秒都有可能再度讓他心臟停止跳動。
陸承銘大概是在思考,雖然只是短短的兩三秒鐘,可是云開卻覺得比過了兩三個鐘頭還要漫長。
她聲嘶力竭地喊道:“我說了,我跟我兒子一樣的血型!我不會拿我兒子的性命開玩笑,他比我的命還要重要!我再說一遍,抽我的血!立刻馬上!如果我兒子有事,你們誰都別想好過!”
云開的表情太冷,聲音更是透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狠勁,太可怕。
眾醫(yī)生紛紛看向陸承銘,“陸醫(yī)生……”
陸承銘看向云開,他很清楚她說的可能沒錯,可是她的情況太特殊了,他不得不小心點。
但是從現(xiàn)在的狀況來看,她應該是已經(jīng)恢復了正常。
那么在正常的思維情況下,她應該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想到這里,陸承銘點點頭,安排護士給云開準備抽血。
蕭寒一直在手術室里沒有出去,思爾那邊沒地方站,他就守在云開的身邊,握著她的手。
云開沒有看他,甚至壓根就沒有感覺到她的存在。
此時此刻在云開的心里,眼中,只有思爾,她唯一的思爾。
只要思爾平安無事,哪怕是將自己身上所有的血都給他,她也心甘情愿。
手術進行了一個多小時,每一分每一秒對云開來說都是漫長的煎熬。
隨著身體里血液的一點點流失,她的意識也開始變得有些模糊,但她還是強打著精神,她不能睡著,她告訴自己,她千千萬萬不能睡著,思爾還在等著她,她一定不能睡。
手術這一次進行的十分順利,將近兩個小時,終于結(jié)束。
思爾受傷的心臟得到了修補,傷口也做了處理,但是人還沒有完全的脫離生命危險,還在昏迷之中。
但是至少目前還是活著的,心臟是跳動的,呼吸是存在的,身體是溫暖的。
聽到陸承銘說手術很成功的那一刻,云開再也忍不住哭出聲響。
她拉著思爾的手,緊緊地握在手心里,放在自己的心臟上,因為只有這樣,她才相信這一切是真實的,不是在做夢。
這些日子她一直都是在夢里,今天終于從夢里走出來。
“思爾,你有沒有感覺到媽媽的心跳?一定感覺到了吧?媽媽的心跳得砰砰砰的對不對?快點醒過來,別忘了那會兒媽媽告訴你的小秘密哦,只是我跟你的秘密,卓恩都不知道呢。”
云開能感覺到思爾的指尖微微地顫抖了一下,她不知道這是神經(jīng)的反射,還是思爾聽到了他的話,但不管怎樣,她都是很開心的。
“思爾,你是不是能夠聽到媽媽的話?媽媽知道你一定能夠聽到,所以你要堅強勇敢哦,媽媽等著你,乖啊。”
手術后,云開和思爾被安排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蕭寒并沒有進去,一場手術,幾乎掏空了他。
此時他正坐在重癥室門口的椅子上,渾身汗如雨下,他嘴巴張著,胸口起伏得厲害,粗重的呼吸聲走廊里老遠都能聽到。
他很害怕,比在手術室的時候還要害怕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
他是后怕,一想到兩個小時前的事情,他就害怕得要命,他控制不住地顫抖,渾身就像是裝了馬達一樣,抖得他幾乎不能夠呼吸。
-本章完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