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冷,轉眼,他們已在小縣城待了四個月。
不像大城市,這里煙花炮竹雖明文禁止,卻也是被“允許”的。
街頭,調皮的小孩把鞭炮丟路上,行人過,呯——
“啊,哪家的孩子,怎么可以這樣!嚇到人怎么辦?”
“嘻嘻……”得逞,面對怒罵的叔叔阿姨,小孩們歡笑著一哄而散。
炮竹聲遠遠近近,起起伏伏。撩開窗簾,就見路燈上掛起紅色的大燈籠,盞盞喜慶,迎風擺蕩。整個城市處處盛開著大紅的顏色。
“過年了。”望著燈籠發呆,簡潯憑窗而立。
禇昑恩貓腰,正收拾他們的東西。他一邊動作著,一邊回頭看那道清瘦的剪影,知道她是舍不得離開這座女兒有可能居住的城市,但過年了,他們應該回去看看,留在這里沒用。
“是啊,過年了。”出來已經整整半年,明明有訊息,卻找不出女兒,禇昑恩心中也難過萬分。
“你說糖糖現在有沒有放鞭炮?那戶人家有沒有給她買新衣服穿?”她終于收回目光,看床前隆起背脊整理的男人。
動作頓住,禇昑恩緊了眉梢,敞開的行李箱,最上面擺放的就是珍藏女兒秘密和歡樂的鐵皮糖果盒。
爸爸,爸爸!
抱大腿,女兒睜著亮燦燦的眼睛望自己。
她好漂亮,膚如白玉,鼻尖小巧,唇如紅櫻。尤其那雙眼睛,迷人晶亮,直勾勾盯著人的時候,瞳底流轉天真燦爛的光芒。
脆生生的聲音在耳畔回蕩,感覺腿上一緊,禇昑恩低頭,身下什么也沒有。
幻覺,又感覺他的小公主在抱他腿了。
可這樣幻想不是辦法,“別想了,快過來看看,有哪些漏的?”
Wшw¤TTKдN¤C〇 喉嚨發干,剛開口,撕裂般疼。
再有三天就是除夕,待會兒就要離開這座城。
回家了,回一個不算家的家……
半個鐘后,污跡斑斑的路虎平穩向前,駛向這個國家的繁華最中心。
聽說簡潯回來,故人探望。
天啦,她怎么瘦成這樣?
雙腮深陷,露出明顯頰窩。那雙最漂亮的眼睛也黯淡無光,整個人已經不復當年神采。
周圓圓心疼,摟著簡潯嗷嗷大哭,“你這個沒良心的,一走大半年,電話也不給我打一個,你這不是叫人活活擔心死嗎!”
粉拳一下又一下輕捶好友背骨,周圓圓哭得都快背過氣去。
也只有面對親人,面對朋友,簡潯才能微笑,盡管虛弱,畢竟是真實的笑靨。
“好啦,我這不是回來看你了么?快別哭了……”
替好友抹淚,簡潯也是雙眸泛花。
糖糖沒找到,大家絕口不提,只坐下,閑聊家常。
張天與妻子坐一起,默默打量骨瘦形銷的簡潯。漫長的尋女路啊,遙遙看不到盡頭。有時躺在床上,妻子會趴在自己胸前哭,淚水滾燙滾燙濕了衣襟。
“如果糖糖真的去了也還好,畢竟斷了念頭,不像現在這么沒完沒了折磨人。”
是呀,不止他和妻子,所有認識的朋友都有這個殘忍的想法。如果糖糖真的離開這個世界,對他們一家三口來說,才是解脫呀!
一輩子,一輩子何其漫長?真要抱著執念走下去,那是多么痛不欲生的人生。
沒通知蘇金浚,雖然感激他,但這個時候,簡潯覺得不應該再打擾。
蘇金浚來過電話,簡潯說自己人在外地。他失望,卻并不像從前那樣孩子氣的大叫。聽周圓圓說,蘇金浚偶爾會去“金簡”,像個稱職的老板視察公司運作。如今,他成熟了,真的成熟了。不僅說話和氣質,舉手投足皆有大男人的沉穩,氣度的提煉。
他時任b市城建局副處,再過不久會調至a市任市長助理。仕途平順,無可限量!
大年夜,千家萬戶團圓。
之前的房子自離開后就退租,這些年簡睿努力工作,已在b市弄到一套兩居室,媽媽自然是搬去與他一起。簡睿和蘇佳結了婚,只不過糖糖沒找著,大家心情不好,兩人只是簡單去民政局扯了證,婚禮并沒舉行。
實在對不起蘇佳,簡家人很抱歉,蘇佳卻笑著搖頭,“沒關系,我還不喜歡擺酒呢,累人又麻煩還欠人情,還是這樣好,簡單輕松。”
善良體貼的蘇佳和簡睿情比金堅。她不漂亮,但在簡睿眼中她的美沒有女人比得上。他沒有錢,但在蘇佳心中他的上進心能給自己想要的一切。
兩人情意綿綿,鳳協鸞和。替哥哥嫂嫂開心,久違的笑容終于綻開在簡潯嘴角。
隔著窗,遠處有大篷大篷的煙花綻放騰飛。五光十色,流火傾瀉。
好美,火樹銀花點綴著黑緞一樣的天幕,絢麗、璀璨,像粒粒晶亮的寶石。
糖糖,除夕夜,你有看煙火嗎?從前的你最愛纏著舅舅放炮竹,你胖乎乎的小身子總愛往舅舅懷里鉆,舅舅寬大的手會替你掩耳朵。如今,誰又陪你玩?誰又替你掩耳朵?
少了小家伙,這一年的新春過得特別憂郁。
夜深,媽媽把餡和皮放茶幾上,一家人沉默寡言包水餃。
短信不斷來,都是溫馨祝愿。禇昑恩也來了一條,內容很簡單:新年快樂!
她回復:你也一樣,替我向叔叔阿姨問好。
回b市后,這還是兩人第一次交流。
窗外飄起一點雨雪,雨花又輕又柔,城市橙黃的光氤氳一層淺藍色的迷離光暈。萬家燈火齊亮,屋子里有說有笑。
茶幾旁的四人,靜靜包著水餃。春晚里幾個演員表演一出并不好笑的小品,嘩眾取寵。
想女兒,好想好想,前一年除夕,糖糖坐在身側,用她白皙稚嫩的小手包出好多模樣奇怪,丑陋無比的水餃。
“媽媽吃糖糖的,糖糖吃媽媽的。”
小丫頭,丑丑的水餃,媽媽才不要吃!
可是,糖糖,媽媽好想吃你包的水餃呀,好想……好想……
掐著皮,視線模糊,忍不住,豆大的淚珠落到手里的餃子上。
看她,其余三人傷心地抿起嘴角。
現在時間22:38,氣氛低沉的時候,簡潯手機響。簡睿替妹妹拿起來,“禇昑恩的。”
接過哥哥遞來的電話,簡潯看屏幕上閃耀的名字,胸口超壓抑,她接起來,“喂?”
“糖糖找到了。”
“什么!”太震驚,簡潯倏地站起。
“糖糖找到了,現在在l市,你準備一下,我過來接你。”
找到了,女兒找到了。
不知道禇昑恩和她說了什么,只見簡潯神情怪異。她似乎想哭,五官繃得緊緊。
“那男人又和你說什么?”對禇昑恩十萬個憤怒,簡睿也站起,咬牙看妹妹。
“糖糖找到了……糖糖找到了……哈……哈哈……”太開心,被狂喜淹沒,簡潯像瘋了,仰天淚奔。
張軍回家過年,逃票,出站時被站內工作人員查出。張軍本來就魯莽好斗,沒兩句就和人家打起來。警察趕來,幾人合力才制服兇蠻的張軍。糖糖呆若木雞站旁邊,以為她和張軍是父女,張軍又被帶進警務室,無人照料糖糖。大年夜,工作人員將糖糖帶回辦公室。
頭發長長,臟兮兮粘成一小撮一小撮,垂在肩頭。身上穿著張軍在垃圾筒前給她掏出來的破大衣,陣陣惡臭。
看娃娃可憐,渾身臟泥,而且她父親打傷了同事,一時半會兒走不了。好心的工作人員給糖糖打來熱水,替她洗臉,還給她泡熱氣騰騰的方便面。
臉蛋洗凈,糖糖漂亮的五官顯露出來。
“咦,這小女孩好像哪里見過。”
一女同事皺眉思索,其余的人跟著圍上來。站內警察到辦公室倒水,看一群人圍著小女娃指手畫腳,走過去一看。這不就是“國民寶貝”嗎!
怕嚇著她,眾人微笑,對小女娃輕聲細語,可小寶貝一句話不說,只呆呆看著他們,眼珠子都不會打轉。事關重大,馬虎不得,警員立即向上反映情況,領導派專人連夜趕來。dna比對,完全附和。
找到了,終于找到這個娃娃了。
確認身份,這才給禇昑恩打電話。
糖糖,糖糖!
禇昑恩和簡潯輪流開車,一刻不停,終于在翌日中午抵達l市。收費路口早有警車等候,握手寒暄之后,匆匆趕往人民醫院。
心臟快跳,一陣緊過一陣。
大年初一,醫院靜悄悄,走廊上的明亮陽光穿透寂寥的灰塵。
病房門前坐著警員,見領導過來,趕緊起身,他看禇昑恩二人,輕聲說,“孩子剛吃完午飯,這會兒睡著了。”
“謝謝,謝謝你們。”生命里從來沒有過的感激混著眼淚,洶涌地滾出眼眶,簡潯發哽。
“不用,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孩子找到就好。醫院已經給孩子做過檢查,身體有外傷,營養不良。還有……孩子有嚴重的自閉癥,關于這一點,需要你們做家長的花長時間來耐心陪伴。”警局領導幽緩開口,把糖糖目前的狀況大致對父母二人說明白,詳情之后會有醫生跟他們講解。
自閉癥?
簡潯心尖一抽,眼淚頓住。
警察離開,禇昑恩展開手臂攬她肩胛,簡潯淚眼蒙蒙看他,下刻,兩人緊緊抱在一起。彼此用喜極而泣的顫抖身體慰藉彼此那顆在尋女途中千瘡百孔的心。
女兒找到了,終于找到了!
輕擰病房的門,屋子安靜,聽不到一絲聲響。前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