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晉江原創(chuàng)發(fā)表,千金記,五度言情
西山別院的事鬧的沸沸揚揚,反正不管事真事假,御史風聞奏事,當朝參了宋榮一本教女無方。
面對宋榮,昭文帝偌厚的臉皮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斥那御史一番,下朝後單獨留宋榮說話兒。昭文帝嘆,“子熙,咱們不是外人。朕便不與你外道了。”
宋榮一臉體貼聖意的模樣,道,“陛下放心,臣定不讓臣那不爭氣的女兒給陛下添麻煩。若陛下不棄,承恩公府既然不願,臣願意讓嘉言與方諒和離,然後接她回府。”別宋嘉言肚子裡的孩子是別人的,宋榮斷無此底氣。但,孩子是昭文帝的,此事就得另當別論了。
宋榮以退爲進,昭文帝卻是打心裡不願意委屈了宋嘉言,道,“朕與嘉言說過,貴妃、皇貴妃之位,朕都可以給她。你幫朕去勸勸她,那是朕的骨血,產於宮外,日後孩子的身份要怎麼辦?”昭文帝非但缺兒子,還缺祥瑞,皇室龍鳳胎自來少見,生出來就是龍鳳呈祥的祥瑞。這也是昭文帝願意以高位相聘的原因。
宋榮嘆,“臣一早就勸過她……”要依宋榮的意思,宮裡沒有皇位,能做皇貴妃,與皇后也差不離了。偏偏宋嘉言的樣子,完全是非後位不可的模樣。
君臣二人相對發(fā)了會兒愁,宋榮道,“臣再去一趟。”
昭文帝欣然應允。
方夫人進宮與方太后哭訴,“不知誰的野種,還敢冒充皇嗣,硬要諒哥兒做這現成的王八。家裡人過去,叫她打了個好歹全都扭送到帝都府去。連諒哥兒跟他娘也給打的鼻青臉腫,這是哪家的規(guī)矩?太后娘娘若是不管,修來這等喪門星,家裡的日子可是沒法子過了。”
方太后早滿肚子火,冷冷道,“這件事,不要再大肆宣揚。”鷹隼一般的眼睛望著方夫人,“給哀家閉緊了嘴!再敢說一句混話,承恩公府就是滅門之禍!”
方夫人倒也不傻,心中一個寒顫,想到了一種最不可能的可能,一張半老的臉慢慢的變得雪白,坐在椅中的身子一軟,直接癱了下去。難道,難道……竟是真的!
看方夫人這模樣,就不是什麼有用的人。若不是承恩公府不知深淺的把事鬧大,哪怕宋嘉言把孩子生下來又如何?一個姓方的皇子,哪怕體內流有皇室血脈,依舊姓方!
但是,承恩公府得了失心瘋一把的去西山別院大鬧,皇帝現在缺兒子,既然那丫頭有了身子,就不得不慎重考慮了。
若那丫頭進了宮……不行,她是絕不會讓那丫頭進宮的!
打發(fā)了方夫人,方太后差人喚了昭文帝來慈寧宮商量,嘆道,“事已經出了,哀家想來想去,不如叫她詐死,頂個宮人的身份進宮,將來誕下皇子給她個名份。如此,既全了皇帝的名聲,也全了承恩公府的名聲,還給了宋家一個交待,省得他們心生怨懟。皇帝看如何?”
昭文帝臉上似有掛礙,半晌方道,“看嘉言的意思,似乎不大願意進宮。”
方太后老眼一瞪,心頭火起,怒道,“這是什麼意思?不願意進宮勾引皇帝做什麼?這麼攜皇子以令天下,她到底是什麼個打算!哀家這就派人接她進來,皇帝不必管了!本就是後宮的事,皇帝乃天下之主,不必爲婦人之事煩惱!不過一個婦人,皇帝看上了,哀家包管給你接到宮裡來!”
昭文帝想到宋嘉言的脾氣就頭疼,他也沒好法子能勸服了宋嘉言,索性叫老孃去試試,還不忘叮囑一句,道,“切莫逼狠了她。”
見兒子如此磨嘰,方太后一拍桌子,問,“怎麼,她還敢一哭二鬧三上吊!”
昭文帝含糊,“那倒不至於。”宮妃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爭寵小手段,昭文帝也見得多了。宋嘉言可不是會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人,逼急了她,她真敢去死。
方太后冷冷道,“都有了皇帝的孩子,如今無非是跟皇室開價罷了。也就是現在,若往日……哀家,哀家……”往日皇子多的時候,真不差這一個。
如今被一個女人攜子要挾,成何體統(tǒng)!
宋榮去了西山別院,宋嘉言在聽著侍女給自己唸書,如今有孕在身,她並不常看書了,多是命聲音清脆的侍女唸了來聽。
宋嘉言雙目微闔,聽到動靜立刻睜開眼睛,見是宋榮,笑,“爹爹來了。”
宋榮揮退了侍女,在一畔的椅中坐下,直接勸宋嘉言,“陛下願意以皇貴妃之位相許,你就進宮吧。”這樣的條件,已經很難得了。
“非三媒六聘,以後位相酬,我絕不進宮。”宋嘉言淡然道。
宋榮緩聲道,“先進宮,以圖將來。”宋榮當然比較偏愛宋嘉言,不過,宋嘉言容貌不似宋嘉語出衆(zhòng),便是宋榮也沒料到,宋嘉言有這種在宮外揣上皇子的本事。宋榮本就不是什麼迂腐的人了,昭文帝肯開出皇貴妃的位子,他沒理由不推女兒一把。
“不。”宋嘉言明顯不想在這件事上做出任何讓步,反是道,“既然爹爹來了,我正有事跟爹爹商量。”
“什麼事?”
“既然承恩公府已撕破了臉,我跟方諒的親事也沒有繼續(xù)的必要。我寫了和離書,爹爹簽了字,我著人送到帝都府去,正好趁機和離。”
此話,正說到了宋榮心裡,宋榮道,“正好,把和離書給我,我去辦,你不要出面了。”宋嘉言總不能頂著方家二少奶奶的名聲進宮去,管是不是誰賜婚,如今,這婚,是非和離不可了。
看宋嘉言的意思,還是想進宮的。宋榮再次道,“你最好見好就收,陛下如今正在心軟,太后和羣臣可不是好相與的。”
宋嘉言根本眉毛都沒挑一下,道,“怕什麼。”
時至今日,她從來沒怕過。也沒什麼好怕的,吳雙謀反,秦家失諾,姐妹反目,太后賜婚,一步步走過來,再艱難的事,回頭相顧時,不過如此罷了。
哪怕方太后派來的內侍宮人,宋嘉言亦覺著,不過如此。
來的是方太后的心腹掌事姑姑,那宮人五十出頭兒,自稱姓何,人稱何姑姑。一身的宮花緞子的宮妝,頭上簪三支金釵,生得慈眉善目,一雙眼睛打量了宋嘉言幾許,方坐下慢調斯理的說起話來。何姑姑道,“太后的意思,慈寧宮正好有個宮人,姓苗。苗宮人的年紀與宋姑娘相仿,以後宋姑娘也就姓苗了。若宋姑娘無異議,外頭的車轎已經準備好了,請宋姑娘這就隨奴婢進宮去吧。”
宋嘉言並不是不通世事的天真小姑娘,自從想懷上昭文帝孩子那一刻起,各樣的情形她早想遍了。聽了何姑姑這樣的建議,半分不以爲惱,反是淡淡道,“若我不願意呢?”
何姑姑拊掌輕擊,外面魚貫而入三個內侍,捧著三個銀盤,上面分別的是鴆酒、白綾、匕首。宋嘉言淡淡的瞟了何姑姑一眼,隨手掃落手畔的茶盞,一聲脆響過後,門外涌入十數位壯僕大漢,宋嘉言冷聲道,“給我綁了!”
何姑姑怒目圓睜,“宋嘉言,我們奉太后諭而來!”
宋嘉言冷聲道,“我肚子裡是皇種,是問哪家的祖母會謀害自己的親孫子,你們敢假傳太后諭謀害皇嗣,九族之罪!”一拍桌幾,“綁了!”
何姑姑沒能再說出第二句話,就被堵了嘴,五花大綁的綁了起來。宋嘉言令人將李睿叫了來,李睿笑,“我來處理。”
李睿直接把何姑姑一行送到了帝都府去,帝都府是個熱鬧地方,每日有無數遊走好閒的混子們去帝都府外頭聽些新鮮八卦再廣爲傳播。李睿一入帝都府大堂,拱手道,“在下奉宋縣君之命而來,宋縣君有祥瑞近身,夜間夢一金龍,之後吞風有孕。此大吉之兆,先是爲承恩公府誤會,如今不知何方歹人竟然冒充太后娘娘的宮人內侍,到宋縣君別院打著太后娘娘的諭令謀害宋縣君腹中孩兒。如此膽大包天,侮辱太后娘娘的清名,實在是大逆不道至極,請大人定要嚴加懲處!”
帝都府尹剛前腳接了宋榮差人送來的宋嘉言與方諒和離的文書,如今又接到這個狀子,還事關太后,帝都府尹上吊的心都有了。裝模作樣的收了狀子,請李睿裡面去談。
帝都府尹請李睿坐了,道,“李公子說這些人是冒充的太后宮使者。”
“是啊。不然,宋縣君吞風有孕,與太后有何相關呢?這些歹人哪,也不知是吃了熊心還是豹子膽,竟然冒充太后使者謀害縣君。太后娘娘慈心寬厚,宋縣君是深知的,哪裡容這些歹人給太后娘娘的慈名抹黑呢?縣君一聽那些混話就惱了,立刻把歹人綁了來,叫我送來給大人處置。”李睿道。
吞風有孕?
帝都府尹眉梢一跳,這真是對著棺材編瞎話——騙鬼呢。
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若吞口風就能有孕,還要男人做什麼?
但,此事既然驚動了太后娘娘,難道?
帝都府尹臉色陡然一變,望向李睿。李睿淺笑,微微點頭,正色道,“此事案情複雜,牽扯甚多,不如大人請示御裁。”
“李公子說的是。”帝都府尹拭一拭額角微汗,俄的神哪,那位宋縣君莫不是有了皇嗣?
連帶著宋家的和離書與這張狀子,帝都府尹便去了宮裡。昭文帝萬沒料到老孃會使出殺手鐗來,當時心下一跳,聽到後來宋嘉言直接命人將太后的幾個宮人綁去了帝都府,昭文帝心下又是一嘆,對帝都府尹道,“方宋兩家,本不相宜。”
“是,臣遵旨。”
昭文帝再道,“那幾個歹人,膽大包天敢於太后清名抹黑,委實可恨。”
帝都府尹這就明白聖意了。
方太后等了一天,不見自己的宮人內侍回來覆命,待聽昭文帝說明原委,方太后險些厥過去。昭文帝先下手爲強,道,“母后,嘉言腹中有朕的皇子,你怎麼能派人去鴆殺於她?
方太后頭暈目脹,道,“難道她死了?”恨恨的罵了兩聲,“妖孽妖孽!”
昭文帝道,“萬一嘉言當了真,此事要如何收場?她也是大家閨秀出身,宋子熙朝中重臣,事已至此,與其天下議論紛紛,朕這就迎娶她進宮。”
“迎娶?”方太后怒,“娶?難道你要娶一個淫\婦?”
“嘉言冰清玉潔,出身書香,品格端貴……”
“不行,頂多做個美人。哀家絕不承認這樣的兒媳。”現在就敢把她的宮人送到帝都府,完全不給她這個太后留一絲臉面,將來若宋嘉言進宮,更是後患無窮。
昭文帝本也不想爭執(zhí)此事,見老孃的注意力已被引到立後一事上,昭文帝快刀斬亂麻,“這件事到底爲止,爲母后清名計,何姑姑那幾個朕已命人秘密處置了。母后,嘉言腹中有皇子,請母后行事略爲和緩些,那是母后的孫兒,若孩子有個好歹,叫天下人如何議論母后呢?”
宮裡兩母子在爲宋嘉言發(fā)愁,如今帝都都在議論宋縣君吞風有孕之事。
宋嘉言笑了一陣,李睿問,“我思量著陛下定會再來的,你有什麼打算?”
“放心,我有辦法。”
吞風有孕的話都放出去了,只要不是傻瓜,全帝都都知道宋嘉言肚子裡是誰的種了。
昭文帝尋個空兒又來了西山別院,宋嘉言並不說令人掃興的話,先是好茶好水的招待一番,又帶著昭文帝到了一處寬闊的山水宜居之處,指給昭文帝道,“我命人把這片地買了下來,以後蓋成別院,離陛下的意園並不遠。”
“你不願意與朕進宮?”
“陛下。”二人一併坐於暖陽和風之處,宋嘉言望向昭文帝,“這世上,皇帝與常人是不一樣的。很可惜的是,皇帝與常人接受的是一樣的教育。陛下少時肯定也有跟博學大儒唸書,學了四經五書、三綱五常。陛下想做明君,想做聖君,就要接受天下讀書人的賢與愚的評判。想成爲萬世明君,就要接受他們的評判標準,按他們的意思去做,按聖人的意思去做。”
“我觀史書,漢以前,秦時百家爭鳴,儒家只是百家之一,遠未至聖至賢。漢武帝時,獨尊儒術。儒家方被天下人視爲聖賢。”宋嘉言溫聲道,“不論儒家還是哪家,他們因何而誕生?孔子游歷多國,無非是想爲君王所用,而非是君王爲他們所用?”
“帝王自稱天之子,便是想與凡俗之人區(qū)別開來。”宋嘉言溫聲道,“爲何要以凡人賢愚的方式來評判陛下呢?因我是再嫁之身,陛下便娶不得我嗎?翻開歷史,越往前看,我愈覺著世界開闊,遠非如今可比。大漢武皇帝的生母便是再嫁之身,大鳳朝武帝皇位自其伯父手上而來,不過二十載帝位,卻塑造了最輝煌最燦爛的年代。漢武帝時,優(yōu)倡猶可爲妃爲後,鳳武帝荒誕之事更是比比皆是。這些事,並沒有阻止他們成爲萬世明君。”
“陛下的顧慮我都明白,我只是覺著可惜。陛下高居帝王之位,手握天下權柄。想當初,陛下身處險境,逆黨逼至眼前都能面不改色,天子之威令人歎服。”宋嘉言道,“我最佩服陛下的是,能時時將百姓安危置於心上,再如何痛恨西蠻,也沒有因一時天子之怒發(fā)動戰(zhàn)爭。戰(zhàn)爭,畢竟不是小事。陛下忍得等得,將來一雪前恥,聖君之名,不論現世還是將來,會有數不清的後人敬仰陛下英明。”
“陛下不願娶我,無非是陛下覺著我還不夠份量罷了。”宋嘉言微微一笑,道,“我知道陛下,陛下卻不知道我宋嘉言。在我心裡,陛下不只是皇帝,陛下也是一個偉大的男人,我欣賞陛下的才幹,纔會委身於陛下。若陛下是窩囊無能的男人,哪怕您是皇帝,我也不會遷就。我已經不是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兒了,我跟陛下的第一日就做好了一切的準備。我不令陛下爲難,這件事,無非現在新鮮景兒上,人們議論紛紛罷了。我不怕別人的閒話流言,我若是怕了,就沒有現在。陛下儘管放心,待得十年,不會有人再說什麼。”
“陛下什麼時侯覺著我配得上陛下的後位了,陛下再來接我吧。若是陛下終無此意,宋嘉言依舊是宋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