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個人就如同只剩下一副軀殼，靈魂早已被吸走。他呆呆地望著云笑風身上的龍袍，似乎依舊在幻想著自己登基那一天的景象。

畢竟他忍辱負重，隱藏在黑暗中不知道多少年，畢竟他離實現自己的計劃只有一步之遙，一時間全成了空。

沈四娘緊緊地抱住了朱四通，眼淚如同珍珠般從她光滑的臉頰滑下，但她哭泣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整個屋子忽然變得十分寂靜，詭異的寂靜。

沒有人再說什么。因為無論怎樣一個十惡不赦之徒，他都是人。只要是人，他就有傷心的權利與尊嚴。

良久，朱四通終于開口，他的聲音已回復平靜，對云笑風道：“輸在你手上，也沒有什么。不過我希望你們放過沈四娘，她做的一切不過是我所支使。”

沈四娘靜靜地搖了搖頭，道：“有時候，活著其實比死亡更痛苦。與其讓我痛苦地活著，不如讓我陪著你死。”

云笑風嘆了口氣，道：“真是可惜，你本是個好女人。”

沈四娘憤怒地盯著云笑風道：“你們有什么資格評判我的所作所為？”

云笑風搖了搖頭，道：“你難道對自己助紂為虐，暗殺正義之士一點后悔都沒有？”

沈四娘硬聲喊道：“后悔？我后悔什么！”

云笑風眼中忽然動了殺機，因為他想到了那些慘死在她手下的無辜之人。

云笑風厲聲問道：“你自己難道從始至終就沒有后悔的事！”

沈四娘怒火中燒：“我十歲的時候流浪街頭差點餓死，百花閣的老鴇看見了我，用一個饅頭換我的身體，如果你是我，你會不會答應！”

云笑風眼角跳動了下，殺氣明顯減少了幾分。

沈四娘接著嘶吼道:“后來天王對我說，如果你肯去學殺人，就不必賣身，如果你不肯，就一輩子腐爛在這里！如果你是我，你會不會去學殺人！”

云笑風握緊了雙拳，道：“那你為何一錯再錯，繼續..."

沈四娘大聲打斷了他的話：“這世上有誰喜歡殺人？我若不殺人，就要去賣身，不然就得死！不錯，我是個不知羞恥的女人，可你們呢，你們難道就沒有為自己活下去殺過人！你們比我強多少！”

云笑風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因為他也不知道如果他是沈四娘，會不會作出一樣的選擇。

沈四娘撲倒在地，失聲痛苦：“這世上有這么多人這么幸福，為什么我一生下來就要跳入火坑，就要去做殺人勾當！我難道不想好好做個普通人？可是我有選擇的權利嗎！爹，娘，你們為什么要把我生下來！”

所有人都臉色慘白，目光中露出痛苦。

云笑風忽然覺得她說的話不無道理。

她也是人，是人就有活下去的權利。

如果別人遇到她這樣的情況，一百個人里會有一百個選擇和她一樣的做法。

因為上天很多時候確實是不公平的。

更何況一個人在這樣的環境下度過一輩子，根本不會有人告訴她什么是對，什么是錯。對于她來講，只要活下去，就是正確的。你能怪她自己嗎？

她心狠毒辣，只不過因為她身邊的人比她還毒辣。她不擇手段，只不過因為她身邊的人比她還無恥。

這世上每一個都有自己惡的一面，也都有自己迫不得已的那一面--你絕不能只看到沈四娘的可惡可恨。但可惜的是，世人大多都只看到別人的可憎，將自己的陰暗隱藏起來。

如果每人都能多想下別人的好,這世界一定會清新很多。

沈四娘停止了哭泣，對云笑風平靜地說：“我說完了，你可以來殺我了，為你的雙兒報仇。”

云笑風默默地嘆了口氣，把臉轉向一側。

他忽然覺得，這世上沒有誰有權利剝奪另一人的性命。

花滿天忽然開口了：“你走吧。”

若花滿天讓一個人走，意味著只要這人不再重蹈覆轍，余生不會有官府來找他麻煩。

但是沈四娘搖了搖頭，深情地望著朱四通道：“我雖然賣過身，為王爺殺過人，但是王爺是真心對我好，也是唯一對我好的人。因為他，我愛過，我活過，所以現在是時候為他而死了。”

云笑風道：“易水寒呢？你有考慮過他的感受嗎？”

沈四娘搖了搖頭，道：“這都不再重要了，但是你若見了他，一定要騙他，就說我心里也有過他，哪怕他再不相信。我雖然救過他，但是我對不起他。”

朱四通輕輕地撫摸了一下沈四娘的臉，道：“好，你陪我死，很好。”

沈四娘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忽然手中多出一把匕首，徑直地刺入自己的胸口。

鮮血緩緩流出，和她玫紅的裙子融為了一體。沈四娘如同一只玫瑰凋謝般緩緩地撲倒了朱四通的懷里，她呆呆地望著天花板上殘破的蜘蛛網，喃喃道：“夠了，已經足夠了..."

沈四娘的眼終于闔上，永遠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