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用手拈了顆葡萄,放入口中,連籽也吞了下去,嗓子清了清道:“甭跟我裝模作樣的,燕爾新婚夜一個人自是睡不好,否則還能怎么著呢?”
四周有宮女太監的抽氣聲,應是驚訝吧,皇帝從不寵愛廢后,好不容易立了個新妃本應飛上枝頭做鳳凰的事兒,卻愣是連新婚夜的面兒都沒給。蓮依跪在那兒使勁眨了眨眼,愣是沒覺得一絲尷尬,道:“妾身自進宮的那一刻起,就一心等著伺候萬歲爺,可您的囑咐萬歲爺聽不聽,妾身就管不得了。”
今天一早流蘇端了一方豬血要染在床單上,蓮依卻說什么都不同意。在這后宮中,她不相信如自己一般獨守空房的只有一個,皇帝自己都不在乎,她要怕些什么?只是太后又為何呢?讓皇帝收了她之后,偏偏又說出這般讓她難堪的話來。
太后示意戲班子繼續唱戲,一句話也沒再講過。沒有太后的吩咐蓮依又不能起身,只好一動不動跪在這里。
一出堂戲走完了場,太后讓索瑪攙扶著,徑自回了寢宮,而蓮依就如太陽下的石頭人一般,誰也看不見,流蘇趕了過來,也陪著她跪著。主子受罰,奴才無論如何也得跟著,這是規矩。蓮依咬牙想著其他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希望膝蓋的麻木感能減輕一點。
從早晨已經跪到了午后,夕陽打在身上只能讓她更加眩暈,連飯都沒吃一口,這樣下去,早晚要出事的。
“佟主子,您起來吧,跟太后說話,哄著讓著討個喜就是了,若是你要較真,吃虧的必然是自己。”索瑪姑姑從后面走過來,扶起蓮依,道。
蓮依腿上一酸,一個踉蹌險些又摔倒在地,還好有索瑪姑姑撐著,“蓮依知道了,多謝索瑪姑姑教誨。”在對待一些聰明人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低頭。
她與流蘇主仆二人慢慢走回咸福宮,此刻的嘴唇卻是干澀得要裂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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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宮內,蓮依讓人墊了些軟墊,倚在榻上,讓流蘇取了一盤子芝麻酥來,便吩咐她退下去歇息了。
一氣兒塞進口中三四塊,噎的直打嗝,有宮女端了茶過來,讓她飲過才覺得舒服一些。蓮依望著宮門外的夕陽,覺著心更涼了。
“奴才給佟主子問安,佟主子吉祥?!毙旃植恢铰犃耸裁达L聲,突然跑到蓮依的宮中來。
蓮依見他的樣子,有意調侃著:“起了吧,我還真是不懂,你此刻也該知道昨夜皇上沒來,我是不得寵的,你還過來湊得哪門子趣兒?”雖說這語氣重了些,可這皇宮內的人心,誰摸得透徹?
詫異的是,徐公公聽到蓮依的話倒是沒敢起身,頭低的可以,這是發生了什么,還能讓處事不驚的老太監還能有這舉動?
“主子您說笑了,您是聰明人,皇上若是見著了,必然把您寵到天上去?!毙旃焐系陌櫦y擠成了一堆,也不知道是怕說錯話,還是覺得說的虛。
蓮依冷笑了一聲,用手絹擦著小桌上灑落地碎末,反嘆道:“你這話說得有些在理,可關鍵是,他見都不肯見我!”
“剛才奴才在路上碰見大總管吳公公,冒著膽子詢問了他萬歲爺此刻尊駕何處,他講萬歲爺最近處理追封先朝重臣的事兒忙得很,若是不想找事兒盡管離遠點?!彼е嵛岬倪€是說完了這句話。
蓮依琢磨,連他都能稱為大總管的,看來該是順治的貼身太監了,揉了揉肩膀,累的難受。
“主子,奴才斗膽說一句,皇上不見您,您得去見皇上吶,否則得等到什么時候?這宮里的日子說快也快,說慢也慢,不得寵一待就是一輩子。”徐公公貌似還是不死心,接著勸道。
“那你說說,我怎么能得寵?”皇帝不急太監急,看來自古還真是這個理兒??扇羰撬修k法,那么她又何樂不為?
“唱曲兒,跳舞,巧遇,奴才也不知道怎么辦的好,反正以前的主子們都是這樣討爺歡心的。”他語氣有些激動,可還帶著一絲猶豫不決。
蓮依下塌赤足踩在地上,沉聲道:“要我去討好別人,就是做夢也不可能。按你的年歲,不應是要再找靠山的,就算是找,你巴望著我也是看錯了人。”
他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尷尬至極:“奴才多嘴了,這就考退?!闭Z畢,匆匆離去。
很多事蓮依不想做,必須要為;很多話蓮依不想說,偏偏得講,望著他有些佝僂的背影,蓮依的心卻是一瞬間沉重萬分。讓宮女太監都退了下去,光著腳在屋子里來來回回地轉,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在這樣的日子里自己還能熬多久?此時此刻真是懷念二十一世紀那個為了自己而活的年代,可如今又怎可說不是為了自己而活?
她拽著紗帳子趴在床上,耳朵埋在了被褥里,什么都不想聽,靜止在這一刻便是最好。
蓮依從未想過,日子會過的如此平靜,剛開始幾日給太后清晨行禮她還讓索瑪接待著,可到如今卻是給了個“恩準”:好生歇著,不必隨意走動了。不知這話,算不算繞著彎子的囚禁?太后不寵、皇帝不愛,她在這宮里除了固定分配的幾個下人再不見誰會來拜訪,倒是那徐公公,隔三差五還是厚著臉皮的來請安,最終幾乎就是灰溜溜的離開。她也跟流蘇詢問過博果爾的近況,可那死丫頭嘴嚴的很,說什么都不肯透露,只是講他過得不錯。
“娘娘,外面傳你生了個小阿哥。”順治十一年三月末的一天,宮里負責清掃的宮女花雛一臉怪異地對蓮依說。
流蘇沖過去就捂她的嘴,眼神更是厲害得緊,嚇得花雛再沒敢多嘴。
“娘娘別聽她瞎說,再亂講奴婢幫您扇爛她的嘴巴?!绷魈K有些慌亂,這并不符合她的性子。
蓮依的嘴唇咧了咧,想笑又笑不出來??刹话鸦r的話當成是瞎說又能怎么著?她連皇帝的面都沒見過,哪兒來的孩子?
可是第二日太后娘娘的口諭,著實讓她在震驚中明白了個理兒:在皇宮里,活人死了,死人活了都算不上新鮮事,正如沒有男人就生了孩子,外人也什么都不知道,甚至還會夸贊個好。
“奉秉皇太后娘娘口諭,今日起宣佟佳氏為順治帝皇三子之母,今后必要視如己出,對外宣告天下,為生身親母,欽賜。”
“蓮依叩謝太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那句千年不厭的繁瑣句子在她的口中重復著,蓮依卻要呆滯地獨自面對著這個事實。
索瑪帶著太后的口諭來宣旨,卻讓所有宮人退了出去,莫名其妙地塞給了她一個孩子,難道說他就是未來的康熙帝?
怎么可能,難道現代所看到的歷史記載,都只是真相上面所籠蓋著的厚厚的紗嗎?
“哇……哇……”蓮依望著待在嬤嬤懷中的奶娃娃,不知道該怎么辦。
“佟主子,這孩子就先跟您住在這咸福宮吧,這樣一來,皇上沒準還會多來這兒幾趟。”索瑪拍了怕蓮依的肩,讓抱著孩子的嬤嬤進來,她卻關上門離開了。
待索瑪離開,蓮依回憶著索瑪的那句話,看來這孩子對自己來說,理應是個恩賜?上下牙齒間狠狠咬著不留一點縫隙,冷笑一聲,好,既然我蓮依改不了歷史,我便認命。
蓮依走上前低頭一瞧,孩子還是張著小嘴兒哭著,一點都不安分,她將他從嬤嬤的手里接過抱在懷中,輕輕的,軟軟的,讓她忍不住在他的額頭印了一個吻,哪知他竟是停止了哭鬧,睜著鮮亮的大眼睛打量蓮依的模樣。
“怪不得都說是奶娃娃呢,真討喜?!彼滩蛔「袊@,別說他只是太后硬塞給蓮依的孩子,就算是仇人之子,這一副可愛模樣,她恐怕也生不起恨意來。
流蘇也走過來逗弄他,蓮依一邊回憶著電視里的動作,輕輕搖晃小寶貝,一邊問向嬤嬤,說:“他可取了名字?”
嬤嬤搖搖頭,“還不曾,洗三那天皇上沒來,如今也等著萬歲爺賜呢。”
蓮依搖搖頭,看來這小家伙真的不得寵,跟他的冒牌娘親倒是有一拼,正好,她也能給取個小名了。
“那就叫灼兒吧?!碧抑藏?,灼灼其華,親愛的寶貝兒,如今讓她這個外鄉人也有了牽掛。
這樣的開始,好像并不賴,蓮依毫無察覺地露出了溫和的笑容,望著鏡子里的自己不禁恍惚,有多久沒如此笑過了?灼兒抓緊蓮依逗弄他的食指,就這樣握著,睡著了。她盯著他的面容,竟是再也移不開視線。
“主子,小阿哥睡著了,是不是要抱下去?”嬤嬤小聲詢問著蓮依。
“抱哪兒去?我的兒子自然在我宮里養著,太后的懿旨你沒聽清?”怕吵到了灼兒,她也不敢太大聲,但語氣里的不悅,那嬤嬤不會聽不出。
“是”,她點頭,退到了一側。
蓮依用手臂托著灼兒的身子,將他抱上床,蓋上了被子怕他凍著?!白苾?,你是我的兒子,我的心肝,今后誰若想傷你分毫,媽媽拼了命也不容他?!?
“嬤嬤,怎么稱呼你?”
“婢子屬正白旗包衣,夫姓蘇。”她跟蓮依說話的時候面容有一絲不安,或許這冷清的咸福宮里讓她意識到,跟著這個阿哥,并不算是真的找到了靠山。以后的日子里,要經歷的動蕩,還有太多太多。
蓮依點點頭,想到以前去赫圖阿拉城游玩的時候,在阿哥屋子里見到的東西,連忙吩咐:“把阿哥的吊床取來?!?
“是”。
蓮依又讓流蘇、花雛等人抓緊描花樣子,給灼兒做幾件新衣裳,這宮里,也算有了人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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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5月
“你知道此行的任務嗎?”黑墨鏡將臉罩得嚴嚴實實的,除了下巴上露出的細微胡茬,根本看不到他的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