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燁的傷雖然為治療網(wǎng)治愈,然而人卻一直沒醒。百里歌林怔怔看著他蒼白的臉,這次乍然再會,她甚至還未能夠像現(xiàn)在這樣仔細地、好好地看看他。
為什么姐姐沒和他一起?他把姐姐一個人丟下了?居然不找她?
她看著葉燁的臉,思緒卻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個下雪的清晨,她在小巷里發(fā)現(xiàn)了被雪掩埋了一半的男孩子,伸手去扶他,卻被他狠狠在手上咬了一口,她疼得當場大哭起來,又被他狠狠一把推在墻上,把腦門兒磕破了。哭聲驚動了姐姐,她過來用力捶了葉燁一拳,那一拳讓他清醒過來,也讓他從此心里眼里只有姐姐一個人。
他們?nèi)齻€人一直在一起,一直在一起,他們是一家人。可是姐姐被葉燁搶走了,心里最在意的人再也不是她,他們兩個一起,把她孤零零地丟在后面,她每天笑啊追啊,卻怎么也追不上。
有時候她站在他們中間,又覺得離他們倆好遠,她有姐姐,又多了個葉燁,應(yīng)該再也不孤單才對,可那樣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明明和他們說著,笑著,一起生活著,她卻仿佛不屬于這個家。
姐姐原本是她一個人的,她被葉燁搶走了。
是她先發(fā)現(xiàn)葉燁的,可他卻沒看見她,他被姐姐搶走了。
事到如今,她不是曾經(jīng)那個迷惘而強顏歡笑的小姑娘,也早已分不清究竟是因為對葉燁的感情太深,還是因為懼怕孤獨。她一生的時間都好像停在那個下雪天,到了今日,她還是那個被嚇哭的懵懂丫頭。
她再也長不大了,姐姐和葉燁的世界里再也不會有她,她永遠是那個孤零零地、在雪地里嚎啕大哭的小女孩。
百里歌林驟然起身,像是被刺傷一樣,連退數(shù)步,飛快縱身跳下蜈蚣精,一言不發(fā)走向海邊。
“百里師妹。”
陸離迎上前,卻見她雙目通紅,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他微微一驚,她已經(jīng)像個影子一樣從身邊擦了過去,陸離下意識地抓住她,輕道:“百里師妹,你方才……”
冷不防她忽然開口:“你喜歡我么?”
陸離只覺匪夷所思:“你說什么?”
“放開我,或者抱住我,你自己選。”
陸離飛快放開了手,無言地看著她走向海邊,停在沙灘上。他有些想過去,可仿佛又有什么東西在阻止他過去。
百里歌林在海邊站了許久,像一尊雕像似的,忽然,她動了一下,陸離只見她淺紅的衣袂晃了晃,緊跟著整個人就被海水卷走了,他大吃一驚,她這是要做什么?!
陸離疾步趕到海邊,望著平靜翻涌的海面怔怔發(fā)呆,她怎么突然跳下海?撈魚?還是戲水?修行弟子有避水法護身,根本不用擔(dān)心被淹死,可他總有種不祥的預(yù)感,方才她說的話是什么意思?還有那個表情,她是想尋死?!
他在岸邊等了許久,海水早已將腳印沖刷得干干凈凈,始終不見她出來,他心里的怒意也漸漸大盛,這個百里歌林實在是莫名其妙!他就沒見過這么亂七八糟又任性又討厭的女人!
陸離再也顧不得其他,縱身跳入海中,喚出避水法與蟹妖,沒游一段,卻見百里歌林頭上套著避水法,正用刀撬貼在海底巖石上的貝殼,因見他足踏蟹妖氣勢洶洶地游過來,她反而詫異地瞪圓了眼睛,疑惑地用眼神詢問他。
陸離那一瞬間頓覺尷尬無比,他在胡思亂想什么啊?這種輕佻放縱的女人,他做什么要擔(dān)心她?跳海尋死?他居然會有這種荒謬的念頭!一時間,羞愧惱怒尷尬諸般情緒紛至沓來,他窘得簡直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只有裝作什么也沒發(fā)生,馭使蟹妖轉(zhuǎn)身便走。
下一刻百里歌林忽然似魚一般輕盈迅捷地朝自己游來,挽住他的胳膊,陸離狠狠甩開她,他現(xiàn)在什么也不想聽,什么也不想說,只想找個地方冷靜一下,他的腦子有點糊涂。
“陸師兄,你看那個!”
百里歌林又急急拽住他,朝后面指了指。
陸離定定神,因見她神情不似作偽,他回過頭,卻見對面海底深處郁郁蔥蔥,竟像是有一座小島嶼沉沒在這里一般,奇異的是,島嶼上的樹木居然沒有被海水泡死,反而生長得十分茂盛。
“那個島是不是很奇怪?我們要不要去看看?”百里歌林露出興奮的神情,躍躍欲試,剛才下海前那個蕭索似鬼的姑娘像是個幻覺。
陸離冷冷瞥了她一眼,抽回自己的胳膊,一言不發(fā)馭使蟹妖浮上海面,這次試煉后,他再也不要跟這個女人有一絲一毫的交集。
“哎,陸師兄?”
百里歌林抱著滿懷剛撬下的貝殼追上去,剛浮上海面,卻見黎非他們幾個都站在岸邊,連一直昏迷不醒的葉燁也醒了,坐在岸邊等著他倆上來。
“葉燁!”百里歌林下意識地叫了他一聲,快步走到他身邊蹲下,上下打量他一番,她忽地皺眉一哼:“你個蠢貨可算醒了!”
葉燁在她腦門兒上用力一敲:“這是什么態(tài)度!你成天就是貪玩,這會兒沒事下水撈什么貝殼?”
百里歌林笑道:“撈來吃啊,一條魚哪里夠塞我牙縫的。你看看你,臉色還那么白,看你還吹噓自己厲害不,被人打成這樣,差點死了。”
“他們突然出手,實在反應(yīng)不及。方才桐周將事情經(jīng)過都說給我聽了,你們已經(jīng)有六枚妖朱果?”
“什么你們我們,我們都是一組啦!對了,你把我姐丟到哪里去了?”
葉燁眼中漫起失落的神色,低聲道:“一直沒遇到她,找了許久也沒見到。”
陸離見他二人言語舉止十分親密,此刻百里歌林全副心神都放在這個叫做葉燁的男人身上,這種異常的專注,他從沒見過。原來她心有所屬,是他?原來,她看似輕佻多情的眼睛,也會這樣專心認真地看人。
他忽又想起她方才說“放開我,或者抱住我”,只覺一陣可笑,她將旁人當做什么?輕佻放縱地接近,其實根本沒把任何人放在心上。既然已經(jīng)心有所屬,為何不專一以對?他隱隱有種憤怒,這種憤怒讓他一刻也不愿在這里多待,無聲無息地退了開去。
葉燁醒來自然又是一大樂事,應(yīng)當弄點好吃的大快朵頤,紀桐周撿起那些貝殼,大概被妖氣感染的緣故,貝殼硬如鋼鐵,強行用太阿術(shù)打碎也可以,但里面的肉肯定也爛糟糟,他豪氣萬千地將貝殼一一放好,準備直接放離火術(shù):“我看直接用火烤烤就行了!”
雷修遠一腳踹他背上:“不會做就別動。”
紀桐周翻身跳起,還了他一腳,兩人又開始亂打一通,黎非坐在沙灘上一面啃果子一面看他倆打來打去,忽然紀桐周袖子里掉出個東西,輕輕落在沙里,她撿起一看,居然是久違的紫玉蟋蟀,登時驚喜萬分:“咦?這個蟋蟀你一直帶在身上?”
紀桐周避開雷修遠的拳頭,退開數(shù)步摸了摸袖袋,果然空空如也,也不知它怎么會掉出來。
“哦,我后來也覺得怪喜歡的。”他有點心虛。
本來他沒覺得這有什么稀奇,但姜黎非那么喜歡,他被感染得也覺得這蟋蟀特別好玩,一直就這么帶在身邊,五年來都成習(xí)慣了。這種典型的小孩心態(tài)很丟人,他伸手想拿回來,結(jié)果見她過了五年還那么喜歡,捧在手里看個不停,便道:“你既然那么喜歡,當初送你干嘛不要?”
黎非笑吟吟地把蟋蟀放在他掌心:“君子不奪人所愛,何況這東西太貴重,我沒什么值錢的東西還禮,要不得。”
紀桐周哼了一聲:“我的東西,我愛送給誰就送給誰,誰管你要回禮了?”
呃,沒想到過了五年,他的回答居然一個字都沒變。
“你是金尊玉貴的王爺。”黎非含笑看著他,“隨便一出手送的東西都價值千金,所以你才不能隨便送人東西,不然感覺像用錢壓著人似的,叫人不舒服。”
她見他表情愕然,估計是從沒想過這回事,不由自悔失言。紀桐周一向是直率之人,喜怒都十分明顯,這種彎彎繞的花花腸子他沒有,估計也不屑有,她說的這么明白,反而不好。
黎非索性又伸手打算把那只蟋蟀搶過來:“再借我玩兩天,回頭還你。”
紀桐周將手一藏:“誰要借你!”
“喂,你這個大方的王爺怎么又變得小氣了?借我玩兩天又怎樣?”
“現(xiàn)在我不高興借你了。”
黎非伸手去抓他胳膊,冷不防雷修遠忽然一胳膊勾在她脖子上,朝后帶了幾步,她踉蹌著撞在他身上,頭頂傳來他清冷的聲音:“你以為你還是十歲么?”
黎非有些惱火,正要掙扎,他忽又放開她,沖她純善一笑:“你這么閑,不如幫我洗貝殼。”
紀桐周見他突然出手把人擄走,有些不爽,他話還沒說完呢!更何況俗話有說:男女授受不親。他倆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成何體統(tǒng)!對了,這么說來,在書院他倆就已經(jīng)開始拉拉扯扯了。
“姜黎非!”
他突然叫她一聲,抬手將那只紫玉蟋蟀輕輕拋過去,黎非手忙腳亂趕緊接住,還好還好,這精致的小玩意沒摔壞,她松了口氣。
紀桐周得意地一笑:“借給你玩,記得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