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頭的人暗自心驚,卻不肯輸了氣勢,仍舊擺出吊兒郎當的樣子,拱了拱手:“三王爺,兄弟們并不是特意拂你的面子,只不過,春月樓的姑娘,她就是任爺們兒玩的,只要有錢……”
語音未落,他的胸口一震,身體往后倒去,強自運力,才勉強在滑了兩步之后站穩。
“滾。”馮紹從齒縫里,迸出一個字。
那群人相互對視了一眼,轉眼間溜了個干凈。
“主子,他們……”老鴇走過來。
馮紹一揮手打斷:“碧落人呢?”
“我叫人將她……”老鴇的眼睛突然瞪大,她看見原本護送碧落出逃的人,正驚慌失措地從這邊跑過來。
“出了什么事?”馮紹比她先問出口,神色緊張。
“她被人……劫……劫走了……”來人嚇得語無倫次。
馮紹的瞳仁,似乎瞬間變換了無數次深淺,身形卻未動。
“主子,現在去追應該還……”
“來不及了?!彼f出這句話時,語氣中,含著疲憊和無奈:“一心要走的人,追不回來?!?
他轉身下樓之前,又吩咐:“重新找個女人,充作碧落?!?
“屬下明白?!崩哮d答應。除了馮紹,并無任何人見過真正的碧落,所以他們說誰是,誰就是。也為那個逃走的人,斷了追兵。只可惜,主子如此苦心,卻仍被辜負。老鴇看著馮紹遠去的背影,暗自搖頭嘆氣,去招呼人收拾殘局……
馮紹回到王府,便徑自去了馮耀威書房。
“兒知錯,再不踏入春月樓半步,不再讓父王勞神費心了?!彼f著知錯,唇邊卻有嘲弄的笑容,十分刺眼。
馮耀威直恨不得一耳光甩到那張臉上,卻只能硬忍住,無法發作。
馮紹卻是不氣死人不罷休:“不過這或許也不單單是我一個人的錯,俗語有云,有其父必有其子,何況我體內,流著煙花女子的血……”
“住口?!瘪T耀威忍無可忍地暴喝。
馮紹扯了扯嘴角:“好,那兒先告退,順路去看看我那被鬼嚇瘋的大娘,最近有沒有好些?!闭Z畢便揚長而去,留下馮耀威,氣得渾身發抖……
馮紹并未真的去看馮夫人,而是徑自回了掩翠居,一進門,便叫來了管事的崔嬤嬤:“將這院中所有十來歲的丫頭,通通叫進西廂房跪著。”
他今天,要找出鳳歌安排在他身邊的那個暗人,將她的尸首,扔進荷花池,陪月香。 馮紹進西廂房時,掩翠居所有的小丫鬟,已經在里面密密麻麻跪成了兩排。“都到齊了嗎?”馮紹冷聲問。
“是。”崔嬤嬤到現在,仍然沒明白所為何事。
“好,那你先出去。”馮紹擺了擺手,崔嬤嬤退下。
大門被關上,馮紹的聲音,幽冷如鬼魅:“你們之中,必定有人知道,今天發生了什么事?,F在,我給那個人兩個選擇:一,你站出來,那么死的只有你一人;二,你不承認,那么所有人為你陪葬?!?
頓時,小丫鬟們亂作一團,驚惶不解地互望,有膽小的,已經哭了出來。
馮紹悠然地欣賞每個人臉上的表情,負在背后的手,指節相互輕叩:“我數三聲,再沒人站出來,我就順次殺人?!?
“一,二……”數到二之后,他故意停下。
有人已經在極度恐慌中開始叫喊:‘是誰……出來啊……“
然而,仍舊沒有人出列。
“三?!瘪T紹輕輕吐出這個字的同時,手心一翻,拍上了第一排最右邊的人的天靈蓋。慘叫聲響起,那個丫鬟的身體頓然倒地,血從她的嘴角流下來,在地下如蛇蜿蜒延伸,旁邊的人都尖叫著想躲。
然而誰也快不過馮紹的掌風,轉瞬間,又有兩個丫鬟斃命。
第四個,便是會香,她的臉色已經慘白如紙,身體如篩糠似地抖,牙齒也戰戰作響。馮紹的手掌,已經移到她頭頂上方,笑了笑:
“會香,原本你跟在我身邊這么多年,我是不該殺你的,可是無奈,你的某個好姐妹,要你陪著死……”
淚從會香眼中滲出,卻只在眼角處凝結成一點,便再也流不下來,她絕望無神地看著前方,囁嚅著叫:“爹……娘……”
就在馮紹要一掌拍下時,后排忽然響起個聲音:“是我。”
站起來的人,是素來與會香最親厚的紅玉,所有人都轉過頭,驚詫地看著她。
“你要找的人,是我,放過會香?!彼彶阶呱锨?。
馮紹徐徐收回手,挑了挑嘴角:“你倒還有幾分情意。”
“因為我至少還是人?!奔t玉的嘴角,有慘然自嘲的笑:“而你,是魔?!?
馮紹饒有興味地看了她片刻,忽然爆發出大笑,那聲音陰森到了極點,讓人顫栗。
“你說得對,我是魔?!痹捯粑绰洌阋徽仆瞥觯t玉的身體,瞬間炸裂開來,滾燙的血四面噴射,跪著的會香,被那血雨劈頭淋下,雙眸呆滯地瞪著,甚至不知道閃躲。
忽然,她開始無聲地笑,然后又哭,慢慢地在地上爬,拖出一路凄烈艷麗的血紅,當她費力地打開那扇門,臉迎著那一片白光,忽然開始斷斷續續地低聲吟唱:“秋月兒涼……繡……衣裳……當嫁妝……”
那是她和紅玉平時一道玩耍時,常唱的小曲,房中那些還活著的丫頭們,都隨之落下淚來。
馮紹仍舊無動于衷地站在那片血海里,雪白的衣衫上布滿鮮紅的血跡,宛如嗜殺的修羅……
會香瘋了。
又哭又笑地,在園子里亂跑,任誰都拉不住,后來,崔嬤嬤只得命人將她鎖進柴房,于是那一夜,整個掩翠居的人,都未曾入眠,聽她不停地唱歌,或者哭喊著,讓月香不要抓她,求紅玉帶她走……
第二天,馮紹又被馮耀威叫到了書房,問昨天究竟所為何事,鬧出這么大動靜。
馮紹沉默以對。
但馮耀威仍是猜出來幾分,沉下臉問:“是不是有奸細?她的人?”
馮紹依舊不言不語。
馮耀威的眼中戾氣橫生:“我們容忍她也太久了,該動手了?!?
馮紹一愣,出言攔阻:“現在不是時候,大哥剛闖了大禍……”
馮耀威揮手打斷他的話:“殺了夜鷲,固然是惹了麻煩,但局勢越亂,反而越可能是起事的好時機。而且現在彥祖不在帝都,我們正好少了個障礙?!?
彥祖那個人,看似玩世不恭,卻不知怎么,讓人心生忌憚。原本是想借他牽制女皇,可到最后卻越來越覺得此人深不可測,無法放心與之結盟。
“那父王打算怎么做?”見馮耀威一意孤行,馮紹沉吟著問。
馮耀威轉過臉來,與他對視半晌,只說了兩個字:“照例?!?
馮紹眼神一驚,反問:“這樣未免太過……”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瘪T耀威冷笑:“此事你盡快去安排?!弊罱償祵嵲谔啵F在,迫切希望速戰速決,害怕再拖延下去,十年謀劃,會毀于一旦。
馮紹應聲告退,卻又突然回過頭問馮耀威:“要告訴大哥么?”
馮耀威愣了愣,迅速回答:“不必。”
馮紹再未說什么,轉身出門,嘴角卻有陰沉的笑。想讓他雙手沾滿血污,再將干干凈凈的江山交給馮野?這算盤打得,究竟是太過精明,還是太過愚蠢?既然你喜歡亂世,我就干脆幫你亂個徹底。
一封密件在當天,悄無聲息地發出,八百里加急,直往馮城……
然而,在這個布好的局中,卻有一人,他放不下??梢詡魏稳?,唯獨不愿傷了她。他不能一次又一次地,將她推入無間地獄。但他也同樣不能為了她,放棄多年的謀劃。若是不能兩全,他該如何取舍,命運的抉擇,再一次降臨。不知道這一次的答案,是不是比上次更難……
當馮野接到那封密信,指尖幾
乎抑制不住地顫抖。他明白自己的使命,永生不可違逆。可想起那個被無辜推進漩渦中央的她,卻又心如刀絞。所以明知是不該踏入的局,他仍然只能義無反顧。
叫來副將,他說自己要暫離幾日,對方驚愕阻止:“王爺,現在其他三國均對我們虎視眈眈,你怎能……”
“我知道?!瘪T野閉目打斷:“但是現在,我必須回帝都。”
副將愣了愣,眼底似閃過一抹了然,迅速低下頭去掩飾:“是,王爺,屬下會誓死保衛馮城?!?
馮野明白他心中所想,只是苦笑著將他摒退,自己則連夜出發。
而彼方主帥離關,消息立刻傳到南越。彥祖得聞之時正在飲酒,一瞬間,手中金樽微斜,眼底陰翳密布。連他也未曾料到,馮耀威會心急到如此地步。再無平日的悠然,他即刻進了內室,指節在掛著山水圖的墻壁上輕叩了兩下,那墻壁頓時滑開一道門,他閃身進去,里面已有一人等待,身量與他極其相似。
“魑魅,我現在必須走,你代替我,看住夜垣,若有異動,便讓魍魎……”他的手刃向下狠厲一劈。那個被喚作魑魅的人點頭,從懷中拿出一張人皮面具貼到臉上,轉眼間,便與彥祖別無二致。
兩人互換了衣著,魑魅出去,彥祖則從暗道離開……
此刻,還有另一個人,也同樣焦慮萬分,那便是鳳歌。當她得到馮耀威即將奪宮的密報,幾近崩潰。碧薇出事,牽連宮中暗線被盡數扯出;上次花會事件,跟隨在她身邊的幾個最得力的親信,又被彥祖所殺;現在甚至連馮紹身邊的人,都已經被除掉。
損兵折將如此慘重,她現在根本無力回天。 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坐以待斃。若是馮耀威此次成事,那么她就再無可能,拿回她的江山。況且她還抱著最后一絲僥幸,希望能借這一片混亂,換回自己的身份。
鳳歌看著眼前僅剩的幾個人,咬牙苦笑,只待做最后一搏。到了現時,局中之人,皆心憂如焚,只有宮中的顏棠,仍對即將降臨的血光之災,渾然不知……
噩夢發生在那個大雨傾盆的夜晚。因為酷熱已久,難得落一場雨,涼爽的夏夜中,人都睡得特別沉。宮院中,寂靜得只聽得見沙沙的落雨聲。只有于嬤嬤,心中仍然隱約有些不安。自彥祖走后,她幾乎寸步不離地跟在顏棠身邊,生怕有半點閃失。
最近這宮中倒是看似平靜,可不知為什么,她卻總覺得,這安詳之中,透著點不尋常。
午夜夢回,顏棠醒過來,看見那個在門口向外探看的身影,迷蒙地問:“嬤嬤,你怎么不睡?”
于嬤嬤忙走回來,躺上旁邊搭的小床:“剛才覺得有些熱,想出去吹吹風,這就睡?!?
“哦,嬤嬤不要太辛苦了。”顏棠打了個呵欠,又睡了過去。
于嬤嬤也勉強合上眼,安慰自己不過是思慮過重。
然而,剛過二更不久,她忽然感覺外面的雨聲中,似乎混進了其他異常的響動,迅速睜開眼起身,凝神仔細聆聽。下一刻,從遠處隱約傳來斷斷續續的慘呼,卻只是喊了一聲便驟然消失。
于嬤嬤大驚失色,去叫顏棠:“快醒醒,有刺客。”
顏棠整個人還未反應過來,便已經被于嬤嬤從床上拉起。然而已經來不及,門突然被劈開,十幾個黑衣人一涌而入。顏棠呆怔之際,于嬤嬤已經擲出一把劇毒暗器,最前面的幾人首當其沖,當即倒下,但第二批人立刻又撲了上來。
勢單力薄,于嬤嬤不敢戀戰,將顏棠護在懷中,破窗而出,向后院逃去。豆大的雨,打在人臉上,沁著寒涼,顏棠聽見四面的慘叫聲連綿不斷,不知道此刻,有多少人正在遭受屠戮。
恍惚間,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血色暗夜,身體微微發抖。而于嬤嬤此刻,甚至已經沒有精力安慰她,身后的追兵已越來越近,最可怕的是,就在快要到宮墻邊的時候,前方出現了另一群黑衣人,堵住了她們的去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