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費林從工匠之神殿走出來的時候,心里已經有了底氣。未知的敵人是最可怕的。現在無論如何,己方已經開始對敵人有所了解。他相信事情一定會持續向好的方向發展。
之后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費林又跑了王都幾家大的商行,將國王的任命和自己的計劃向商行董事們透露一二。此行去河北,無論是招募民兵還是防守弗雷斯領,都勢必需要大量的物資。事先跟商人們打好招呼,聯絡一下感情,以便在需要時得到對方的支持。這些都是必須要做的。
當費林忙完一切,回到自己的家時,天色已經快要黑了。從來沒有那么辛苦過,真是比接連應付三場約會都要消耗精力!他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試圖驅散那頑固盤踞在腦海中的疲勞感。這個時候家里面的仆人又來通報,有客人已經等了他很久了。
什么樣的客人?——費林很想回答“今天不見,有事明天再說”,但是還是留了心眼向仆人詢問來者的身份。一問不打緊,果然是不可疏忽的客人。兩個來客都是從國王那邊過來,是奉國王之命來協助費林辦事的。
費林在仆人的帶領下來到客廳,兩位來客已經在客廳沙發上坐了一個下午,喝了一個下午的茶。兩人見到王子進來,連忙起身行禮。這兩個人費林都認識。其中一人是王宮禁衛軍的一個百夫長,經常在國王身邊擔當警衛工作。經常出入王宮,費林大致也能叫出他的名字。此人叫做多雷克,是個面貌冷峻不茍言笑的標準軍人。多雷克有著騎士的頭銜。
看到另一個人,費林的眉頭微微地皺了一下。那是一個有著地中海式半禿頭的中年男子,沒有唇須的肥臉上堆滿著諂媚的笑容,讓這人顯得更加猥瑣。他叫瓦利斯,是國王身邊的一個太監。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太監這種奇特的職業開始在伊西利安大陸上出現,并且在各國宮廷中流傳開來。這種利用藥物或者手術自廢武功的男人,在幫助國君們處理宮闈事物方面得到非比常人的信任。布蘭十三世也不能夠免俗。瓦利斯原本作為布蘭十三世的親信隨從,從他當王儲的時候就侍立其左右。在主子成功登基以后,瓦利斯又決然地服藥為自己凈身,從而得到進入布蘭十三世宮廷的機會。這種做法受到王都社交圈的一致鄙視,但是本人卻渾然不覺。
費林尋思著老爺子果然對自己還是不放心,派了這么個人物來監視自己。然而他表面上不動聲色,熱情地跟對方寒暄起來。一番交流下來,費林了解到這兩人都被國王指派到自己這里來,充當此次河北之行的助手。同時被派來的還有多雷克帶領的一百名騎兵,他們將擔當自己的近衛隊,保護自己的安全。
費林在交談中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的樣子,從懷中摸出了幾張紙片——這是布蘭十三世給他的支票之一。費林將幾張支票分別交到兩人的手上,說這是給他們的。那兩人立刻如同接手了一份燙手山芋一般,說著什么“無功不受祿”的話,堅決不肯收下。費林笑著解釋,這些不是賄賂,是給他們及其部下的安家費。因為此次河北之行風險極大,提前安頓好家屬,才能了無牽掛,專心為國王辦事。
多雷克看著手上支票的數額,嘴角抽搐了幾下,終于還是妥協了。他和他的部下們不像那些有領地的封建騎士,完全依靠王國發給的薪俸度日;如果不幸因公殉職,也會有一筆撫恤金。薪俸和撫恤金的數目不會少也不會很多,所以他們的手頭也不算很寬裕。能夠預先有這樣一筆安家費,的確是讓人難以拒絕。
見同伴接受了王子的好意,太監瓦利斯自然也是笑納了這筆意外之財,嘴上還一個勁不停地恭維著王子的慷慨大方,有做大事的魄力。費林在心中暗自好笑,他會信這個死太監才叫見鬼!雖然不指望對方收了一筆錢就變成自己人,但是開了一個口子,今后就可以繼續挖墻腳。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這兩人拿了自己的錢——其實還是國王的錢,自己不過借花獻佛而已——總不會給自己找麻煩吧?
送走了這兩人,費林只覺得疲勞如同潮水一般漲上來,于是連澡也顧不上洗,胡亂脫了衣服,鉆進了自己的天鵝絨真絲面的被窩中。像這樣身邊沒有溫香軟玉和迷人肢體的陪伴就單獨入睡的情況,在王子的日常生活中也是少有。不過一想到即將到來的遠行,費林決定從今天開始就要修身養性積蓄精力,不可再胡天胡地了。只是這樣一來,有多少佳人要獨守空閨,就不是王子貧血的大腦所能考慮的了。
……
出發的時間定在一天清晨。當王都的市民們還沉浸在睡夢中的時候,費林王子河北行的隊伍已經在城門口準備就緒了。
費林最后還是放棄了給他的每一位情人做登門拜訪告別的計劃。時間不允許。而是改為給每一個人都寄了一封告別信。信中關于軍務的事情自然是不能亂講的,但是又必須給出自己不得不匆匆離去的令人信服的理由,這讓他好不傷腦經,為此咬斷了多根筆頭。最后折騰出來的告別信,王子謄抄了很多份,令人分送到不同的地址。
工匠之神的神殿依照約定派了人過來,就是之前接待費林的那個史東。對于這個人選,費林感到十分滿意。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伍德也不顧自己年邁,堅持要跟王子同行。費林拗不過這個倔強的老頭,只能安排了一輛最舒適的馬車讓老爺子乘坐,并且指派了最熟練最牢靠的車夫駕駛。
多雷克和他的騎兵們也已經整裝待發。他們已經更換了自己的罩袍和旗幟,消去所有王家的標志,更換為一個不顯眼的貴族徽章。那是屬于費林王子母系的。費林希望自己一路上盡可能低調,以免招惹是非,引起敵人的注意。至少在到達目的地弗雷斯城之前,費林并不想公開自己的身份。
一切都確認準備妥當以后,王子一聲令下“出發!”——隊伍魚貫著通過王都城墻的拱門,穿過空無一人的街道,向遠方未知的命運開拔。
費林通過馬車的車窗回望著王都那熟悉的街道,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王都城墻的剪影在晨光中顯得更加高大巍峨。突然,費林在城門的門樓上看見一個似乎有些熟悉的身影。那個身影有著一頭金色長發,在晨光的照耀下有些耀眼。她正在向著遠行的車隊揮動著手臂。
費林從馬車中一下子探出身體,把周圍的仆人和騎士都嚇了一跳。他無視了眾人詫異的目光,用力揮動自己的右手,向門樓上那人回禮致意。混在一堆人車當中,也不知道對方看見沒有。
坐回馬車的車廂中,費林抹了一把眼角,竟然有些微微地濕潤。
……
從王都出發,沿著被稱為“信使大道”的官道向北行三天路程,就來到易北河南岸。易北河,這條發源于大陸中央山脈橫貫了半個西大陸的河流,在匯集了沿途眾多支流以后,便擁有了極其豐沛的水量。在流經漢諾威王國的這一段,平均河寬超過一公里;在下游入海口處甚至會達到數公里。這個距離超出這個時代所有投石機或弩炮的有效射程,所以從河的一岸是無法對另一岸直接進行攻擊的。
易北河的水流湍急,除了少數渡口可以用渡船擺渡外,在其他的地方想要組織大規模的渡河行動都極其困難。湍急的河水會將渡河的船隊沖得七零八落,僥幸登上岸的少數敵人也會被嚴陣以待的防守者各個擊破。
而且在布蘭四世當政的時期,還沿著南岸修建了一條大堤。大堤除了有防洪作用以外,高聳的堤體還會阻擋從北岸看過來的視線。南岸的防守者可以在堤壩的掩護下秘密調動。歷史上曾經出現這樣的戰例:敵人想要偷渡易北河,卻不知道在對岸河堤后面,早已埋伏好了大量的投石機,只待半渡而擊;而好不容易登上岸的敵人,則驚訝地發現河堤后面已經有一個方陣等待他們多時了。
因為以上原因,易北河自從漢諾威王國建立起,便成為了王國北面的天然防線。歷史上這條防線曾經阻止過多次北方野蠻民族的入侵。不習水性且不善舟楫的野蠻人對于易北河始終無可奈何,只能望河興嘆。易北河一度成為王國不屈精神的象征。
不過隨著王國勢力向北擴張,易北河北的大片土地也成為了王國領土,這條防線便失去了作用,其地位讓位給了新建的帕雷洛要塞。沿河的河防工事也逐漸荒廢。當費林王子一行人來到河邊時,看到的情況就是沿河設置的哨塔和烽火樓大部分已經坍塌,現在正有大量的工匠正在緊急搶修這些工事。
官道在河邊轉了一個彎,向東再行數里地,就來到易北河一處渡口——國王渡。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這里是距離王都最近的一個渡口。無論是北方貴族前來王都覲見國王,還是國王巡視北方諸領,大多數都從這里過河。
因為受戰事影響,過河的交通量減少了不少,但是檢查卻變得更加嚴格。按照漢諾威王國法律,北方戰事若爆發,河北的領主和軍隊非經國王宣召不能過河,否則按照逃兵論處。之前的北方軍團的副團長和薩克森領的領主就是逃到渡口時被執法官抓住。
即使是平民,也不能夠隨便過河。守衛們會仔細盤查每一個過河者的身份和目的,以防止敵人的奸細混進南方。南下的要查,北上的更要查——這個兵荒馬亂的時候,別人都想方設法往南跑,你卻要向北行?不查你查誰!
不過費林貴為王子,這些事情自然不勞他費神,自然有人會去打點一切。當王子的車隊來到河邊時,甚至都不需要他下車,馬車就在周圍一眾人等“羨慕嫉妒恨”的眼神中,直接開上了最大的一條渡船。
費林一路上都在通過車窗觀察著周圍的情況。他平生還是第一次到河北地區來。通過觀察,他發現雖然河南河北兩地的風土人情大致相似,但民眾的心態卻有很大不同:
在河南地區,也許是因為對于易北河防線太有信心,也許是因為純粹對于戰事進展無知,人們對于即將臨近的戰火沒有一絲擔心之情,依舊沉浸在豐收即將到來的喜悅中。在街道上行走的人們,要么在談論著田地的收成情況,要么在憧憬著收獲后即將進行的的豐收祭典。
而在河北地區,費林看到的人臉上都帶著不可忽視的愁容,路上的人們都行色匆匆,即使親友熟人見面也不多談幾句話。而且越往北走,這種現象就越普遍。一股緊張憂慮的氣氛籠罩著河北的土地。
離開渡口繼續向北走,路邊開始出現空無一人的村莊。費林初見時大吃一驚,還以為敵人的兵鋒已經到達此處。但是隨行的騎兵上去查看后,報告說村莊中沒有看見戰斗或劫掠的痕跡,似乎是被人主動放棄了。在戰爭時期,農民放棄村莊和土地,進入城里尋求領主庇護,這種事情也是常有的。聞言費林這才松了一口氣。
不過這樣一來,車隊的補給就成了問題。好在隊伍出發時帶了足夠的干糧,而且布雷克的騎兵們又施展武藝狩獵了幾只野獸,大家一時半會尚無斷糧的危機。騎兵們的獵物,晚飯時費林嘗了一點。這種未經腌制、留有很大膻味的肉,令他非常不適應,簡直難以下咽。那些騎兵們倒是吃得興高采烈。王子發現:原來野外宿營并非如同騎士傳奇中描述的那么浪漫。平常錦衣玉食慣了的他只覺得處處不便,于是更加懷念起了他在王都的安樂窩。
晚上費林睡在仆人為他搭建的帳篷中,雖然地上已經鋪了一層厚厚的毛皮,用以隔絕地面的寒氣。但是他依舊覺得冷風無孔不入地從每條縫隙鉆進來;翻來覆去始終難以入眠,折騰了大半夜,最后索性起身,披上衣服到帳篷外面透透氣。
營地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經睡了,只有幾個忠于職守的騎兵在巡邏。他們看見王子出來,關切地上前詢問:有何吩咐。費林裝模作樣地慰勞了他們幾句,然后說自己想獨自散散心。那些騎兵于是退開,在暗處遠遠地跟隨著王子。
費林沿著營地的邊緣慢慢地踱著步,一邊走,一邊回想白天的所見所聞。來到了河北,他才真實地體會到這場戰爭給他的國家帶來了什么。當日在朝堂上,他不過是一時興起接下了這個任務,其實心中并不真正將它當作一回事——反正打不過可以跑,之后交給他的老爸處理就行;大不了還是當回他的閑散王子。
但是在親眼目睹了河北的土地和人民遭受戰爭禍害的種種慘狀后,費林發現自己并非可以一跑了之。如果連他的老爸也抵擋不住敵人怎么辦?自己的父親已經老了,而大哥又還不成器,王國重臣中也沒有幾個經過大陣仗的。這種事情完全有可能發生。
如果連易北河也擋不住敵人,河南地區也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吧?土地會荒廢,人民會流離失所,國家也將不復存在。到時候他們這些王族將如何?即使沒有被敵人抓住送上斷頭臺,也必將流亡他國;之后因為生活所迫,不得不變賣珠寶首飾換取生活費;等到珠寶首飾也賣完了,就只能寄人籬下乞求衣食;女性成員甚至不得不出賣肉體,流落到娼~館妓~院中任人玩弄……
一想到這里,費林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他以前曾經聽說過某亡國的公主落得這種不名譽的下場,當時只是唏噓一陣,感嘆浪費優質資源。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家族也會面臨同樣的危險。
絕對不行!——費林攥緊了手中的拳頭。為了自己,為了心愛的妹妹,為了國家和人民,他都不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但是王子感到現在自己手中可以依靠的力量實在太少。史東他們雖然正在研究和仿造“槍”這種武器,但是一時半會還不能出成果。就算最后王國可以自制“槍”,在裝備數量和使用經驗上跟對面敵人相比仍然不在同一水平。
即使不考慮那么長遠的事,眼下自己如何才能在王國主力達到前守住弗雷斯領呢?靠那些臨時征召的民兵?原本費林想當然以為:面臨國破家亡的河北民眾一定是一提起侵略者就群情激憤,只要振臂一揮便能群起響應。但是在親自來到河北,親眼看過河北民眾的精神狀態以后,他現在也覺得心里沒底了。
費林抬頭仰望星空,凝視著那橫亙天際的璀璨銀河,其中千億星辰閃爍。他想起圣騎士羅蘭的故事:羅蘭早年也曾經失敗過。他在萬般無奈下向諸神祈禱,請求諸神賜予他助力。諸神便引導他與圣女艾米莉婭等伙伴相遇。在同伴的幫助下,羅蘭最終戰勝了強敵。
于是費林便仿效羅蘭,以今生最誠摯的態度向諸神做出祈禱:
“圣神在上!保佑我能戰勝敵人!請賜予我力量吧!”
費林的祈禱剛剛結束,仿佛諸神聽見了王子的祈禱,繁星點點的夜空中突然出現一顆流星,如同銀白箭矢一般迅速地劃過夜空,在人們的視野中殘留下一道清晰的軌跡。
有流星啊!——在這個世界上也有“對著流星許愿會實現”的傳說。費林望著流星消失的方向,心中不知不覺有了希望。
就在王子仰望星空的同時,卻不知在離地面數十公里的高空上,一雙眼睛也在俯視著他和這片大地。
……
大陸中部,古蘭貝爾王國艾達城,星見塔。
作為這個世界上最有名的觀星點和占卜所,星見塔在七國之中擁有著超然的地位。星之女神斯黛拉的祭司們在此通過對星辰運行軌跡的觀測,推演出萬物發展的規律。因為據說在此做出的占卜極為靈驗,所以上至國運的興衰,下至平民百姓的生老病死,各地前來占卜求問的人群絡繹不絕。
星見塔最高的祭司歷代都為女性,被稱為“星見”。由她所做出的占卜,甚至被認為是“神之聲音”。當然,作為泄露天機的代價,每一代的“星見”都不長命,通常不到四十而終。如此級別的人物自然不是平民百姓可以輕易見得到的——“星見”一年只做出三次占卜,機會價高者得,當然有時候也視“星見”的心情而有所變化。通常給出的卜辭也不會是清晰明確的,而是非常晦澀難懂。其中意味只有當事人自己體會,不足為外人道。
當然,僅憑“星見”一人是無法應付四面八方前來占卜的人群的,所以星見塔中還有大量的普通祭司。這些人都是從七八歲的小女孩開始被選入星見塔,經過十幾年的訓練,成為正式的祭司。她們除了負責接待前來求卜的訪客和維持星見塔的日常運行等工作以外,還充當著候補生的角色;一旦現任“星見”逝世,那么新的“星見”將在她們之中選出。
“不過這都與我無關了!”
迪特莉絲在心中說道。她當這個祭司不過是因為生活所迫。當年家鄉遇到災荒而走投無路的她,被人販子賣到古蘭貝爾王國。幸好當時星見塔正在選新人,她非常幸運地被辦事人看中,從此當了一個祭司候補生。其實她打心里是不愿意當那個什么短命的“星見”的。在她看來只要做一個普通的祭司,能夠混吃等死就心滿意足了。
今年才滿十六的迪特莉絲現在只是一個見習祭司,在年長的前輩指點下,已經可以接一些一般性的占卜任務。她現在就正拿著一根小樹枝,在沙盤上面寫寫畫畫,計算著星辰與命運之間的方程式。
“怎么回事?怎么算來算去都不對呢?”
迪特莉絲陷入了苦惱之中,一張小臉上眉頭緊皺,就差寫個“苦”字在臉上。
“你還在算那個什么勞么子嗎?隨便寫一個給那些鄉巴佬不就行了?反正他們也不認識。”
她一個同伴走過她身邊,看見年輕的見習祭司正在煩惱中,便嬉笑著建議她。
“不行!這是村民代表問明年的氣候狀況,搞錯了人家一年的幸苦就白費了!”
迪特莉絲堅決地拒絕了同伴的建議。她知道有些祭司為了圖省事,隨便給些模凌兩可的答案給前來占卜的人。這種輕佻且不負責任的行為是她所不能認可的。就算是打定主意混日子,也得保持基本的職業道德和操守。迪特莉絲如此堅持著。為此她在同輩中,甚至在一些長輩們看來是一個傻瓜。不過她依舊我行我素。
將自己的驗算反反復復檢查過很多次以后,仍然找不出錯誤何在的迪特莉絲苦惱地將目光移出沙盤。既然問題不在演算過程中,那么就在星象的觀測中了。她來到觀星臺上,仰頭觀察著夜空,試圖從浩瀚星海中尋找答案。
凝視星空有好一會兒,迪特莉絲終于有所發現。她發覺原本懸掛于夜空的星辰之中,多了一顆她從未見過,也未見記載的星星。這顆星星散發出異于同類的光芒,以一種緩慢但是可以分辨得出的速度在星空之中運行著。
哐當。
迪特莉絲手中的沙盤掉落在地上,里面的細沙撒了一地,連繡花鞋面上都沾滿了沙,但是她本人卻毫無覺察。年輕的見習祭司在原地愣了半晌,然后突然醒轉過來。她驚慌地跑出觀星臺,向她的老師,一位年長的祭司房間跑去。
……
“星見塔”遠離公共區域的一處僻靜的房間內,一場對話正在進行中。
對話的雙方一方是一位上了些年紀的女性祭司,她正是迪特莉絲的老師。此時她正恭敬地坐在一張待客用的座榻上。另一方是一位年約二十七八歲的麗人。她顯然是剛才從休息中被喚醒,身上猶自穿著睡衣;一頭紫檀色的長發未經梳洗,隨意地披散在腦后;白皙的膚色有些缺乏血色,透露出一絲病弱之色,但是這不但無損于她的容顏,反而為其增添了一份西施捧心的艷美。麗人斜靠在房間正中一張軟榻之上。如果有認識的人看見,就會認出此人正是本屆的“星見”。
星見:“就是那個叫迪特莉絲的新人先發現了客星嗎?”
年長祭司:“是的。真是慚愧!姐妹們最近忙于準備秋收祭奠,在星象觀測方面一時之間有所疏忽。”
星見:“只怕也不是一時疏忽那么簡單吧?聽聞最近姐妹們中間的風氣不怎么好。感覺一些人的心思都不在本業上了。”
年長祭司:“……真是慚愧。這種事情都傳到了星見大人這里。”
星見:“其實我并不是指責你。我也是過來人。這個圈子里面是怎么樣狀況我也清楚。我最近身子不太利索,一些人心思開始活絡起來也是正常。”
年長祭司一聽就急了,連忙說道:“大人你青春正盛,不過是偶染小恙,稍后一定會痊愈的。不必說這樣的話!”
麗人微微一笑,擺擺手說道:“安心了。我也不過隨便說說。我自己的情況自己清楚。星見一職代表什么,你我都清楚。其他人會想些什么,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過因此而疏忽了本業,玷污了女神和星見塔的名聲,卻是因小失大,不可接受。”
年長祭司正色道:“是的。我之后一定嚴加整肅,不可再讓這種情況發生。”
星見:“客星再臨的意義,分析出了嗎?”
年長祭司:“姐妹們正在研究,一時半會未出定論。”
星見聞言微笑著說道:“還未分析出?我已經看過了,提點你們一下,此次當應在北方。”
年長祭司:“原來星見大人已經看過了!真是慚愧,勞煩大人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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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見:“不礙事的。這點小事我還做得來。不過我本想親自去北方看看,但是現在這個樣子恐怕無法成行。”
年長祭司:“這種事情交給我們來做好了,請大人你還是以身體為先,安心養病。”
麗人點頭,略一思索,說道:“那個叫迪特莉絲的新人已經是見習祭司了吧?既然女神安排讓她先發現客星,她必定與此事有緣。就安排她去北方吧!”
年長祭司也表示贊同。
星見又指示:“這段時間就關閉星見塔,不再接待訪客。”
年長祭司聞言愕然——關塔?這是多少年沒有過的事情!她可以預想而知此舉必定引起外界強烈反應。
星見:“反正這段時間怎么算也算不準了,免得平白折損了女神和星見塔的名譽。等過了這段時間再說……另外,傳下去讓分部的人密切注視各地情況。”
說出來恐怕讓人難以置信,星見塔不僅是這個世界上最有名的觀星所和占卜所,也維持著一個龐大的情報組織。以觀察天象為名,在各地廣設觀星點;夜觀天象,日觀人間。否則你還真以為她們是憑著數星星來占卜未知的?
在星見大人的指示下,各地星之女神斯黛拉的神殿和觀星所高度活躍了起來。而關閉星見塔的舉措稍后又在各國高層和民間引起軒然大波。這些都是后話。
……
大陸南部,某偏僻的山村。
“兇兆!兇兆啊!”
呯!——“哎呦~~~!”
“爺~爺~!說了多少次進門之前要敲門……不對!是你怎么能夠突然闖入淑女的房間!”
被稱為“爺爺”的老頭子捂著腦門從地上爬起來,順手拿起剛才被當作投射武器扔過來的折凳,滿臉猥笑地看著匆忙套起外衣的孫女。那位自稱為“淑女”的年輕女性,她年紀同迪特莉絲相仿,不過或許是因為遺傳問題,或者是因為營養問題,身材略顯瘦削,不像見習祭司那么豐滿,胸前剛剛開始的發育起也被寬松的衣服輕易掩蓋;而且一頭褐發剪得很短,只留到肩部,與其說是個“淑女”,不如說更像一個“假小子”。
“呵~呵~呵~~~沒想到最近半年不見,我的小拉爾娜也開始長大了呢……”
為老不尊的老爺子看見面色開始青化,并且又開始左顧右盼尋找“彈藥”的孫女,識相地及時收住將出口的話,并且試著轉移話題。
老爺子:“我的乖孫女啊!兇兆出現了啊!”
孫女:“胸罩?我沒有那種東西。村東頭的小寡婦或許有,你問她要去。”
老爺子:“咳~咳~……你剛才還說你自己是淑女呢?這么說出這種不知羞恥的話。”
孫女:“那還不是爺爺你一天到晚不正經,人家這是配合你的思維習慣了。”
老爺子:“……別逗了!我說的是正事。你看外面天上——”
順著老爺子的手指,拉爾娜向窗外看去,只見在那繁星點點的夜空中,有一顆星星特別明亮。拉爾娜不以為然地撇撇嘴,說道:“切~~~我還以為是什么,不就是啟明星嗎?”
老爺子:“笨!啟明星是這個方向嗎?——那是客星!是災星!”
拉爾娜無聊地打了一個哈欠,回答:“災星就災星吧。關我屁事。好了好了,你快點出去,我要睡覺了。睡眠不足可是淑女的大敵。”
眼看自己孫女這樣無所謂的態度,老爺子惱火了。他大聲地呵斥道:
“糊涂!別人不知道就算了,你作為金特一族的人不知道那代表著什么意義嗎?我們的女神曾經留下的預言——‘當客星出現時,星空的惡魔將再臨,而我亦將歸來。’”
拉爾娜:“哦……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呢。”
雖然說出來令人難以置信,但是爺孫兩人確實維持著一個不知名神明的神廟。說是神廟,其實就是破屋兩三間,廟內也沒有神明的形象。日常除了幾個村夫獵戶偶爾會來,大多還是看在老爺子會搗鼓點藥草的份上。
自拉爾娜記事開始,就沒見過自己家供奉的這個神明有什么神跡顯現過。金特家的人貌似也沒有沾過這個神明什么光,日子一直過得很清貧。拉爾娜平時除了將老爺子采集的草藥拿去鎮上賣以外,還要自己動手狩獵一些獵物,才能夠維持生計。拉爾娜的母親就是因為忍受不了這樣清貧的生活,才會跟一個路過村子的冒險者跑了。
這樣沒有用的神還是讓它自生自滅好了。——拉爾娜自幼開始一直是這樣想的。
所以對于那個什么的“客星”出現讓老爺子那么緊張,拉爾娜是完全地沒有感覺。聽預言的意思是“客星”來了,什么“星空的惡魔”將再次出現,而他們的“神”也要回來。回來就好!如果見面的話,拉爾娜還想向它討要這些年看家護院的工錢。
老爺子:“胡鬧!星空的惡魔那是好玩的?那會給這個世界帶來極大的災禍!驅逐它們是我們金特一族義不容辭的光榮使命!”
拉爾娜:“拉倒吧!就憑我們?這個世界上那么多大人物,如果連他們都抵擋不住星空的惡魔,我們兩個又能干什么?”
老爺子:“誰說只有我們兩個了?我們的女神當年可是有戰友的。這些年大家雖然沒怎么聯系了,但是這個世界上同樣供奉著類似神明的神廟還有六個。你只要找到這六個神廟,集合了志同道合的伙伴,就有足夠的力量同星空惡魔作戰!”
拉爾娜:“……聽起來像街邊三流吟游詩人編出來的故事呢,集齊七顆珠子就能實現你的一個愿望。”
見自己的孫女怎么也提不起干勁,老爺子連忙換了一種的方法。他走進里屋,翻箱倒柜找尋一番,然后找出一個用油布包著的長方形盒子。
老爺子:“來來來——你看!只要你愿意去做這個集合伙伴驅逐惡魔的任務,這個就可以給你了。”
拉爾娜好奇地上前看。盒子打開,只見里面放著一張銀色的弓。弓身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入手的手感非常輕,但是又非常堅韌;弦是銀色的絲線,因為沒有掛弦,整齊地碼在一邊。因為自己也是用弓之人,所以大致能夠分辨出貨的成色好壞。拉爾娜只看一眼就斷定此物比她日常所用的獵弓要好得多。
嘖嘖嘖!拉爾娜暗自在心中驚嘆:想不到老爺子不顯山不露水,居然還藏著這么高級的貨色。如果拿出去市面上賣,一定能夠換得不少生活費!
拉爾娜試著掛上弦,試拉了一下。甫一拉弓,拉爾娜只覺得腦海中一下子清明起來,本來朦朦朧朧的睡意被一掃而光;視野變得異常清晰,就連平常身后看不到地方的影像也映在腦海之中;時間的流逝仿佛也變慢了。拉爾娜看見一片落葉從屋外百步以外一棵楊樹上掉落,在空中慢慢飄下來。當拉爾娜盯住它時,這片落葉仿佛定在空中,紋絲不動。只差一箭……
拉爾娜豁然從境界中清醒過來,360度的全向視野消失,時間也恢復了正常流逝,仿佛剛才只是做了一個夢而已。但是指尖殘留的觸感,提醒她這一切并非是夢幻。
“這是什么?”
拉爾娜吃驚地問道。如此神奇的弓顯然并非凡品,剛才那一下如果拉爾娜手上真有箭,她確定自己一定可以射穿那片落葉。
看見自己孫女中招,老爺子終于眉開眼笑了。他手撫白花花的胡須,故作深沉地說道:
“這是我們家祖傳的鎮宅之寶,據說是當年女神親自使用過的神器。如果不是客星現世,惡魔再臨,我還不會把它拿出來呢!”
拉爾娜愛不釋手地把玩著這張銀弓,活像一個得到了趁手玩具的孩童。老爺子眼見孫女已經入戲,連忙再次提出了先前的要求。拉爾娜側過頭想了一下:
好像……對自己也沒有什么損失吧?就當是出去旅游見識一下世界。至于找不找得到同伴,找到同伴后會不會同“星空惡魔”戰斗,那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于是拉爾娜就閉著眼睛答應了爺爺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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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結束一卷了。第一卷設定比較多,要介紹故事背景,雖然枯燥但是又是不得不做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