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卡蘭騎士團的覆滅
序章卡蘭騎士團的覆滅
伊西里安大陸，漢諾威王國，卡蘭城的歷史，在今日走到了盡頭。
四百年的歷史在風中燃燒著。白色大理石和灰色花崗巖構成的美輪美奐的建筑，昔日被市民們當作引以為傲的城市地標，如今其光潔的表面蒙了一層煙熏火燎之后的黑色。空氣彌漫著一股燒焦的氣味，大火在城里四處漫延著，從城中各處不時傳來市民們驚恐絕望的尖叫和呼救聲。
“可惡！”
一個身著華麗貴族服飾，留著中分卷發的中年男子站在城中心城堡的天臺上瞭望著自己可憐的領地，右手緊握成拳，狠狠地砸在城墻的垛口上——力度之大，以至于從虎口都滲出一絲血跡。可是中年男子一點沒有覺察到痛苦，只因此時他心中的痛苦甚至凌駕于肉體之上。
野蠻人正在劫掠著他的城市，而本應保護它的騎士團和城衛軍卻早已灰飛煙滅。眼下城主大人只有依靠一只數量少得可憐的親衛隊來保護他的城堡。這只親衛隊以往一直扮演著城管隊和儀仗隊的角色，完全是一群花架子的貨色；他們既缺乏實戰堪用的裝備，也缺乏臨陣殺敵的訓練，在此時尤其士氣十分低落。城主有相當的理由懷疑：如果不是懾于野蠻人嗜殺的兇名，只怕他們會在遭到攻擊的瞬間立刻開門投降。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一天前，如果有人說卡蘭城會落入野蠻人的手里，肯定會被當作無稽之談而被眾人大肆嘲笑。
卡蘭城位于漢諾威王國北方的重要商道上，是大陸南北方交易必經的咽喉關卡之地。坐擁此天然的黃金位置，卡蘭城歷代城主只需要坐地收稅，就可以供養起一只數量龐大、裝備精良的軍隊。
卡蘭騎士團，是漢諾威王國，乃至整個南大陸上有名的騎士團。雖然卡蘭地方少有戰事，騎士團缺乏實戰經驗，但是裝備的優勢可以彌補經驗的缺乏。每個卡蘭騎士，無論是有名有號的正式騎士，還是初出茅廬的見習騎士，都有一身由矮人工匠量身打造的全身板甲；即使是位于騎士團底層數量眾多的騎士扈從，也有一套半身的板甲。如此豪華的配置，在大陸上可謂屈指可數。其它的騎士團，即使是漢諾威王國的王家騎士團，正式成員中也只有少數人用得起全身板甲，大多數人只有一身鏈板復合甲；至于未入正式成員之列的騎士扈從們，則更是只有一身可憐的輕型鎖子甲。
除此而外，每個卡蘭騎士，還至少擁有兩匹血統優良的薩克森戰馬，供戰時輪流騎用，保持持續的沖擊力；平時代步和馱用的馬匹另有供應不在話下。而其他騎士團，其成員大多數只能保證一人一馬。有些經濟狀況較拮據的騎士團甚至只能二人一馬。
而所有這一切的花費，自然都出自卡蘭領主慷慨的賞賜。如此用重金砸出來的騎士團，即便不敢說是天下第一，也是大陸上武力數一數二的軍事集團。
卡蘭騎士團在戰時最喜歡采用的戰術，就是騎士們排成膝蓋貼著膝蓋的緊密隊形，如同一道鋼鐵長城一般向敵人碾壓過去。所謂的“白銀長城”戰術就是如此。在如此具有壓迫性的攻擊姿態下，意志薄弱的敵人通常會不戰自潰，搶在騎士團兵鋒到達之前四散逃命。即使有些意志足夠堅定且運氣足夠好的敵人，能夠挺過“白銀長城”的第一波沖擊，但是別以為就此結束了——穿越敵陣的卡蘭騎士們會與先期帶著備用戰馬繞過敵陣的騎士扈從們匯合，然后在扈從的幫助下迅速完成換馬、列陣，再從敵人的背后施以同樣的一擊！
在這如同大海漲潮退潮一般的兩波交替沖擊下，四百年來沒有哪個敵人能夠在卡蘭騎士團面前站得住腳。所以即時卡蘭城是大陸上有名的金餑餑，但是從來還沒有哪個不長眼的勢力會來打卡蘭城的主意。卡蘭也憑借此等實力在漢諾威王國內贏得了伯爵的爵位和“自治領”的地位。
然后，四百年的歷史在今天被一朝打破。
當卡蘭城主在自己的小宮廷里面聽聞：北方的國家中出現了一群野蠻人，他們手里拿著會發出巨大聲響的奇怪武器，所到之處無人能敵；他們到處攻城略地，侵略貴族們的領土；而且這些野蠻人已經將矛頭轉向南方，即將來到卡蘭城下時，不過是蕪爾一笑，毫不在意——什么“奇怪的會發出巨大聲響的武器”，不過又是一些蠢夫愚婦添油加醋的道聽途說而已。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奇巧花招都將失去作用。這些野蠻人不過是又將成為卡蘭騎士們馬蹄下的犧牲品，為卡蘭的土地添加肥料而已。卡蘭城主是如此堅信不疑著的。
所以，在探馬偵知敵人已經進入卡蘭境內后，卡蘭城主毫不猶豫地派出了自己引以為傲的卡蘭騎士團，準備野戰解決對方。并且，雖然堅信著卡蘭騎士團必將粉碎敵人，但是為了保險起見，卡蘭城主還將城衛軍中大部分派出作為卡蘭騎士團的輔助力量。這樣，在前方便聚集起了一千名卡蘭騎士和三千名騎士扈從，以及人數高達兩萬的步兵。
一次性動用兩萬四千名騎士和士兵，在王國的歷史上也算一大戰役，足以寫入史冊流傳后世。可見卡蘭城主對敵人之重視。而根據情報，敵方不過只有區區九千人，而且其中大部分還是輜重部隊。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除非發生神明顯圣的奇跡，否則敵人都輸定了。
自己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卡蘭城主在看到戰報時，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他有些開始擔心起了事后世人對自己評價，擔心他們嘲笑自己牛刀殺雞勝之不武……
而本次作戰的總指揮，卡蘭騎士團的代團長，卡蘭城主的妻弟，白金漢子爵也有相同的苦惱。雖然之前作戰會議上，他在姐夫面前據理力爭，堅稱只要騎士團本身的力量，就足以摧毀敵人。但是他的姐夫還是硬塞給了他兩萬城衛軍。在白金漢子爵看來，這兩萬步兵除了拖慢他行軍的速度，稀釋他即將獲得榮譽以外，不能發揮任何作用。
白金漢子爵郁悶地看著眼前城衛軍的步兵們不緊不慢、晃晃悠悠地行軍，越看越覺得對方不順眼——本來是一次史詩級的勝利，愣是給整成了普通的大勝——在不明就里的外人看來，恐怕還以為自己是憑著人數的優勢而獲得的勝利。
心中反復計較一番后，白金漢子爵暗自拿定主意，于是下令：步兵繼續行軍，騎兵部隊加速前進。
白金漢子爵決定不等步兵到位，自己親自率領騎兵先行一步去攻擊對方。如果運氣好的話，步兵們可以在戰斗結束前趕到戰場，為打掃殘敵和收集戰利品出一份子微薄之力。
四千名騎兵在子爵的帶領下順著官道絕塵而去，留下城衛軍兩條腿的丘八們原地面面相覷。
戰場被選定在官道邊一片丘陵地區，是由敵人所選定的。根據斥候騎兵帶來的情報，敵人在一座低矮的山丘頂部列陣。敵方部隊并未全部到達，山丘上只有敵前鋒大約一千人左右的兵力。
看來自己的急襲收到成效，敵人還未聚集起來便被迫迎戰——白金漢子爵雖然沖動，但是并不是一個笨蛋。既然存在各個擊破敵人的機會，他當然會毫不遲疑地加以利用。于是子爵立刻下令，騎兵們準備投入戰斗。
在戰斗開始前，子爵如同歷史上那些謹慎的指揮官一樣，帶領少數親衛隊親自上陣前做抵近偵察。子爵在山丘下張望，只見山丘上的敵人在拼命挖掘著壕溝，看樣子是準備憑借壕溝阻擋騎兵的沖擊。只是這一帶土質偏硬且多石，一時半會壕溝挖得并不深，只能勉強藏得下半個人。白金漢子爵看在眼里，心中暗道：
“挖吧，挖吧。浪費體力。我又怎會等你們完成壕溝才進攻？”
而且，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尋常挖掘壕溝，挖出來的泥土應該堆放在己方一側，以增加壕溝上下的落差，增大進攻者爬上來的難度。而此時對方挖的壕溝，泥土卻是堆放在面向敵方一側。
“這是哪個指揮官？居然會讓士兵們犯這種低級錯誤！看來贏得這一戰勝利沒什么難度，只是面子上也沒什么光彩就是了。”
白金漢子爵對對方的水平有了評價，只覺得再看下去也沒什么味道，于是便匆匆打馬回陣。只是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山丘上一處簡易工事中，一雙眼睛正緊緊盯著他的身影。眼睛主人的手中，正平端著一只長約一米左右的長桿狀兵器，長桿頂端那黑洞洞的口正對著子爵批著華麗紅披風的后背。
“班長，看那披風！這肯定是個軍官！沒準就是對方的指揮官！”
“黑子，穩住。上面沒命令可以開槍。過早開槍會暴露我們的實力。等到開戰后再給他一個狠的！”
山丘上埋伏的敵人在用白金漢子爵所不能理解的語言在交流著，子爵渾然不覺間就已經在鬼門關頭上走了一趟。自我感覺良好的白金漢子爵回到本陣中，估算了一下時間，己方騎兵已經恢復體力，于是便下令開始進攻！
一千名騎士在山丘前的空地上列陣。因為戰場的正面寬度不夠大，所以卡蘭騎士團沒有采用傳統的一線陣，而是排出了三道攻擊線，每條線約三百名騎士；前后兩條線之間留出足夠騎兵跑馬奔馳的空間，以便調度。
三千名騎士扈從則分成了兩隊，布置在騎士隊的左右兩翼。他們的任務是在騎士隊擊潰了對方的陣形以后，左右包抄圍剿殘兵。白金漢子爵沒有采用傳統的騎士扈從繞后接應的戰術，因為他判斷敵人肯定承受不了卡蘭騎士團的正面一擊，不需要在背面再沖擊一次。而且敵人沒有騎兵，他也不怕他們能跑了去。
四千名騎兵在小山丘的正面完成列陣，卡蘭騎士和扈從們一水兒銀光閃亮的板甲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著明晃晃的光芒，這充滿了侵略性的光亮瞎了山丘上一眾釣絲們的狗眼！白金漢子爵很滿意他的部下們擺出來的這個排場，視覺沖擊也是卡蘭騎士團制勝的法寶之一。為了今天的出場，他和他的部下們昨晚特地讓仆人打磨了自己的盔甲，務必要給這些土包子見識見識，什么是大國氣象！
山丘上正在挖坑的敵人看到騎士團列陣了，慌慌張張地丟下手中挖土的工具，操起一種長桿狀的兵器戒備。這種長桿狀兵器大約只有一米多長，尖端帶一個約六七寸長的刀尖——這是短矛嗎？看到對方只有這種“簡陋”的武器，白金漢子爵不由得從鼻孔里面噴出一團冷氣。窮成這樣，連一面盾牌都沒有，盔甲也沒有，居然還想挑戰天下雄兵的卡蘭騎士團？
尤其讓白金漢子爵不能忍的是，對方拿了兵器以后居然不列成槍陣，而是跳進了自己剛剛挖出來的壕溝中——這是想干什么？想把自己埋了？
白金漢子爵幾乎可以預見到自己的士兵們居高臨下砍殺著壕溝之中的敵人，對方紛紛撲倒在溝底之中，血流成河的景象。也好，省得我們戰后再挖坑埋尸。
白金漢子爵決定不再看著敵人耍活寶了，他將腰間鑲嵌著黃金和寶石的寶劍出鞘，高舉過頭，用足中氣高聲喊道：
“諸君！卡蘭騎士團四百年的歷史在看著你們。四百年來卡蘭人從來不向任何敵人低頭。今天這些野蠻人妄想挑戰歷史——自不量力！殺光他們！讓他們去地獄里面后悔自己的狂妄！今天必將成為卡蘭騎士團光榮歷史的一部分。前進！為了漢諾威！為了卡蘭！”
說完將寶劍用力一揮，發出第一波沖鋒的命令。隨著子爵的話音剛落，四千個男性雄壯的嗓門發出齊聲應和：
“為了漢諾威！為了卡蘭！”
第一線的卡蘭騎士們驅動了座下的戰馬，戰馬先是小跑，然后逐漸加速，當達到一個不算很快的速度后，便保持勻速沖鋒。卡蘭騎士的沖鋒并不追求發揮戰馬的最大速度，而是強調集體的力量。三百匹披甲戰馬在騎士的操縱下，以近乎一致的步調奔跑著。三百只馬蹄交替著踏在大地上，如同儀仗隊的鼓點一般敲擊著地面。大地在這樣富有規律性地敲擊下，仿佛地震一般顫抖著。雷鳴一般的馬蹄聲同時震撼著戰場上雙方人員的心臟。
山丘上的簡易工事中，一雙眼睛緊張地盯著如同潮水一般襲來的騎士們，嘴里情不自禁地發出自言自語：
“乖乖！騎兵的集團沖鋒果然利害！難怪連蘇聯紅軍都受不了這樣的架勢……”
卡蘭騎士們雙手平端著槍，排成緊密的隊形，彼此之間幾乎是膝蓋貼著膝蓋，如同一道鋼鐵長城一般向山丘上的敵人碾壓過去。小小的山丘坡度極緩，幾乎不能讓騎士們有任何地減速。只是幾個呼吸的瞬間，騎士們便已經沖過了戰場的中線。而山丘上的敵人依舊沒有任何動靜，仿佛就這么打算讓騎士團沖上他們的陣地。白金漢子爵仿佛可以看到自己的騎士們越過壕溝，在敵人的陣列中大肆砍殺的雄姿。
然而，事態在一瞬間突然發生逆轉。
在山丘之上突然響起一片連綿不斷的猶如爆炒豆子一般的響聲；隨著這些響聲，正在沖鋒的卡蘭騎士們猶如突然被蜂蟄一般，身體不斷地抽搐著，然后一頭栽倒于馬下。第一道沖擊線瞬間就變得支離破碎。
白金漢子爵在后方看到這一幕，震驚得眼睛都直了！——發生了什么事？什么力量可以一瞬間打倒如此之多的騎士？要知道他們身上的盔甲即使在大陸上最好的弩箭近距離射擊下，也可以保住主人的性命。
與此同時在山丘上，敵人的士兵正在用卡蘭騎士不能理解的語言互相傳達著命令。
“注意！敵人身上穿有盔甲，可以視為穿著III級別或以上防彈衣。盡量瞄準頭部！”
眼看自己的騎士們被莫名的攻擊打得人仰馬翻，白金漢子爵急在心中。他突然做出醒悟狀：
“魔法！是魔法！”
只有魔法的力量才能瞬間打倒一名全副武裝的騎士。敵人的陣列中隱藏有魔法師，這樣一切就說得通了！
雖然自以為想明白了問題的答案，但是情況并沒有因此而得到改善。白金漢子爵的部下仍然在戰場上掙扎，他不能放任他們不管。于是子爵立刻下令：扈從隊開始攻擊！
本來扈從隊的作用是在騎士隊突破敵人戰線的情況下，跟進擴大突破口，撕開敵方的戰線，追殲消滅逃敵。但是現在騎士隊的攻擊受挫，扈從隊不得不提前上陣進行掩護。
得到命令的扈從們立刻分成左右兩隊，向山丘上的敵人發動了攻擊。他們沒有使用騎士慣用的長槍，而是使用長劍、馬刀等適合混戰的兵器，同時還配備了獵弓、標槍等可以支援射擊的武器。白金漢子爵的如意盤算是讓數量龐大的扈從們來消耗敵方魔法師的魔法，同時扈從們裝備的遠射武器可以壓制敵人的戰線。沒準運氣好的話，一個不留神收走對方魔法師的人頭，那就賺大了！
輕裝的扈從隊以比卡蘭騎士更快的速度沖上山丘。發現新敵人的防守者們停止了對落馬卡蘭騎士們的“鞭尸”，將火力轉移到扈從們的身上。炒豆子般的響聲連綿不斷，受到攻擊的扈從們不斷落馬。
然而扈從們的數量實在太多了，而且他們一開始就排出不同于卡蘭騎士的松散陣形。所以曾經發揮巨大作用的排槍，對扈從們的射擊效果并不理想。扈從們忍受著巨大的傷亡，終于挨近到了獵弓可以使用的距離。從獵弓發射的箭矢，劃過一條條拋物線落在防守者的陣地上。防守方終于開始出現損傷。
開戰至此，白金漢子爵這才發現敵人那奇怪的挖掘壕溝方式的真正作用。防守方的士兵蹲在壕溝中，依靠挖出來的土堆隱藏身體。扈從們無法直瞄射擊，只能通過拋射來攻擊對方，那命中率非常感人。受到攻擊的敵人反擊力量毫無減弱之勢，而扈從們往往只能射出一兩箭便被密集地攢射撂倒。不一會兒，陣地的前沿便出現了一道由死人和死馬堆疊而成的矮墻。
就在卡蘭騎士團的扈從們前赴后繼，盡職地充當炮灰角色時，從后方的本陣中突然傳來了一陣長短相間的號角聲。訓練有素的扈從們從號角聲中會意，迅速地退向戰場的兩邊，露出中央一片空地。在山丘下方，第二波卡蘭騎士已經準備好了沖鋒隊形。
不同于第一次沖鋒時的一字長蛇陣，這次卡蘭騎士們排成一個三角形的箭矢陣，箭矢的尖端直指山丘上敵陣的正中央。卡蘭騎士們還放棄了自己慣用的雙手長槍，將平時一直背在背上的覆鋼盾牌舉在胸前，以增加防御力。白金漢子爵準備用這個方法來突破對方的火力封鎖線，將戰斗引向混戰，削弱對方遠射火力的優勢。
“前進！”
隨著排在隊伍最前方、箭頭尖端處的大騎士一聲令下，卡蘭騎士們又一次行動，以緩慢但是堅定地步伐開始小跑加速。銀白色的“箭頭”以不可動搖地氣勢向山丘頂端戳了過去。
因為扈從們的干擾，這一次防守者們稍晚了一點才發現卡蘭騎士們的新動作。從防線各處發出的火力立刻又集中到卡蘭騎士們的頭上。沖在最前面的大騎士首當其沖，一個倒栽蔥摔下馬背，淹沒在馬蹄聲和飛塵中。但是卡蘭騎士們對于同僚的陣亡不為所動，仍然堅定地繼續著沖鋒的步伐。
防守者的火力從正面、左右不斷交叉落在卡蘭騎士們身上。隊伍中不斷地有人落馬，但是空位立刻被后面的騎士補上；不斷地有分子從箭頭上剝離，但是箭頭的形狀依然不變。當騎士們最終沖到防守方壕溝前方時，三角形的隊形已經被足足削瘦了一半，但是鋒芒依舊在！
“為了卡蘭！”
剩余的騎士們從嗓子眼里發出怒吼，為了卡蘭，為了騎士團，為了今日犧牲的同伴，他們誓要將眼前該死的敵人碎尸萬段！——只要跨過眼前的這道壕溝。
就在白金漢子爵以為自己的策略奏效的時候，異變徒生！
一聲撼天的巨響奪去了戰場上所有人的聽覺。
在隊伍后方的卡蘭騎士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到如同慢鏡回放一般，從隊伍前方悠然地升起了一朵蘑菇云；然后鋼鐵混合著血肉，像雨點一樣落在身上；隨即自己也像被巨錘悶擊一般，從馬鞍上倒飛了出去；之后天旋地轉……最后映入這名騎士視野的，是飛速接近中的大地。
“發生了什么事？”
白金漢子爵的座馬在剛才的異變中受到驚嚇，在原地不停打轉。白金漢子爵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讓它安定下來。他驚恐地望著此時戰場上的景象——“銀色之箭”仿佛被巨錘當頭一記悶擊，敲掉了箭頭的大部分；剩下的也人仰馬翻，沒有一個騎士能夠完整地停留在馬上。
第二波沖鋒比第一次更快、更徹底地失敗了。
“是什么力量可以做到這一點？禁咒嗎？”
白金漢子爵已經錯亂了。
與此同時，山丘上的臨時指揮所里面，某人也心有余悸地抹了把冷汗，喃喃自語道：
“還好之前抓緊時間布下了反步兵定向雷，要不然就真有麻煩了。——媽蛋！如果不是突然遭遇，少不得也得布下三層鐵絲網，哪能讓這些騎兵得瑟！”
完全不知道他的對手在怎么想，白金漢子爵陷入了他人生中最大的危機中。戰況發展至此，他已經失去了三分之二的騎士，和近半數的扈從。當初在眾人面前夸下的“僅憑騎士團之力就可以摧毀敵人”的豪言，變成了一個辛辣的笑話！這樣發展下去被摧毀的只能是騎士團。
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向他的姐夫交差了。或許自己的人生仕途會就此結束了吧？說不定更糟，還會連累自己的姐姐失寵……
要不要再賭一次？白金漢子爵在心中劇烈掙扎著，理智和僥幸反復占據著他的頭腦。
魔法！是魔法！——白金漢子爵突然靈光大動。
卑鄙的敵人并沒有像表面上那樣窮困潦倒，而是準備了大量的魔法師隱藏在軍中，而且其中還有著能夠施放火球術的魔導師級別的人物存在。
對了！真相一定是這樣！所以這一切并非戰不利之罪，實在是對方太卑鄙，以及雙方實力相差太大所致——想到這里，白金漢子爵就釋然了。既然不是他的罪責，他就不用再冒險賭博去扳回局面。現在要做的應該只是及時撤退，保住騎士團的種子，以及將敵人的真實實力告訴他的主君。
主意已定，白金漢子爵便尋找他的傳令官，準備下達撤退的命令。可惜命運之神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過他。就在他扭頭的時候，一股巨力突然從他的頭盔上傳來。子爵一聲都來不及發出，便一個倒栽蔥從戰馬上摔了下來。
“大人！大人！”
子爵的親衛們連忙下馬，想將他們的主子扶起來。可是當他們查看白金漢子爵的傷情時，卻發現他已經一命嗚呼了——子爵的頭盔出自名匠之手，制作過程使用了不少名貴的稀有金屬，所以防御力遠超一般頭盔；即使是在狙擊槍彈的射擊下，也只是凹了一小塊。但是頭盔下的人體可沒有這個強度，即便頭盔沒有被射穿，但是脖子卻在巨大的沖擊力下扭斷了。
悲憤的親衛們抱著白金漢子爵的尸體號啕大哭，不僅為了懷念他們主子的恩情，也為了自己今后的命運悲傷。按照漢諾威王國的軍法，將領陣亡，而親衛隊卻幸存的，所有人當處以鞭刑，剝奪軍籍及自由民身份，貶為奴隸。與其這樣，還不如在戰場上陣亡呢！
悲極生憤的親衛們將子爵的尸體扶上了馬背，然后抹干凈眼淚，咬牙切齒地說道：
“大人既然已經陣亡，我們也不活了！大家不如沖上山去，跟那些混蛋們拼命！”
說完，親衛們便簇擁著馱有子爵尸體的戰馬，向山丘之上發動了必死的沖擊。只是他們也不知道這無心之舉，居然給交戰雙方帶來了意料之外的嚴重傷亡。
正在焦急等待命令的第三線卡蘭騎士，看見子爵的親衛隊向山丘之上發動了沖鋒；不明所以的他們還以為子爵親自上陣，發動最后的沖擊。雖然沒有命令，但是既然領導都已經做出表率了，小兵怎么能夠縮卵？于是第三線的卡蘭騎士們們高聲大呼“全軍突擊！全軍突擊！”加入到了沖鋒的行列。
正在前方苦戰的扈從們，已經蒙受了巨大的傷亡。本來仗打到這個份上，傷亡超過三分之一，一般王國軍隊早就該崩潰了。但是出于對戰場全局情況的無知，以及騎士團傳統榮譽的堅持，這些扈從們仍然在努力奮戰中。此時他們看見剩余的卡蘭騎士在白金漢子爵（？）的親自帶領下，向敵人發起了突擊，頓時士氣大振，也跟著高喊“全軍突擊！全軍突擊！”紛紛丟掉幾乎拉斷弦的獵弓，抽出長劍馬刀，向敵人的防線發動了舍身沖鋒。
槍聲混合著爆炸聲，男人的怒吼混合著凄厲的馬鳴聲，整個戰場籠罩在一片硝煙中，氣勢達到了最高潮。
終于，屬于卡蘭騎士團的戰馬越過了防守者的戰壕。
……
最初的興奮過去之后，卡蘭騎士團沖上山丘的人很快發現：即使他們已經穿透了敵軍的戰線，但是敵人卻一點也沒有慌亂的情況。他們不但不逃跑，反而繼續縮在戰壕中，猥瑣地伸出刺刀去挑騎士團的馬腳。
騎士團的眾人騎在馬背上，跟地面上的人有高度差。往常這會給他們在和步兵的戰斗中帶來優勢，但是此時卻成為一個尷尬的缺點。騎士團的人即使彎下腰來，也砍不到縮在壕溝中的敵人。看著那些帶著賤笑縮在壕溝底挑馬腳的敵人，騎士團的眾人肺都快要氣炸了！
一個扈從帶頭，從馬上跳了下來，騎兵變成了步兵。即便沒有了戰馬，他依舊有盔甲的優勢。他發誓要讓這群土包子好好見識一下卡蘭騎士團的步戰能力。
看著殺氣騰騰跳進壕溝里面的扈從，壕溝里面的敵人默默地拾起了挖溝用的十字鎬——這可是天然的開罐頭利器啊！
……
當卡蘭城的步兵們到達戰場時，他們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個景象：
眼前山丘的緩坡上，圍著壕溝密密麻麻地躺了一片的人尸和馬尸，血水順著山坡如同小河一般流淌下來。所有的這些人尸和馬尸，都是屬于卡蘭騎士團的。
山丘頂部，隱約可見騎士團的戰馬在奔騰，依稀可以聽到人類發出的怒吼和慘叫，不時有一兩點耀眼的銀光閃耀——這是卡蘭騎士們的板甲反光。
看來騎士團遭受了極大的損失，不過終究還是攻上了對方的陣地。所以本次戰役應該是以我方勝利而告終吧！——對于卡蘭騎士團的戰斗力，步兵指揮官絲毫不懷疑。
不過看樣子騎士團即使勝利也是慘勝。不過也好，正好由我們來為他們收尾。這下子賣了對方一個大人情，看他們以后還那么趾高氣揚地跟人打交道不！
卡蘭城衛軍的指揮官于是下令：
“所有人不必休息，立刻投入戰斗。舉盾，防止流矢。”
一路小跑過來的步兵們連氣都來不及多喘一口，就被要求立刻投入戰斗。但是大家卻沒有什么抱怨的。估計也是覺得等他們爬上山頂，卡蘭騎士團早就結束戰斗了吧？
可惜事情偏就不如他們所愿。
就在卡蘭城的步兵在山丘下集結的時候，山上的人早就注意到他們了。因為卡蘭騎士團突入陣中而失去作用的機槍，此時調轉了槍口，將準星瞄上了像烏龜一樣舉著盾爬上山來的卡蘭城步兵。
就在卡蘭的步兵吭哧吭哧快爬到半山腰的時候，突然之間，數挺機槍一齊開火，火舌像鞭子一樣掃在卡蘭步兵的陣列中。這些步兵沒有全身板甲，也沒有覆鋼盾牌，而且他們還排列著比騎兵更加密集的陣形，被火舌掃到的人立刻被處以腰斬刑。子彈穿透人體，還造成了第二次殺傷。后面的人以為前面有人擋住，只管安心地將盾牌舉在頭頂，防止弓箭的拋射，卻不知死神始終來自前方。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便人貼人倒下去了一大片。
前方幸存的步兵目睹了同伴的慘狀，發出驚恐的尖叫聲。他們也算明白了盾牌對這種攻擊是無效的，試圖尋找障礙物隱蔽或者躲閃。但是無奈步兵們的陣形太過密集，后面的人不知道前面發生什么事，根本收不住腳步。前方的士兵仿佛被押上刑場的犯人一樣，被推著走到了機槍的槍口下。
前赴后繼，卡蘭城的步兵們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便付出了上千條生命的代價。當他們反應過來，明白了造成這一地人尸和馬尸的罪魁禍首后，恐慌和動搖便在士兵之中不可抑制地漫延開來。位于后方的士兵情不自禁開始向后退縮。
“回去！回去！不準后退！”
卡蘭城衛軍的指揮官，一位掛著勛爵頭銜的中年男子，親自帶領著他的親衛隊在后方督戰。
“擅自退縮者斬！”
不止一個士兵在親衛隊的刀下稀里糊涂丟了腦袋。一看到指揮官這副兇神惡煞的架勢，這進也死、退也死，城衛軍的步兵們不由得發出了絕望的哀嘆聲。
反抗？——他們是不敢的。自己的家人還要在卡蘭城混生活，反抗長官只會讓他們也受到連累；輕的也會被驅逐出城，重的甚至會被貶為奴隸。
向前？——雖然同伴的慘狀歷歷在目，但是卡蘭騎士團那些人不是也沖上去了嗎？說明并不是沒有機會的！
當然，騎士團那些人是有馬的，暴露在敵方火力下的時間比較短。這一點是大頭兵們不會想，也想不到的。
于是，在絕望和僥幸雙重心理作用下，卡蘭城的步兵又一次地向山丘陣地發動了集團沖鋒。仿佛1916年7月1日索姆河一幕上演，卡蘭城的步兵前赴后繼地倒在防守者的槍口之下。從人體中流出的鮮血已經不再是一條小河，而是如同瀑布一般從山坡上傾瀉而下。鮮血混合泥土，化做紅色的泥漿，以至于后面的人根本站不住腳。他們在血污和泥濘中毫無尊嚴地掙扎著、翻滾著，為了能在這人間修羅場上前進哪怕一寸而拼命！
終于，那吞噬了無數人性命的機槍終于逐漸沉寂下來了。他們的子彈用盡了。事已至此，已經死人死紅了眼的城衛軍們不管不顧自己究竟付出了多少傷亡，他們只想著盡快爬上山頭，用手中的刀劍將敵人碎尸萬段，以消心頭之恨！阻擋他們實現目標的障礙似乎只剩下了泥濘的山坡和透支的體力。
然而，命運卻給他們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此時在山丘上的臨時指揮所里面，那個多次發號施令的聲音正在大聲地跟什么人爭辯：
“我的彈藥快要耗盡！我的人員出現大量傷亡！我需要支援！……什么？炮兵已經就位了？這幫龜孫子終于爬到了！……讓他們快點開炮！向我開炮！……什么？你問敵人離我有多遠？你等著，別掛電話！我讓他們自己跟你說！……”
劃破空際的呼嘯聲從正在努力爬山的城衛軍們頭上傳來。一個士兵抬起頭來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東西發出的聲響。他立刻發現自己無需抬頭了，因為他自己已經飛起來了。
撼天動地的巨響相繼從步兵的陣列當中發出，在人群中綻放出一朵朵殘酷之花。鮮血、人肉、泥土……混合在一齊，攪拌成一種黑紅色的混合物，如同天女散花一般慷慨地撒落在卡蘭步兵的頭頂上。與新到來的大殺器相比，之前機槍的掃射簡直溫柔得如同處女的撫摸。
卡蘭城步兵的士氣終于崩潰了。他們如同退潮的海浪一樣從山丘之上退下來。連滾帶爬逃回來的步兵們，不等勛爵和他的親衛隊有什么表示，便揮刀將他們砍成肉沫沫。并非有意識的反抗，只是精神麻木之下本能反應。這些士兵已經放棄思考了，僅僅憑著本能在行事。從今往后他們已經不再可以被稱之為“士兵”了。
看著山坡下如同鳥獸散一般退場的卡蘭城步兵，山丘上那個聲音的主人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終于結束了！今天可以說是他以往人生經歷中最長的一天。
“長官，那些沖上來的卡蘭騎士都已經被消滅了。是否要展開追擊？”
“不必了，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得饒人且饒人。我方也傷了不少人，立即回收傷員、減少損失才是要緊事。”
“出現那么多傷員，我們恐怕無法繼續向卡蘭城進軍了。”
“我們已經殲滅了卡蘭騎士團的主力，已經完成我們的任務。接下來就看蠻族王自己的了。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他也不配做我們的盟友。”
“如果我們不隨著他們進軍卡蘭城，那么戰利品分成方面……”
“無所謂。反正照老規矩，錢財歸他，人口歸我們。他要南下，帶著這么多人口，吃他的喝他的，肯定吃不消，少不得又找我們處理。”
“那么現在我們該干什么？”
“收拾東西，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