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凡放下點碎銀子,雖然自己也沒闖蕩多長時間,但還是叮囑三人下山游歷不要鋒芒畢露。
“尤其是像今天這種義氣之舉,明明修為不夠還逞什么強?”
三人像小雞啄米般點著頭,面前小師叔的年紀比謝長峰都要小了許多,可他們并沒有覺得哪里不合適。倒覺得尹凡能像這樣教導他們,反而是他們的幸運。
贏雨客奇怪的問道:“可小師叔,外面這么大的雨,你是要去哪里呀?”
尹凡笑道:“怎么,你想去幫我完成這件事嗎?”
贏雨客一怔,立馬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一般。
“我走了,你們多加小心。”
不管身后三人道別的聲音,尹凡走出茶鋪,用真元震開雨水,走向與白羽相反方向的道路。走了一陣確定沒有人跟蹤自己后,他來到一處小巷的柴房里,換上白衣與金面具,拿出雨傘。
隱去了身形的他竄上房頂,以極快的速度追向白羽。剛才向贏雨客三人問詢相關問題的時候,他分出大半的意識探尋白羽的蹤跡。
下雨的天氣里霧蒙蒙的,走出楓橋鎮近三里路后,是一片懸鈴木為主的樹林。受季節影響,已經在地面鋪上一層樹葉。
預想中白羽的身影并未發現,尹凡略顯懊惱的蹙起眉頭。
——難道跟丟了?
正當尹凡產生這種疑問時,幾只不知名的飛鳥被驚起。他循著聲音方向,立馬沖進樹林深處。
走到樹林邊緣時,懸鈴木逐漸被壯碩筆直的水杉取代,再向前則是有人高的蘆葦蕩。水杉附近是淺水地區,直挺挺走去難免會被發現。
不管前方到底有沒有人,尹凡還是決定謹慎一些為好。他躍上水杉樹頂,輕巧的在樹頂間移動。雖然有些不好聽,不過真的很像一只猴子。
蘆葦蕩深處傳來一道聲音:“被蓬萊的凡意收走了?”
“恩。拿到‘懸浮樞紐’后他就轉身離去,不知具體的意圖是什么。”是白羽的聲音。
“如果是他拿走了,一時半會想要拿回倒有些困難,這件事情還是請‘他們’插手處理比較穩妥。如若一旦讓‘羅浮城’流亡在外的城主聽到風聲,麻煩就大了。回去吧。”
羅浮城?尹凡正好奇他們所說的是何種東西時,蘆葦蕩深處忽然刮起一陣勁風,壓得附近蘆葦都彎下腰。
在這霧蒙蒙的雨天中從蘆葦蕩升起的,赫然是一艘七彩龍行舟。
尹凡深深吸了一口氣,在七彩龍行舟離云泊湖大概五六米高時縱深一躍,用發出最小聲音的方式落在船尾。
七彩龍行舟全長三十多米,高約十米,雨水落在船上發出的“啪嗒”聲很輕易的掩飾尹凡移動的聲音。他來到船首中間樓閣頂部,向下望去。
應該經過了改良,這首七彩龍行舟與蓬萊那艘并不相同,最顯而易見的是船舵移到了隱蔽的地方,擴大了船首的活動空間。
許是全都避雨去了,船首只有白羽一人。她穿著白色對襟襦裙,手里撐著青色油紙傘,向雨蒙蒙的楓橋鎮北凝望著。
——她在思考什么呢?
沒什么事情做的尹凡不由思考起這個問題來。五年時間不見,原先大咧咧的小丫頭也長大了,脾氣雖說收斂不少,可光看那會的做事方式就知根性未改。
修為也挺不錯,到了破靈境第一重。
以前是精靈古怪的小丫頭,就是不知現在學了道法后,又是什么?
對了,她跟大秦的太子訂了婚約,也算是嫁作他人婦。
——啊,時間過得真快。
尹凡剛剛做這樣的感慨時,七彩龍行舟傾斜船身修正行駛的方向,一陣風順勢刮了過來。他這才發現一個事實,原來自己對這個仇家的女兒,竟然還留有這么多的印象。
不過也應該的吧,出前岐小寨后,她是碰到的第一個漂亮的女孩子。
幾月前與界靈在散碧灘對話的內容忽的浮現在腦海,一見鐘情幾個字略顯調皮的蹦跶出來。
尹凡看著白羽孤單的身影許久,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自嘲:
“呀,看來當初第一眼果真是對她一見鐘情了,要不然怎么會記得這么清楚?”
他心理清楚,自己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也在強迫把自己與白羽之間的事情斬斷。
畢竟有白墨候這根大魚刺存在。
七彩龍行舟的速度很快,中間用奇特的方式穿越幾次高空結界,落向中州兩大城池之一的云瀚城。
從高空看下去,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有一條常常的白線穿過云泊湖,直通岸邊,想必就是云瀚城有名的景色“四象橋”了。
令人遺憾的是,除去北面、冬眠的長橋還算完整,西面、南面的長橋已經被毀去七七八八。
云瀚城在雨中顯得格外安靜,建筑物的輪廓邊緣形成乳白色的水汽,建筑高度以中間向兩邊遞減的方式修建,讓整座城罩上一層朦朦朧朧的三角形乳白色蓋子。
隱約雷鳴,誰的聲音從閣樓中傳出,誰又在窗戶邊佇立凝望。紛擾了戰爭的是這場雨呢,還是忽然渴望寧靜的人們?
尹凡的思緒都有點雨蒙蒙的。
七彩龍行舟順著雨水落向北邊的空港,樹干狀的主體聳立在雨中,使得這座明顯異于周圍建筑物高度的物體,異常鮮明。如同蘑菇般的平臺層層疊疊的架在螺旋狀的主體建筑上,每一個平臺都停了一艘七彩龍行舟。
空港最頂部被玻璃般的蓋子罩住,用了可以扭曲光線的結界,看不清里面放的是什么東西。
一位中年人從閣樓里走出,說道:“白小姐,天氣涼,多注意身體。”
白羽輕聲說道:“謝謝。”
中年人的聲音與尹凡在蘆葦蕩時聽到的一致,看樣子那會就是他在跟白羽對話了。那時明明是上下級般的關系,怎么此刻又噓寒問暖呢?
尹凡想不明白。
空港雖地處云瀚城邊緣,可尹凡已經感受到城中隱藏了許多未知的力量。光明里可以探知到的空港,就有一個歸墟境第二重的人,隱匿在空港中一條懸空走廊附近的亭子里。
尹凡從這邊望去,他正一邊拿著清酒小酌,一邊略顯凄迷的賞雨。
這樣的情況對尹凡來說就相當棘手了,這么近的范圍內都可以感知到如此強的人,那暗處呢?還有修為比自己高導致無法感知的人有多少呢?
瞬間“趕緊離開,放棄刺殺白墨候”的念頭占據了尹凡的全部意識,不過很快他便冷靜下來。
七彩龍行舟停穩,躲在樓里避雨的其余人紛紛跑出來,頂著雨將七彩龍行舟固定,鐵質錨鏈的擦響,船員的呼喊,在雨天里別有一番韻味。
白羽避開船員,獨自一人從展開的樓梯下船,走進空港。尹凡目光閃動,借著船員發出纖夫拉船般有節奏的聲音,一點一點接近白羽,最終跟在她身后進入空港。
一路上尹凡都用真元將雨水震開,并不擔心會有雨滴暴露之類的問題,且地面本就踩的很臟,別人也不會注意有個隱形人再踩臟一點。
雖然這么說,尹凡還是很緊張。進入這座明顯不同于普通建筑的地方,每個人展現的修為實力都很強。他碰到的每一個人修為都在顯靈境以上,中途甚至碰到一個破靈境第九重的人狐疑的向他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如果一個細節沒有把握好,自己就會立馬被發現,接著招來云瀚城無數高手的劫殺。
尹凡有些懊惱,以前白墨候在前岐的時候絕對不會有這么夸張,怎么從九桑山出來后獲得這么多強援?
越往前走,尹凡心臟跳動更快。短短三分鐘之內,他已經發現了兩個歸墟境第一重的修真者,中間若不是他屏氣不動,很有可能都讓對方給察覺到。
還好白羽最后走進處于一處圓桶裝空間內的螺旋階梯,跟隨她一路走下去。
白羽出奇的沉默,一句話也沒有說。空蕩蕩的螺旋階梯內竟然也沒有其他人。
為了不讓自己走路的聲音出現破綻,他將自己的走路節奏與白羽走路節奏重合。空間里邊只回想著白羽鞋跟發出的“噔、噔”聲。
尹凡這時才發現她鞋子穿的是從未見過的款式。
采用傳統女士布鞋的形狀,整體卻用白色的皮料做成,表皮打了一層不知用什么做的油料,白亮細膩,跟少女手上的皮膚一樣。
最別出心裁的是腳后跟處多出一小截兩厘米厚的鞋跟,看起來格外優雅。加上她裁剪過的白色對襟高腰襦裙,裙子下擺露出半截嫩白的小腿。高雅中無意識的露出一絲嫵媚。
——小丫頭這樣子打扮的話,還顯得不賴嘛。
處于如此危險的情況中,自己還有心情胡思亂想。尹凡對于這樣的自己也頗感無奈。
出了空港主體建筑來到寬敞的室外,因為處于高空平臺的正下方,所以沒有預想中的雨水。空地上停著一輛紫檀木做成的馬成,旁邊站著一個老仆。
老仆走過來接過雨傘,說道:“小姐,辛苦了,上車吧。太子殿下已經等了有些時間了。”
白羽點了點頭,向前走進馬車里。讓尹凡吃了一驚的是,白羽進入馬車后整個人的氣息都消失了。如若不是從馬車上的小窗戶看見她的人,尹凡都要認為自己又著了道。
尹凡抹去額頭瞬間出現的虛汗,在老仆驅趕馬車前行時也快速跟上。
云瀚城大街小巷鋪著尺寸并不多見的青石板,相互連接的縫隙也很小,看起來就像是一整塊平地。
尹凡跟在馬車后面,也是叫苦不迭。他們跑的歡快,卻讓自己在后面用一雙腿狂追。
突然一道強橫無匹的神識以區域化的方式掃過他的身體,接著很快將神識定格在尹凡身體周圍四米左右的方形區域內。
尹凡腦海中“噌”一聲重低音響起,整個身體僵在原地。
——完了,被發現了。
僅憑剛才的神念廣域掃視,尹凡就已經知道自己不是對手了。
——現在該怎么辦?逃嗎?怎么逃!對方可是已經用神識鎖定了自己啊!
尹凡心亂如麻,腳尖與手指尖瞬間冰涼無比,冷汗跟雨水一樣從他的額頭冒了出來。前前后后不過兩三秒的時間,他的念頭已經轉動數十次。
前方呼嘯一聲,有人
從云瀚城正中間超過五十米的超高建筑物中御物飛來。
——該怎么辦?該怎么辦……
“嘶”突然前方的馬車不知為何嘶鳴了一聲,將尹凡驚醒。他這才想到剛才白羽進入馬車內氣息完全消失的事情。
——管不了那么多了!
尹凡一咬牙,用盡全身力氣奔向馬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進馬車里。他的速度是這樣的快,以至于刮起一陣旋風,吹得馬車的簾子都翻卷起來,就連坐在里面的白羽裙擺都上下晃動。
白羽忽然伸出手捏住簾子,讓它不再晃動,把它放平整。她并沒有坐回原位置,而是坐在尹凡的對面位置。
尹凡雖然沖進了馬車里,可他并沒有半點心安。那個人已經到了周圍,正在用比剛才強度更大的神識探查。
最讓尹凡恐懼的,是剛才沖進馬車時用上了全身真元,用來避雨的真元都撤掉了。此刻他全身都是雨水,坐在馬車這一邊,身體雖然隱去了身形,身上的水珠卻不停的滴落。
不過幾個呼吸,他所在的地方已經明顯的濕潤了。
“吁。”老仆突然把馬車勒停。
“白小姐。”是一個陌生的沙啞聲音,“剛才可有看見什么人啊?”
尹凡在這個瞬間呼吸都停止了,他目光低垂,雙手放在膝蓋上不安的抓緊褲腿。
——就算老仆沒發現,白羽絕對發現了,她絕對發現了!
尹凡心中狂亂的嘶吼著。外面那人的氣息,絕對是覺咒的人。如果,如果讓他們抓到自己……
尹凡全身跟火爐一般燥熱,汗水比雨水還多的流了下來。有幾個瞬間就連面具的隱形都差點破了。
——用溶血刻印嗎?可是沒人救助,會死的。不用?會死的更慘啊。
這兩個觀念在他的腦海中來回交錯,讓他整個心神都快要奔潰了。死亡從來沒有像這般靠近過他。
不,不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更加恐怖的事情!
選擇溶血刻印,他將沉淪在永恒的夢魘當中,無盡的冤魂向他索命,看不見盡頭的地獄將會是他世界的全部。
不選擇溶血刻印,覺咒會采用什么樣的方式來懲戒自己呢?自己不光在殺七覺主的過程中出了力,通威城的老嫗也是最后一刻被自己絕殺。
這樣的仇,難道還不夠深嗎?
突然之間,深深的絕望與恐懼壓得他整個身子都彎曲,劇烈起伏的胸膛擠的氣管都縮小,原本就憋著的一口氣在胸腔如同快要爆裂的霹靂彈。
就在尹凡神智快要奔潰的瞬間,白羽淡淡的聲音響了起來。
“六先生,沒有發現。”
白羽的視線落在自己身前空蕩蕩的地方,那里沒有人,卻有著大片的水漬落下。
“嗯?白小姐,這個人能潛入到這里,修為非同小可,你可要好好想想啊。”六先生不疾不徐的說道。
“六先生,白羽真的沒有發現。”白羽壓著脾氣,用如同百靈鳥般的聲音陳懇說。
天空中傳來沉悶的雷鳴,從遠處一直響到云瀚城。雨水“啪嗒啪嗒”的聲音侵入馬車內,冰涼濕潤的氣息讓不知為什么而升溫的狹小空間,一點點冷靜下來。
——她……在幫我……
尹凡停止顫抖,心情如同緩緩下降的水位一般,從奔潰的邊緣回過神。
一時間,正片空間陷入異樣的寂靜,唯有雨聲,扣人心弦。
“小姐,他走了。”老仆的聲音古井無波,慢慢地說道。
“先回我的別居吧,我想休息一會。”
“知道了,小姐。”老仆用馬鞭打了馬,架著馬車調轉方向去往城池邊緣。
馬車內寂靜無聲,尹凡的身體坐直,而目光卻始終低垂,不曾抬起。白羽安靜的坐在對面,就算尹凡不曾抬頭看也知道,她的目光清晰的落在自己身上。
——她為什么不揭發我?為什么要幫我?
尹凡一邊急促的呼吸一邊思索這個問題。六先生一個人降下的壓迫是如此的強大,讓他根本就連反抗的欲望都根本提不起來。
從他小時候開始直到現在,從來沒有一個人用那么恐怖的氣息壓迫的自己。無凌道也好,自己的師傅也好,都是用異常溫和的氣息小心翼翼的包裹自己。
通威城中不是自己太強,而是七覺主從始至終都未正眼看過自己,他將所用的精力都注視在了子劫身上。
正因為如此,才讓自己找到了可乘之機。明明是這樣,卻還天真的以為力量強大到能夠戰勝歸墟境第九重的高手。
——真是可笑啊。
通威城也是,因為有周孝義拖住尸王,最后才讓他找到了絕殺的機會。
——原來沒有別人的配合,我一個人什么都不是。
尹凡嘴角揚起苦笑,不知道自己處于一種什么樣的狀態。就在這時,白羽的聲音再次響起。她的話好像閃電般侵入尹凡全身,劇烈的沖擊讓他大腦一時間停滯了思考。
“尹凡,你……還好嗎?”白羽溫柔的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