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文國公府走動的人越發(fā)多,有說是探錢氏病的,也有說是去問候即將到來親事的。面上是這番,但私下裡卻都是在猜測沈愉死在客棧的一事。
對此,薛府人絕口不提,文國公府裡大亂,不知誰先揚言,指出去年大夫人故意設(shè)計了三少爺與邱姨娘,還毀她容顏。文國公知曉此事,大爲(wèi)震怒,對著臥病的錢氏便嚴(yán)厲喝罵,還將府中的事宜交給了邱姨娘。
原先只是因爲(wèi)長期體弱,因沈愉一事被氣著心口悶堵,此時卻是真真給病倒了。
薛弄蕓與薛弄熙皆回府探視,姐妹二人坐在牀沿。薛弄蕓握著她的手哀傷勸道:“母親,父親也不過是一時氣得糊塗,哪有說將府中之事交給一姨娘的?您好好養(yǎng)身子,等病好了,哪還容那賤人笑”
錢氏搖了搖頭,無神的雙眸落在牀尾處的薛弄熙身上,開口道:“熙兒,你自進(jìn)屋就沒說話,可是有什麼事?”
薛弄熙擡起頭,眼眶紅紅的,強忍著眸中淚水回道:“沒事,就是見母親您這樣,女兒心中不舒服。”
錢氏沒有精力,自也沒有深想,轉(zhuǎn)問起薛弄蕓在夫家的事。
薛弄蕓強顏笑著回道:“母親您不必惦記我,再怎麼說我也是他陳家八擡大轎娶進(jìn)門的,哪能隨便就給休了?”話是這般說著,頭卻低得更低了,“母親,您好好養(yǎng)身子,別再操心這些。”
錢氏乾脆以養(yǎng)病爲(wèi)由,拒絕了登門試探的所有人,全推給了邱姨娘。
文國公府裡如此光景,武國公府卻沒有一人登門。衆(zhòng)人猜測不定時,今年方入仕爲(wèi)官的光祿寺少卿朱燕青卻莫名被爆出是武國公的兒子,一場父子相認(rèn),當(dāng)下就住進(jìn)了利吉大道。
這事一出,外界才知曉,原先被養(yǎng)在文國公府多年的薛家二少爺薛亦然,不過是一介孤兒罷了。
宴席擺過,朱燕青改作薛燕青,各府恭賀送禮。有人好奇起薛亦然的今後,那人卻如憑空消失般,沒有一點蹤跡。
街坊或有猜測,說早在真正的薛家二少認(rèn)祖歸宗之前,他就被人打死了;也有人說,是武國公一氣之下,親手?jǐn)貧ⅲ划?dāng)然,還有人猜測,說武國公夫人念在母子一場,親自送他出了京城。
事後兩日,文國公府?dāng)[上喜宴,薛俊然娶安郡王的外甥女陸氏進(jìn)門。
嫡長子的親事,卻是由一個姨娘主持,主母錢氏只在拜天地的時候由丫鬟扶出,聽說就是撲了厚厚的粉,都遮掩不住那憔悴的面容。
幾次宴席上,最爲(wèi)可疑的,便是嫁入定國公府爲(wèi)媳婦的薛家五姑奶奶,自始至終都未曾露面。
衆(zhòng)人談笑風(fēng)生,總有目光落在唐子默身上,他淺笑若無其事道:“她身子不方便,在府裡養(yǎng)病呢~”
旁人並未深問,但心底自是做另外的想法,誰家中沒些不能言的事呢?
薛家經(jīng)此一事,出入府邸總教人背後指指點點,議論不斷。
唐子默回到府上,疲倦地躺在牀上,尋不著妻子,而外人顯然已經(jīng)對此事起了疑。畢竟,孃家出了那般多的事,她卻未露一面,到底是如何大的事能纏身至此?
想起那日在武國公府,自己尋薛燕青的場景,旁敲側(cè)問起錦兒,他卻與自己犯糊塗,絲毫沒有在意。唐子默不禁懷疑,他當(dāng)真是武國公的兒子嗎,會不會是冒名頂替?
若真爲(wèi)事實,可真是一場笑話,薛家二位少爺同時與一女子糾纏?
明明很是勞累,但是閉上眼就是她的一顰一笑。屋子裡的氣息淡了,他已經(jīng)有多久沒見到她了?思念如泉水般涌來,他絲毫沒有睡意,起身往曲意苑去,想找到牡丹打探些消息。
可到了那裡,卻被告知,唐夫人帶人去了流雲(yún)軒。
他只好在廳堂等候。
……
唐子謙回院的時候,唐夫人才離開,秦霞讓春宜去將他喚到主臥。唐子謙坐在書房,搖頭擺手道:“你好好伺候她吃藥,將身子儘快調(diào)理好。”
春宜應(yīng)聲去了,可沒一會就又來了。
不知想到了什麼,唐子謙終是直起了身子過去。
屋子裡的藥味依舊濃烈,他微蹙了眉頭走到牀邊,原本冷漠的面容,待見到牀上那面如槁木的人時,下意識地緩和了些許。
春宜退出了屋子。
唐子謙坐在牀沿,盯著她嘆了一聲,可心底中的那份彆扭致使他出口便是冷言,“你這樣做沒有用,就是拖著身子,我也不可能將你留下。休書,是早晚的事,你還是養(yǎng)好了身子再回秦府,省的教人說咱們唐家虧了你。”
秦霞露出已抹苦笑,“沒有,你沒有虧了我,是我對不住你,對不起唐家。”
唐子謙沒有接話,繃著臉道:“你見我,想說什麼?”
聽出他的不耐,秦霞的手自被中伸出,可才碰著他的手臂,便被他躲開。她收了回來,輕說道:“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我也不敢作此奢求。子謙,你陪我一會,好不好?就一會~”
小心翼翼的口吻,就怕唐子謙拒絕。
他沒有應(yīng)聲,卻也沒有站起。
秦霞滿足地笑了出來,卻因她身子極虛,咳了好幾聲。唐子默看向她,目光有著心疼、有著緊張,終是忍不住想爲(wèi)她倒茶。可才起身,就被她抓住,那虛弱的聲音:“你不要走,咳咳……咳。”
他心中一緊,回眸柔聲道:“我沒有想走。”似是爲(wèi)了安撫,還拍了拍她的胳膊。
唐子謙親自喂水,秦霞一臉歡喜地就著他的手喝了。喉嚨處溼潤,她說話省力了些,緩緩道:“子謙,這一世,是我負(fù)了你。你對我那般好,我卻從不知曉珍惜。明知道你在府上的生活亦不如意,我卻還揹著你處心積慮,傷害家人。
總是幻想著其他,直將你對我的好當(dāng)成了理所當(dāng)然。等到我意識到的時候,便已經(jīng)來不及了。如今,我就要離開你了,其實我不怪你。真的,一點都不怪。這本是我咎由自取,你能對我這般,沒有將我的惡性公佈,讓我有體面的離開,我心裡真的好高興。
子謙,我知曉你心裡還是有我的。或許是恨我、或許是怪我,但不管怎樣,總有我的身影。我自私的竊喜,爲(wèi)你的這份在意而沾沾自喜。
我很壞,對不對?”
唐子謙很安靜地說著這些,心中同樣百感交集,“身子不好,便不要再說了。”伸手,將她的被子往上扯了扯。
秦霞卻因爲(wèi)他的這個動作精神了不少,甚至還握住了他的手,“別推開我。”語中盡是祈求。
她的手很涼,一點都不像是六月中該有的。
不知怎麼,唐子謙的心揪地生疼。
“我先一步坦白我的所謂,即使你已經(jīng)從旁處知曉了這些。我不過是想讓自己的心好受一些,你沒有拆穿我,我很高興?子謙,我一直想,當(dāng)初如果二府沒有結(jié)親,你取了另外的女子,此時必然是很幸福的。她一定不會是我這般,從不知曉體貼你,你們會有孩子……”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帶著他的手隔著錦被放在自己小腹上,眼眶盡是晶瑩,“我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沒能給你留下個孩子。子謙,我好怕你會忘了我。我什麼都沒給你留下,今後你都不會記得我。”
唐子謙聽得難受,將頭別向旁處。
秦霞慢慢鬆開了他的手,閉目輕輕喃道:“忘了我好,忘了我你該有新的生活了。”
唐子謙還是沒有說話,只是那後背的微顫,顯露了他心中的動容。
屋子裡就此安靜,須臾,唐子謙深深望了眼牀上的人,離開了屋子。
上天便是如此玩弄,從前二人天天相對時,沒有這樣的感情。現(xiàn)在,即便是想要重新來過,都不給一分機會。
他站在門口許久。
春宜探頭,等唐子謙離開流雲(yún)軒,纔好奇對走到臥房前。心中琢磨著他二人都說了些什麼,可手才方推開門縫,便見到裡間秦霞掀了牀褥下牀。
她拿起茶托裡的小杯,將溫?zé)岬乃搅诉M(jìn)去,復(fù)將手中的紙包展開,把粉末抖了進(jìn)去。
春宜捂嘴驚訝,腳步卻一直頓在那兒,不曾進(jìn)屋阻擾。
秦霞從衣櫃中取出當(dāng)初的那身嫁衣,費力地穿上,搖搖晃晃地走到梳妝檯前。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挽起了全部的青絲,帶上珠釵,抹上胭脂。雖然依舊病態(tài),但顯然精神濃豔多了。
她的臉色一直掛著淡淡的笑容,望著銅鏡中的人影,突然展容一笑。
坐了好半晌,她走到桌上,飲下了那杯水,妖嬈喜悅道:“子謙,我還是你的妻子……”
這是秦霞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
那旁唐子默等到唐夫人回院,跟著進(jìn)了屋,便無措地問道:“母親,錦兒遲遲沒有消失,兒子該怎麼辦?”
唐夫人見一向鎮(zhèn)定無比的兒子突然如此,嘆息道:“子默,難道你沒有信心找到她?”
唐子默無力地坐在紅木靠背椅上,“以前我是有的,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越發(fā)覺得自己無用了。都這麼多時日了還沒有消息,也見不得有誰聯(lián)繫我,錦兒會不會已經(jīng)……?”
他一臉懼怕。
唐夫人便寬慰道:“若你媳婦當(dāng)真被害了,那對方自然不可能如此無聲無息,你且放心。這時候,沒有消息,還真是好消息。”
唐子默只好微微點頭,跟著想起了來意,望了眼門口謹(jǐn)慎道:“母親,兒子過來,是有個事想麻煩您。”
唐夫人不解,“什麼事?”
“大嫂曾透露,說您身邊的牡丹,便是暗線。眼下兒子沒有進(jìn)展,想您隨意挑個錯將她逐出府去,我瞧瞧能不能順勢尋到線索。”
唐夫人驚訝片刻,“近日多事,這事也不稀奇了。”話中顯然還有幾分惆悵,但不過一瞬,擡眸就道:“子默放心,母親這事還是能幫得上忙的。”
唐子默起身,連連道謝。
後者讓他復(fù)又坐下,“你這般客氣做什麼,她也是我的兒媳,我哪有不想她早日回來的?”
唐子默心情微好。
“對了,你方纔提到你大嫂,她居然告訴了你這條消息?”
唐子默頷首,“是啊,大嫂前陣子就告知了我,也是她與我提的薛大少爺和沈愉的那條線索,可惜後來又?jǐn)嗔恕!?
唐夫人則有些慌神,嘀咕道:“想不到,她終是良心未泯。”
“嗯。”
唐子默纔想爲(wèi)秦霞說上幾句話,那邊人就一聲嘆息,“只是,今兒下午,陸將軍回來了。”
唐子默表情僵住,“他回來了?”
閉了閉眼,唐夫人才道:“是啊,明兒晚上,聖上在宮中設(shè)宴款待他呢。”
“那父親……?”唐子默輕問。
唐夫人則撫了撫額頭,“就是這一兩天的事了。”
唐子默便站起了身,“大哥與大嫂,是不是也快了?”
便要休妻了嗎?
唐夫人重重點頭。
意料之中的結(jié)果,唐子默還是有幾分難受。
“朝堂之上,怕是就要不安寧了。”唐夫人感嘆一聲,跟著就續(xù)道:“你可知曉,眼下文國公也自辭了差事,如今閒置在家?真是想不到,她薛家居然會主動請辭。”
唐子默大爲(wèi)驚訝,“什麼時候的事?”
“午後你父親回來過一趟,就早上的事,其實那樣,也沒什麼不好。”唐夫人輕聲感嘆,跟著似是突然憶起,“子默,你有沒有覺得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唐子默微微思量,迷茫道:“母親,您指的是什麼?”
唐夫人突然面色凝重,“兒媳婦都失蹤了好些日子,咱們是很保密,但武國公府怎麼可能也這般平靜?親家夫人寵女愛女,可從未見她來府裡打聽過這個事?”
唐子默越聽也越覺得端倪,“她許是分不得空。”
“再怎麼不得空,難不成還得不顧女兒死活?早前是因爲(wèi)你小舅子,不、是薛亦然臥病,可現(xiàn)在親生兒子都回來了,她怎麼不關(guān)心女兒了?”
唐夫人越說越覺得可疑,盯著唐子默就道:“你媳婦失蹤,不該只是我們著急啊。他們便是暗下尋覓了未果,但也該同咱們家急啊。錦兒,可是入了咱們家的,現(xiàn)在沒有人影,不該找你我要人嗎?”
唐子默點頭,“母親,您說的對。”跟著踱步背身道:“難道他們知曉錦兒在哪裡?”
“你不是懷疑你媳婦是被四皇子給擄走的嗎?我記得你父親也與我提過,光祿寺少卿就是四皇子安插進(jìn)朝廷的人。你說,薛燕青現(xiàn)在是武國公府的少爺,可就是錦兒的親兄弟啊”
若說之前唐子默只是懷疑薛燕青知道內(nèi)幕,這下便就是肯定了這個猜測。
唐子默豁然開朗,拱手道:“母親孩兒現(xiàn)就去利吉大道那。”
唐夫人立馬喚住,“你個孩子,什麼時候變得這般毛躁了?之前你不是找過他了嗎,現(xiàn)在衝過去,不是打草驚蛇嗎?”
唐子默纔沒了從前的那份冷靜,“那我怎麼辦?”
“告訴你,只是讓你再多條線索,急什麼?你找?guī)讉€人,暗中關(guān)注就可以了。方纔不是和我提了牡丹的事嗎?還是先從她下手。”
唐子默覺得有理,點頭應(yīng)下 。
唐夫人便提了幾句唐雪的事,“如今文國公離了朝廷,你父親便越發(fā)忙碌。不過這樣,我也不太怕你大姐強要雪兒進(jìn)宮了。只是,她心中念著那陳三少爺……”咋了咋舌,搖頭嘆息。
“母親,不如就遂了她的意?”
“此時各家間都忙著散親,誰還再想著這檔子事?平易王府又是個不知立場的地,我斷將你妹妹總到那去。”說著頭疼起來,揮了手讓唐子默回去。
纔回流雨軒不久,唐子默就聽到了秦霞死在流雲(yún)軒的消息。
他大爲(wèi)震驚,唐子謙悲痛欲絕,半跪在牀前望著一身喜服的妻子。將她冰冷僵硬的手握在掌心,一個勁地說著“霞兒,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誰的勸語都聽不進(jìn)去。
秦霞的模樣,顯然是自殺。只是早前就被禁了足,後又在牀上躺了那麼久,哪裡來的毒藥?
就這時,春宜便在那便小聲嘀咕道:“爺,早前夫人來過,與大*奶關(guān)著屋子說了很長時間。”
唐子默詫異。
唐子謙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誰都看不清他的表情。
既然人已經(jīng)去了,唐府第二日便爲(wèi)秦霞設(shè)了靈堂。靖安侯府秦夫人帶著少夫人李風(fēng)纖過來祭奠,傷心倒未曾表現(xiàn)出多少,沒人臉上都有些憂色。
唐夫人則客氣地問候了幾聲,順口還問到了秦二奶奶。
原先,唐府人就擔(dān)心薛弄熙跟著過來。畢竟她和如錦是姐妹,旁人可以推拒,她卻不方便。
本只是無心一問,秦夫人聽了卻道:“那孽媳對長輩不敬,對夫君不善,成日好妒成性,將府宅鬧了個雞犬不寧,我家林兒已經(jīng)將她休棄,潛回了孃家。”
唐夫人面露尷尬,卻也不好深入過問。
唐子默則想起了昨日自己母親的話:此時各家間都忙著散親……
還低著頭呢,秦家少夫人卻到了他跟前,“二少爺,聽說二奶奶病了,我可否見上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