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慈和宮中出來,一眾人俱是心事重重,各自在心里謀算,臉上的神情都不怎么好看。
唯獨最應該憤怒的惠寧王父子二人卻跟沒事兒人一般,一個依舊神色冷淡,毫無感情,一個依舊玩世不恭,臉上笑嘻嘻的。
皇后看了眼惠寧王,欲言又止。
這會兒人太多,并不是說話的好時機,更何況,她對惠寧王也怵得慌,輕易不敢隨意與他說話。她思忖了片刻,還是決定派人去惠寧王府跟惠寧王談,自己親自上陣,有失體統與皇后的威嚴。
待出了皇宮,惠寧王半躺在馬車里,瞇著眼睛看坐在一旁的陸徵。
“你倒是舍得,那樣嬌滴滴的一個美人兒說送出去就送出去了!”惠寧王淡淡的開口,臉上嬉笑的神情已經不見了蹤影,言語雖有些輕佻,語氣卻是平平,并無半點輕佻之意。
他說著,忽然便想到了什么,神情漸漸黯然。
陸徵顯然也想到了那件事,他整個人身上都彌漫著一種森冷肅殺之意,外頭明明是艷陽高照的炎夏,整個馬車里卻是叫人覺著有一股要浸透骨髓一般的陰冷。
惠寧王回過神,神色中閃過痛楚和無奈,故意用戲謔的語氣道:“有人財大氣粗的把西瓜扔了,想去撿芝麻,可是芝麻呢,早就被別人撿走嘍!本王還聽說,最近又有旁人去搶那粒芝麻了,某人再不抓緊,那可就是扔了西瓜,丟了芝麻了!”
通常,只要他一提元青菲,陸徵身上的森冷就會崩裂,露出他原本柔和的內心。
過了片刻,陸徵果然漸漸收斂了身上的肅殺之意。
他神情淺淡的道:“我說過了,你離她遠一些。”
惠寧王似乎被兒子冷淡的語氣激怒了。他忽的一下子坐起身,怒聲咆哮道:“有你求老子的時候!”
陸徵對他似乎要吃人的聲音充耳不聞,依舊淡淡的道:“你今早出門急了些,想必是忘了吃藥了。”
“你……”惠寧王十分不滿。他覺著這天底下再也沒有比他更沒有威嚴的父親了!
唉,算了,誰叫他欠兒子的呢!
……
慈和宮中,用來消暑的冰塊盡職盡責的散發出透入人心的涼意。
太后的聲音似乎比冰塊兒還要冷:“皇上,有人等不及了,咱們娘倆礙著人眼了!”
“母后,兒臣心里頭有數。”皇上的神情看上去似乎并沒有生氣,他笑著安慰明顯動了怒氣的太后,“大封的江山,只能姓陸。旁人拿不走的!”他語氣堅定,帶著一股睥睨天下的威嚴氣勢。
太后見了,總算是露出了笑意:“這樣,我才能有臉去底下見你父皇,去見陸家的列祖列宗!”
以往。只要是新皇登基,隨之而來的便是皇后冊封,而后便是外戚封侯。
而到了太后時,她為了表示對先皇的忠誠和對權利的淡泊,制止了先皇對她母家的封侯,一心一意的替先皇管理后宮,教養子女。
她也因此得到了先皇的敬重。先皇在位的幾十年間,曾多次贊揚她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是真正的一國之母。
先皇故去后,太后便立下規矩,日后所有的皇后受到冊封后,都不得再封賞其母家。對于外戚的加官進爵也須更加慎重嚴苛。
當今皇后出自原先聲名顯赫的閣老府萬府,只是萬閣老死后萬府便沒了頂梁柱,成了一盤散沙。
而如今外戚蠢蠢欲動,皇后利用她的力量給自己的幾個兄長都謀得了極好的營生,或是富甲一方。或是聲名顯赫,縱然沒有封侯,如今的萬府也比一般的侯府要強盛的多。
只不過,以往皇后的分寸都拿捏的極好,循序漸進,連太后也說不出什么來。
如今,皇后竟然連榮國公府都想要動了,這已經觸及了太后的底線。
她一直以來都默默的退居幕后,替皇上看顧他看顧不過來的后宮,皇后除了動不動會想要拉扯一下自家的幾位兄弟,別的時候,倒也是個合格的皇后,最起碼,后宮瞧著是一團和氣的。
當初,太后和皇上給陸徵定下榮國公府的親事,不僅僅因為惠寧王妃曾經意屬這門親事,而且是他們二人給惠寧王府尋的一道護身符。
太后心疼小兒子,生怕自己死后,他沒了倚仗,如今皇帝還在位倒是好說,畢竟是親兄弟,只要他不犯謀權篡位的大罪,便依舊可以無法無天的逍遙。而等到太子即位后,他還能不能容忍這個皇叔胡作非為,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榮國公府實力強橫,一旦惠寧王府與榮國公府結親,太子想要動惠寧王府,就要權衡一番才行。就算是他想要收回榮國公府的權柄,那也不是三五日就能完成的。
慈和宮中一片寂靜,沒有想象中的震怒聲傳出來,這讓等在外頭的各路人馬的眼線頗為心急。
太子跪在慈和宮里的佛像前,襲襲緲緲的檀香似乎又勾起了他體內的躁動。袁霏已經被宮中的內侍送回榮國公府去了。
他知道這不是躁動的時候,也不是躁動的地點,只是,他的意志力卻在漸漸減弱,能讓人血脈噴張的藥物,在他的體內漸漸發作。
細密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滲出,漸漸匯聚成大滴大滴的汗水,從他身上滴落。
太子不清楚下藥的人與送信讓他與袁霏見面之人是否為同一人,但是從短暫的分析來看,應該不是同一人。
除了江貴妃,還有誰,想要置他于死地?!
他要好好利用給他下藥之人!
這春藥,或許這次會成為他最大的救命良藥!
太子想著,故意狠狠的咬破自己的舌頭,支撐了一會兒,他便順從強大的藥力,不再控制自己,直直的暈了過去。
隨后,在黑暗將他吞沒的最后一刻,他便聽到,有個老嬤嬤急急的低呼道:“太子暈過去了,好像是中毒了,快去告訴太后娘娘!”
……
第二日,宮里平靜的似乎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般,穎妃與賢妃依舊去慈和宮陪著太后說話,太子依舊跟著皇上上朝,皇后依舊病怏怏的理著后宮事務,文武百官面前,皇上依舊威嚴從容……
一切,仿若昨日。
只是陸徵知道,一切,都不同于昨日了。
至少,袁霏不會再是他的世子妃。
對他來說,這就足夠了。
退掉自己的親事,其實并不難,以他的能力,只要事先謀劃好了,并不會出什么紕漏,縱然出了紕漏,他也承擔的起。
可是,想要退掉元青菲的親事,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最好是左府可以主動退親,并且不傷及元青菲的閨譽,或者元府退親也可以,但是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這門親事也不是說退就退的,至少左家不會輕易答應。
陸徵思忖著,覺著他似乎應該挑個時間,去跟元青菲談一談了!這丫頭自己的主意太多,可別又生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想法來!
而元青菲從來都沒有想要要跟左家退親,從目前來看,她對自己的這門平平淡淡的親事十分滿意。
她不知道陸徵的親事被他提前毀了,就算知道恐怕她也并不會因此而動搖。
這會兒她正在鄭媽媽的指點下,開始準備自己的嫁妝了。雖然離著她成親還有不少的日子,但是按照規矩,她需要早早的開始準備嫁妝,成親那一日用的被褥、衣物,都是需要元青菲自己親手縫制的。
元老夫人舍不得元青菲過早的嫁為人婦,便提出等到元青菲十六歲時再出嫁,左家答應了。這在疼愛女兒的人家并不少見,有些人家甚至會等到女兒十七歲才出嫁。不過,在元老夫人看來,十七歲出嫁,就是老姑娘了,不吉利。
元青菲靈魂來自另一個世界,她打心眼兒里覺著,十六歲出嫁還是太早了,便想求元老夫人讓她十八歲時再出嫁,結果立即被老夫人給否決了。
十八歲出嫁,就算她等得起,只怕左府也不會同意的。
整個大封,除了不愁嫁的皇帝女兒和因為守孝耽擱了的情形,那些十八歲以后才出嫁的,基本上都是些沒人要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說出去,都是要成為笑柄的。
至此,元府所有姑娘的親事都定下來了,江瀚這幾日也完全沒了聲息,元老夫人終于徹底放下心來。她把元青菲三個叫到身前,叮囑一番,便讓她們去涼源寺上香。
在京城,因涼源寺的寺名諧音“良緣”,寓意極好,且似乎頗為靈驗,大凡要成親的女子,在成親前的幾個月,通常都會去涼源寺里祭拜一番,以求自己未來的姻緣會是一樁良緣。
雖然元若儀的親事還有一年,元青菲的更是有兩年之多,但是元明蓮的親事卻已經很近了。借著這個時機,元老夫人便想讓三人一同去涼源寺上香,日后元青菲與元若儀便不必再單獨去寺里了,她現在對涼源寺很不放心,生怕元青菲單獨一個人去寺里出什么問題。
元老夫人也想讓元青菲借著這回去涼源寺,給陳靜然上上香,也讓她知曉,元青菲的親事已經定下來了。
七月十七,宜出行、祭祀,忌移徙、入宅。
元青菲三人按照元老夫人選的“吉日”,出發前往涼源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