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葉的聲音戛然而止,我沒有看他,而是緩緩地道:“曾經有一位長者,對我說了這麼一席話,她說:生活是極不愉快的玩笑,不過要使它美好卻也不很難。爲了做到這一點,光是升官發財這些是永遠不夠的,因爲這些福分都是無常的。爲了讓自己不斷感到幸福,那就需要善於滿足現狀和從另一個方面去想一件壞的事情。譬如說,要是你的手指上紮了一根刺,那你應該高興,因爲這根刺不是紮在你的眼睛裡。”
在那一世,我是不幸而又幸運的。不幸的是,我是沒有父母疼愛的孤兒;幸運的是,我遇上了福利院的李媽媽。她有一顆博大寬容的心,福利院的孩子都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媽媽,當然我也不例外。高三那年,我考的不夠理想,跑到福利院去向她訴苦,她就把那段話講給了我聽。她總是在我們的背後,用她獨特的方式關心和激勵著我們,不要自暴自棄,要奮發向上、、、
聽了我的話之後,大鬍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對我道:“我的一位朋友也曾對我說,凡事不要往壞處想,要笑對人生,你和他的觀點倒是不謀而合!”
笑對人生!這四個字好生熟悉,似乎那個鳳眼男人曾經跟我說過,他的孃親一直要求他這麼做。所以他總是溫柔地微笑,溫柔對待他身邊的任何人。在董臘山的那一次,我得知他存心欺騙利用,傷心絕望之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伤?,仍是那樣溫柔地笑著,而我的心馬上也柔軟了起來、、、哎,現在這個時候,我還想他幹什麼,不是已經快忘記了麼!
我搖了搖頭,發現大鬍子正在用審視的眼光看我,便連忙衝他勉強一笑,希望能掩飾自己的失神。
“小離,”大鬍子眼神柔軟地看著我:“假如哪一天,你發現有些事情並非你想象的那樣,你、、、會怎麼做?”
“嗯?”我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大鬍子嘆了一口氣:“算了,我只是、、、一時情緒低落罷了,沒什麼事兒的,我們回酒席吧。”
說完,他起身便往回走,我見狀忙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不知什麼時候,月亮已經升起來了,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花香和青草香。周圍安靜極了,我很納悶,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難道酒席已散,大家都已回家歇息去了麼!
正在前面靜靜走著的大鬍子突然停了下來,他傾耳聽了一會兒,回過頭時臉色已變:“不好,快走!”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怎麼了?”
大鬍子不說話,拉著我就往草地那邊走。還沒走出幾步,幾條黑色的身影手持長劍,幽靈一般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刷地一聲,大鬍子伸出手,從腰上抽出一根長長地鞭子,朝那幾個身影揮去。電石火光中,我被大鬍子掩在身後,而那幾個身影也纏鬥了過來。
大鬍子的鞭子舞的虎虎生風,而那幾個身影也是神出鬼沒。我看不出他們鬥了幾個回合,只覺身邊鬼影幢幢,大鬍子的呼吸卻在慢慢變粗。
“小離,等下往左邊跑!”大鬍子一邊揮動長鞭,一邊在我的耳邊低語。
“那你呢?”我很著急,不想成爲他的累贅,可也不想拋下他做逃兵。
“我自有辦法找你!”大鬍子急急地。
長鞭一揮,左邊似乎出現了一個空檔。
“快走!”大鬍子低喝一聲,而我也趕緊朝左邊疾奔而去。纔剛奔出竹林,腦後一陣疾風飄過,似乎有人在我的頸部擊了一掌,我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久之後,我就醒了過來。
我是在馬背上被顛醒過來的。
睜開眼睛,我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極爲難堪的境地。我被橫放在了馬背上,我的腹部緊緊貼著馬背,口鼻則緊緊貼著馬腹。馬跑的並不是很快,但是路不平整,搖搖晃晃的跑動蹂躪著我的肚子,動物特有的腥臊味刺激著我的口鼻,胃在翻江倒海,沒過多久,我就吐了起來。
“籲”地一聲,有人緊了緊繮繩,馬停了下來,而我也趁機吐了個痛快。
不知道自己吐了多久,只知道到後來,我的腹中再無東西可吐的時候,我才停了下來。
四周靜悄悄的,恍惚中,我瞟見了身旁的一隻大馬靴。手臂下意識地一動,碰到了一個溫溫熱熱的東西:那是、、、人的大腿!
有人輕哼了一聲,下一個片刻,我的脖子一緊,那人捏住我衣服的後領,把我給翻坐了起來。這時,我纔看見,我們此刻正處在一個大山谷內。
淡淡的月光升起來了,青灰色的光均勻地潑灑在這茅草叢生的地方,更加地透著幾分荒涼。
再轉眼一看,我的身前身後有二三十騎人馬。他們都是黑衣黑褲,臉上也蒙著黑布。他們緊隨在我坐的馬匹旁邊,似在保護著某一個重要的人物。
有人催馬近前,用梵語請示著是繼續前進還是停下休息。坐在我身後的人遲疑了一下,隨即命令就地休息。
二三十個人同時下馬,有人扎帳篷,有人收拾帳篷,動作利落而又幹淨。
“帳篷已經紮好,請殿下進帳休息?!庇腥苏埵镜?。
緊接著,二三十個人猶如事先約定好似的,刷刷刷地圍成一圈,坐在了帳篷外。
我呆呆地坐在馬背上,看著這整齊劃一的動作,不由得傻了眼。背後的人身形一動,伸手摟著我下了馬。他的動作是那麼突然,下地之後,我一個趔趄,幾欲摔倒。
一隻大手伸過來,穩住了我的身形。我擡頭一看,看見了一個高大健碩的身影和一雙深邃漂亮的眼睛。他是、、、我稍一愣神,便想起潑水節那天遇到的那個天竺二王子。
是他!一定是他!
心下稍稍一定:他擄了我,定是因爲我會解題!既然我正欲前往天竺,借了這位二王子之手,我豈非省掉了不少的麻煩。只是,也不知大鬍子現在怎麼樣了?不過,如果這些人的目的是我,想來他、、、應該無礙罷!
這邊正呆呆地想著,冷不防有人拉了我一把。我不禁怒瞪過去,就見到一雙疑惑的眸子。想到這個人的真實身份,我連忙低下了頭,作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正所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既然做了人家的俘虜,還是不要太囂張罷!
於是,在這位二殿下眼神的示意之下,我隨著他進了帳篷。
一進裡面,我眼前一亮:果然重量級人物的待遇就是非比尋常!寬大的帳篷內,一盞燭火閃閃爍爍地亮著,而地上則鋪著一張金色的厚厚的氈子
。
“睡吧!”高貴的二殿下將一件黑色的披風摔在我的腳旁,然後用蹩腳的天嘉話向我招呼道。
我看了看那氈子,又看了看那件披風,任命地走到披風前,躺下了。頭一觸到地面,脖子上便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想來開始有人在我脖子上重重一擊,在那裡留下了傷痕罷!強忍住不適,我側過身子,就覺一樣東西從我的領口處溜了出來。
我伸出手,摸過那樣東西一看,卻不由百感交集。那是那個鳳眼男人在遊方那晚送給我的那枚玉戒,原本離開漢州的時候,我想取下交還給他的,不料卻怎麼也摘不下來。後來到了雅州,我輕輕鬆鬆地就把它給摘下來了。我本想把它給扔了,最終還是捨不得,便尋了一根紅色的絲線串起,吊在了脖子上。
那個鳳眼男人,恐怕早把我給忘在腦後了吧。對於他來說,我不過是他身邊的一名過客。匆匆而來,也匆匆而去。只是,想到這裡的時候,心中爲什麼還會有一絲隱隱地痛!看來,我並沒有做到把他給完全忘掉哇!
“咦——”地一聲,有人打斷了我的沉思,接著我聽到了一聲驚呼:“你怎麼會有這個?”當然,這話是用天竺語說的。
我轉過頭來,就見那個二殿下坐起身子,正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著我呢!
有什麼不對嗎?這只是一枚戒指而已呀!突然間,我想起來,第一次和那個鳳眼男人的家人吃飯的時候,那個文三小姐見到這枚玉戒,也是露出非常奇怪的神色的。莫非,這枚玉戒還隱藏著什麼秘密麼、、、
看著對面那個男人直愣愣的眼神,我連忙將玉戒放回懷中,然後側過身子,假裝要睡覺了。
雖然閉著眼睛,我並沒有睡著。與此同時,我感覺到不遠處的氈子上,那個二殿下也在輾轉反側。
也許是這一路上太折騰了,沒過多久,我便真的睡著了。
我怎麼又回到貢嘎村了!豔麗的山茶花美美地開著,幾個採茶姑娘正在茶園一邊嬉笑,一邊採茶,那個鳳眼男人出現了,他開始用他優雅醇厚的聲音,在我的耳邊輕輕吟唱那首: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我癡癡地看著他,有些陶醉,也有些迷惑。待到我接過他手中的玉戒時,鳳眼男人的臉色突然變了。他冷笑著說:“我是騙你的,快把我的玉戒還給我!”
我愣愣地看著指上的那枚玉戒,下意識地將手藏到了身後。
鳳眼男人見狀,惡狠狠地撲過來搶。我再三躲避,眼看著躲不過了,我不由痛哭起來:“不要!不要搶我的東西!”
淚眼朦朧中,我又聽見了大鬍子的聲音:“傻丫頭,你跑哪兒去了,害我一陣好找!”
我剛擦乾眼淚,大鬍子也消失了。
眼前突然出現一片大霧,那霧氣很重,周圍都見不到一個人影。我陷在那霧中,怎麼也出不來,直到有人對我說:“走了,我們該離開了!”我才勉強睜開眼。
映入我眼簾的,是天竺二殿下那雙深邃的雙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