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漢州城,一切皆已沉睡。就連那飄揚了一整天的細雨,不知何時也無聲地停歇了。整個城市濕漉漉的,帶著雨后的清新與甜美。
夜色下的翠竹園,風(fēng)聲陣陣,竹影重重。
兩抹黑色的身影,悄無聲息地來到翠竹園的門口。靜靜地打量一番之后,黑影中的一個帶著另一個,悄無聲息地躍上墻頭,來到翠竹園的院中。
這兩個人影似乎對翠竹園極為熟悉,他們熟練地穿過廊院,然后到達那竹林掩映下的書房旁。
就在這兩人正要進入書房的時候,吧嗒一聲,里面?zhèn)鱽砹酥匚锫涞氐穆曇簟?
“誰?”門外的兩人驚問。
與此同時,書房門開了,一條人影疾射而出。屋外的一個黑影聞聲追去,一邊追一邊不忘叮囑另一個黑影:“小離,在此等我,我稍后便回來!”
我輕輕應(yīng)了一聲,隨即一腳跨入了書房。
一進書房門,一股淡淡的木蘭花清香便幽幽逸出。我有一刻的晃神,似乎在書桌前的椅子上,那個鳳眼男人猶坐在那兒,翻看著什么呢!他修長的眉兒微微斂起,溫柔的鳳眸微微瞇起,薄薄的唇兒略略抿起,那認真細致的樣子,說不出有多誘人。待到覺出我在看他,他的薄唇就會微微上翹,鳳目中也會閃著戲謔的光芒:“傻丫頭,又發(fā)呆了!”
是啊!在他的面前,我似乎總愛發(fā)呆。呆呆地看著他,喜歡他皺眉的樣子,喜歡他揮毫寫字的樣子,喜歡他偶然間沖我柔柔一笑的樣子。因為喜歡他,他的一顰一笑,在我的心里都是心動。
我們分開才多久啊,為什么思念如迢迢春水,急流如注!
真正的人生如白駒過隙,浮生長恨時光如疾。然而,因為思念,本來的光陰似箭,卻變成了歲月漫漫。
就像現(xiàn)在,想到那個鳳眼男人,我恨不得自己能插上翅膀,飛到京州,馬上就見到他。
輕輕嘆了一口氣,我來到書桌前,發(fā)現(xiàn)有本書掉在地上。我俯身撿起一看,正是千荀的那本游記,而一張紙條也忽忽悠悠地從里面飄了出來。
接住那張紙條,走到窗戶邊,就著微弱的光線一看,發(fā)現(xiàn)它赫然就是那個鳳眼男人曾經(jīng)給我看過的那張梵文紙條。記得上面曾經(jīng)寫著“元宵節(jié),龍門山下,亥時、、、”等幾個字,當(dāng)時我還調(diào)侃他那是一張情侶私會的紙條,后來龍門山有將士興兵作亂,我才發(fā)現(xiàn)并不是那么一回事,這很明顯是一張約定起事的時間和地點的紙條。想到這里,我的心微微一動,把那張紙條收到了懷里。
房間里有點黑,我卻清楚地記得,靠窗的是一張小案臺,那上面時常擺放著一個獸形銅香爐,里面幽幽燃放的是帶著木蘭花清香的香餅。第一次跟他來書房的時候,他曾簡略地告訴我該如何去焚香,又該如何去添香。而我,在以后的日子里,也曾試著幫他干著紅袖添香的雅致活兒。
案臺的旁邊,是他時常工作的書桌。那書桌上常常擺放著許多的賬冊,新年將至的時候,我曾陪著他在那兒度過了許多的夜晚。我和他一起查對賬目,我做的是第一遍的核查工作,他則做第二遍的查漏補缺,我們在這兒常常一呆就是深夜。有他在我的身邊,即便是辛苦,我也甘之如飴。等到事情忙的差不多的時候,我會為他準備一些簡單的宵夜。看著他津津有味地吃著,我的心里會溢滿幸福和滿足。而他,有時會在我的耳邊吟著那首《桃之夭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桃夭》中的女子,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女子的終極要求:美貌與智慧并重。被自己心愛的男人這樣夸著,我心里的甜蜜自是不言而喻的。
有的時候,他做的事情我插不上手,他則會叫我在書桌對面的榻上靠一靠,隨意地翻看書柜上的書籍。相愛的兩個人心意是相通的,我們常常會不約而同地放下手中的東西,然后再相對莞爾一笑。那一笑,是我們彼此都能體會的柔情蜜意。
“小離!”大胡子的聲音在書房外響起。我連忙收起思緒,走到門外。
“是誰呢,千荀大哥!”我出聲問道。
在這樣的深夜,除了我們之外,竟然還有人對文家也很感興趣,只是不知那人是敵還是友。
“我們只過了幾招,看不出他武功的套路,我亦不知、、、來者是誰。”大胡子思慮了一會兒,回答道:“不過,他既然來了書房,定是想找到什么東西,小離可有發(fā)現(xiàn)?”
我想到了那張梵文紙條,搖了搖頭:“房間里太黑,我只看見有一本書掉在地上,也不知、、、那是不是他要找的東西!”對不起了,千荀大哥,我要救那個鳳眼男人,有些事情我還不能讓你知道。
大胡子看了看我,隨即道:“既如此,我們先到其他地方也去看看吧。只是我們的速度可要快些,因為可能不止一人對文家有興趣。”
我輕輕哦了一聲,隨即便跟著大胡子在翠竹園的其他地方轉(zhuǎn)了一轉(zhuǎn)。由于已是子時,天上又沒有月亮,整個院子灰蒙蒙的,透著幾分孤冷和凄清。想到幾個月以前,這里還充滿著歡笑和溫馨,我的心里便有幾分辛酸。
也不知那個鳳眼男人現(xiàn)在怎么樣了,他在獄里,是否還在牽掛著我!
他是那樣溫柔細膩的一個男人啊,知道我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便毅然放手我離開。即便他知道,這放手,會給文家?guī)碇旅膫Γⅰⅰ⑦€是那樣做了!而我,口口聲聲說愛他,卻沒有體會他的那一片苦心,反而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那一巴掌,現(xiàn)在已變成了我心頭的一根刺,一徑地將我的心刺得血淋淋的。
因為怕還有人會光臨文府并且發(fā)現(xiàn)我們,我和大胡子在翠竹園轉(zhuǎn)了一圈之后,沒有再去其他的園子,而是徑直回客棧了。這當(dāng)中,大胡子一直很沉默,他沒再說上一句話,而是默默跟在我的身后,直至回到客棧——
丑時,漢州城突然來了一隊官兵,他們高舉著火把,將征西王府附近那間客棧團團圍住。緊接著,這群官兵分成了兩組,一組拉弓上弦,圍在客棧之外。一組敲響了客棧的門,吩咐睡眼惺忪的掌柜喚伙計把客人喚醒,然后到院子里集中。
不明所以的客人們在伙計的賠笑聲中,陸陸續(xù)續(xù)地來到院子里。
院子中官兵手中的火把把大家的睡意都給驚醒了,看著火把忽明忽暗,大家的臉上也是晦暗莫名。
“諸位,”那位個子高大威武,被官兵們稱作仇參將的男子聲音洪亮地:“仇某接到舉報,說這間客棧有反賊隱匿。大家都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仇某不得已,驚擾了各位。只要各位配合,仇某絕不為難你們!”
反賊!聽了這兩個字,院中的眾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而我,一邊聽著眾人的議論,心中升起了不詳?shù)念A(yù)感。
怎么辦?這群官兵的目的莫非我和大胡子嗎?眼下,大胡子并不在客棧,他在半個時辰前回了征西王府,說是到那里拿一樣?xùn)|西,還沒有回來。如果他們的目的真的是我們,我一無武功,二無應(yīng)對之策,肯定會被他們給捉住的。
我強按捺住心焦,抬眼看了一下那個仇參將。他正眼神冷厲地打量著尚在竊竊私語的人群,視線落到我身上時,他的眼睛瞇縫了起來。
我的心咯噔一聲往下一沉,果然,那位仇參將喚過一名士兵,然后指了指我。士兵點點頭,隨即幾個人上前,將我扭送到了那位仇參將的面前。
“大人,”我的雙臂被反鎖在身后,完全動彈不得:“大人此舉何意,小人一直奉公守法,不知何事觸犯了大人!”
仇參將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有人舉報說,你今晚去了征西王府,可是當(dāng)真?”
我心頭一驚,我和大胡子特意挑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去王府,并且事前我們還注意了一下四周,并沒有人跟蹤。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個夜探王府的黑影、、、
“大人,是誰看見我去了王府,可有人證?”我朗聲道:“若無人證,這里每一位都有去王府的可能。再者,若是有人存心與我過意不去,說我去了王府,大人也能把它當(dāng)真么?”
仇參將眼神凜冽地看著我:“好一位伶牙俐齒的刁民,本參將要抓誰,用得著向你解釋么?”
“大人當(dāng)然不必向我解釋,但是大人若想服眾,便不能莽撞抓人!”我一邊掙扎,一邊瞟了一眼四周:大胡子呀大胡子,你到底在哪兒呀,我快
要被人抓走了!
“到了衙門后,本參將自然會交出人證,讓你心服口服。”仇參將大手一揮,那一堆官兵便分成兩列,押著我走出了客棧大門。
押著我的官兵并沒有往漢州城中心走,而是直接走向了西城門。看來那位仇參將并沒有把我送入衙門的打算,這樣一來,大胡子找到我的機會就更少了,想到這里,我心急了起來。
“大人,為何我們不去衙門?”我大聲沖那位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仇參將問道。
仇參將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并不說話,反而那押送我的士兵大聲喝斥道:“大人愿意去哪兒就去哪兒,那里由得你小子來多問。再說,這漢州城里,除了劉將軍外,還沒有人敢問大人的行蹤的。”說完,就推著我繼續(xù)前行。
我心里雖然氣憤,怎奈人為刀俎,便只有無語往前走了。一邊走,我一邊在腦子里搜索著有關(guān)這劉將軍的信息。好像在鳳凰鎮(zhèn)的悅來客棧里,那位姓伍的馬商曾經(jīng)說過,有一位劉將軍接替了文家鎮(zhèn)守西疆,莫非士兵口中提到的劉將軍就是他!
“這位大哥,”我諂媚地對身邊那個家伙道:“您口中提到的,難道是目前鎮(zhèn)守西疆的那位劉將軍?”
身邊那個家伙愛理不理的看了我一眼:“算你識相,還知道我們劉將軍!”
“那是那是,劉將軍英勇善戰(zhàn),我們老百姓那個不知,誰人不曉!”其實我從未見過這個劉將軍,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許人物,不過多說兩句好話總是沒錯的罷!
聽見我贊美他們的將軍,身邊的那個面露得色:“哼,說來我們劉將軍在文王爺手下時,就曾、、、”
話未說完,就聽見仇參將冷冷的聲音:“阿壽,你話太多了!”
阿壽恭敬地回了一句“是”,便不再說話了。
一行人馬很快便來到了西城門。守城的士兵看見了仇參將,二話不說,就給我們放行了。看來這位仇參將確實是位人物,只是我若是被他們押到了城外,大胡子該怎么打聽我的行蹤哇!再說,如果我真被這群人抓去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我可怎么去京州救我心愛的男人啊!我一定得想個辦法,讓大胡子知道我的去向。
出了城門,我們一直在往西走。因為我以前常在戶外行走,到了晚上,通過天上的星星,我也能判斷自己大致的方位。快到驛站的時候,我看見了另一行人馬,他們舉著火把,似在等著我們。
果然,剛到驛站口,就有人迎了上來。仇參將下了馬,和另外一個將官模樣的瘦高漢子聊了幾句。我隱隱聽出,似乎那個將官是去抓另一個人,不過卻沒有抓到。趁著他們不注意,我假裝去整理鞋子,偷偷蹲下身子,先灑了一些藥粉,然后再用指甲在身旁的大石頭底下留下了sos三個字母。記得與大胡子在一次露營的時候,我們講到了如果遇到危險,該怎樣給對方留記號的問題。當(dāng)時我就提到了這三個字母,大胡子雖然一臉的好奇,不過還是認同這種方式,因為估計整個天嘉國里,就只有我們兩個明白這三個字母的意思了。
剛剛寫完,那個阿壽一臉嚴肅地對我道:“參將大人有事要問你,還不快過去!”
我嗯了一聲,隨著阿壽來到驛站的小房間內(nèi)。在那里,仇參將和那個將官正坐在一張石桌子旁,輕輕討論著什么呢!見到了我,他們停止了說話。
“你的同伴呢?”仇參將濃眉緊鎖,厲聲問道。
“小人不明白大人的意思?”我假裝糊涂,心里卻是又喜又憂。喜的是,大胡子沒被另外一幫人抓到;憂的是,他們行事很周密,也知道大胡子跟我是一起的,那大胡子以后處境也堪憂了,還怎么想辦法救我啊!
“還在明知故問,有人早告訴本參將了,去王府的有兩個人。”仇參將一拍桌子,大聲喝道。
“小人確實不知大人提的是誰?況且我一直跟著大人在此地,怎會知道他人的蹤跡呢?”我故意忽略他滿臉的怒氣,低下頭答道。
“你、、、”仇參將氣得說不出話來。
“跟他客氣什么,到了大營之后,自然有他好受的,到時候還怕他不說么?”另一個聲音陰沉沉地道。
我抬起頭來,看見一張瘦削的臉龐和一雙鷹隼般的眸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