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他早已學(xué)會了將所有心思輾轉(zhuǎn),都化為那春水般的笑,在那樣變幻不休的神情里,所有的秘密都如河燈般順?biāo)髯摺?
但是,再一次面對秦心顏、這個在自己最絕望的時候賞識自己、給自己機會東山再起并且一力栽培自己的恩主之時,他的內(nèi)心,此起彼伏。
選擇已然做出,辜負之人已然辜負,就算我一無所獲,但是至少蔓兒還活著,也許,這樣就這樣吧……
那夜他不是沒有聽出秦心顏話里話外的刺探之意,只是他不想去懂……
他是做了錯事,害苦了在他無依無靠悲苦落魄之時唯一肯站在他身邊的人……
所以,他現(xiàn)在要怎樣……
而不能彌補,他知道要怎樣,又能去怎樣……
蕭云崢埋在“雪堆”里的手指,再次攥緊了,指間的氣勁不能抑制的一收,波的一聲將那個小小蠟丸粉碎。
信上說:
陛下死了……
陛下他死了……
上官安奇似乎也死了……
瘋狂的秦心顏正在追殺賀蘭宸,不死不休……
而她,有所好轉(zhuǎn),做完這件事,解決掉賀蘭宸的危機,他就能見到她了……
而如果賀蘭宸死了,他也就永世都不能再見到她了……
蕭云崢突然瘋狂的笑起來。
他的笑聲低沉幽魅,響徹在空無一人的花園內(nèi),四周,亦都起了微微的震動,漸漸衍生出來的那些紅色冰晶碎裂的聲音,接著,那些高懸的做成冰凌形狀的水晶,紛紛落地,砸在碎銀屑里,發(fā)出琳瑯清脆的聲音。
越來越多的冰晶被粉碎,漫天里像下了場紅雨。
蕭云崢只是瘋狂的笑著,笑得身子顫抖,笑得嘴角慢慢沁出了血。
賀蘭宸……李思郝……你要我殺林皇后,你要我放了賀蘭宸,你要我串通楚妃,導(dǎo)致害死陛下,坑苦了秦心顏……可你還要我,再去殺了昭雅跟孫佳林,以絕后患。
現(xiàn)在,你還要我?guī)湍銓骨匦念?,只為解決你的危機……
你……你們……究竟當(dāng)我是什么?
而我……我……我,又是個什么?
我就是個喪心病狂、無恥卑鄙、為了一己私欲可以不擇手段,可以覆滅天下的瘋子跟無恥之徒!
我的心,我的心呢?
我的心早已沒有了,在我謀殺惺惺相惜的知己、在我害死同沐血火的戰(zhàn)友、在我恩將仇報對我的恩主下黑手、在我很多年前看見那個明光四耀的冰鏡之中作飛天之舞的女子時,我的心,早已被挖出,攥緊,丟棄。
貪嗔癡恨愛惡欲……
俗人難避七宗罪……
西方寶樹名婆娑,我卻無緣結(jié)得那長生果。
哈哈哈哈……
瘋狂的笑聲,漸漸淡去了,曾經(jīng)精心打造,紀念伊人初遇的紅冰花園已被摧毀,遍地的鮮紅碎晶里,那身著紅衣之人,緩緩站起身來,步伐平靜而穩(wěn)定的邁了出去。
剛走到門口,立即有御林軍的一個副統(tǒng)領(lǐng)謙恭卻警惕的圍上來,躬身問:“不知蕭統(tǒng)領(lǐng)要去哪里?卑職
們車馬伺候。”
“我要進宮,有緊急軍情稟告楚妃、監(jiān)國公主與駙馬爺。”蕭云崢籠手袖中,目光迷離的看著遠方的天空。
“這個……”那人面色為難,陛下和國師離京前再三囑咐,要盯緊蕭云崢的行蹤,尤其不能令他進宮,這么長時間內(nèi),蕭統(tǒng)領(lǐng)也一直安于在自己府邸里呆著,從未鬧出什么夭蛾子,今日卻突然來這一出,這可怎生是好?
“你不給我去?”蕭云崢斜斜的瞟過來,他的畫里面明明沒有殺氣,那人對上這樣的目光,卻噤得渾身一顫,抹了抹額頭的汗,囁嚅道:“卑職不敢,只是……”
“我知道,我不說清楚呢,你是不給我出門的,”蕭云崢冷冷看著他,“我告訴你,陛下在禹城駕崩了,我要立即稟告監(jiān)國,你說,這個消息,要不要緊?”
“??!”那個副統(tǒng)領(lǐng)被驚得后退一步,連嘴唇都已發(fā)白,睜大眼睛瞪著蕭云崢,“蕭蕭蕭統(tǒng)領(lǐng),這可可可開不得玩笑……”
“詛咒帝王,那可是死罪,而我,也從不拿自己的命開玩笑?!笔捲茘樞敝劭粗澳阕钄r我,耽誤我稟告這至關(guān)重大的消息,你是不是想拿你自己的命開玩笑?”
副統(tǒng)領(lǐng)被他晶亮卻帶著幾分神秘的目光一看,只覺得如被冰水從頭淋到腳,慌亂的退開一步,吃吃道:“卑職不敢……卑職不敢……”
蕭云崢已經(jīng)不理會他,手指一彈,他的十八護衛(wèi)立即擁著他飛馳絕塵而去,將副統(tǒng)領(lǐng)拋在層層煙灰里。
副統(tǒng)領(lǐng)怔了半晌,忽然跳起來,對著手下士兵大吼。
“還愣什么?快去稟告大人!出大事了!”
大儀殿氣氛森嚴,百官們神情肅然,太監(jiān)揮汗如雨,監(jiān)國公主則睡眼迷離。
這什么鬼朝會,為毛要開這么長時間呢?
這設(shè)在御座旁的小寶座,為什么這么高呢?
弄得人想開小差,還得注意不被發(fā)現(xiàn)。
孫佳林也是呵欠不停,他聽上官安奇的囑咐,早上四更起來練武,五更便去叫昭雅起床,一道上朝,站了足足兩個時辰,著實是困了。
底下的嗡嗡嗡的人聲,可真是催眠啊……
孫佳林繼續(xù)打呵欠,準(zhǔn)備就著這天然的催眠曲呢,就這么睡上一覺。
……
不過,這催眠曲怎么越來越吵?
昭雅也是小臉煩躁,索性睜開了雙眼,不耐煩的換了個手撐頭,忽然聽見底下哄的一聲,隨即是太監(jiān)的一聲驚呼。
吵什么吵!
誰這么缺了八輩子德,吵本公主睡覺!
昭雅怒氣沖天的睜開眼,便搶看見一朝堂的震驚疑惑神情,身側(cè)的幾個太監(jiān)抖著手,抖索著嘴唇,而孫佳林卻是一臉憤懣,大聲道:“蕭統(tǒng)領(lǐng)胡言亂語,諸位慌張什么?來人,去對蕭統(tǒng)領(lǐng)傳旨,就說陛下親征前曾有旨,著卿在自個兒府中閉門思過,如今旨意未撤,他怎可擅自出門?請他回府!”
“可是他說,陛下駕崩于禹城……”
“閉嘴!”孫佳林怒斥,面色緊張,脖子上的青筋都幾乎崩了出來,那官兒被他難得的凜凜暴怒嚇得往后一退
,險些滑了一跤。
孫佳林吼完,立即擔(dān)心的轉(zhuǎn)頭去看昭雅。
而昭雅此刻依舊清醒,且已經(jīng)怔在了座位上。
底下百官也在此刻齊齊抬頭,看著寶座上那十五歲的小人兒。
蕭云崢宮門傳音,說陛下在禹城中箭駕崩,萬歷慘敗,幸得戰(zhàn)神秦王出現(xiàn)助陣,重整大軍,才得反敗為勝……
這這這這,這和軍報上說得不符啊,軍報只說萬歷軍在禹城大勝,這這這陛下駕崩?天啊……
孫佳林跟諸位太監(jiān)擔(dān)心的盯著昭雅,孫佳林小心的碰碰昭雅,可昭雅卻儼然一尊石像一般,全然沒有反應(yīng)。
她現(xiàn)在確實什么反應(yīng)都沒有了,她全部的精神突然陷入混亂,這幾日,那種奇怪的堵心感覺,沉沉的壓在心口,腦子里橫的豎的斜的全是亂七八糟的線條,卻根本理不清楚,那是什么。
皇兄……駕崩了?
這是真的?
……
吸一口氣,昭雅突然站起身來,道:“去!讓蕭云崢進殿!本宮要親自問個清楚!”
“公主……”
“還不快去??!”
太監(jiān)被她竭盡全力喝出的聲音給嚇得退了一退,實在沒有想到,那么小小一個人,竟然也能發(fā)出那么大的聲音,連滾帶爬的,就這樣跑了出去。
孫佳林眼見不可收拾,只好命令侍衛(wèi)包圍大殿,然后站在昭雅的身側(cè),一副衛(wèi)斗士的模樣。
萬歷十七年三月,萬歷陽城,將軍蕭云崢挾驚天噩耗而來,一個雷霆霹靂般的消息震翻當(dāng)朝,隨即闖宮門,越大殿,直登御座,以巨鼎閉正殿宮門,將恰逢朝會的文武百官連同監(jiān)國太子全部堵在大儀殿內(nèi),挾持公主與秦王,欲待以監(jiān)國之印,號令九軍,謀朝篡位。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遞到了水城,正是秦心顏追逐賀蘭宸追逐到了最緊要關(guān)頭的時刻,身后精銳護衛(wèi)的一聲大喝,驚得秦心顏那是霍然回首,“你說什么?”
驚得屬下齊齊看向秦心顏。
此時退,則賀蘭宸永久逃逸,此時進——沒有人會相信,秦心顏會在她最在意的昭雅遭逢危險的時刻悍然不顧。
秦心顏仰首,天邊星月俱隱,層云密布。
只覺自己形單影只、缺力還援。
千里之外,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妹妹,自己的爹娘,自己唯一剩下的親人們,正在遭受挾制,且生死不知。
對面,輕舟之上,賀蘭宸微微一笑,對她做了個告別的姿勢。
掌控全局,伏線千里,叱咤風(fēng)云的中洋帝王,繼秦心顏之后、迅速崛起諸國、名動天下的賀蘭宸,算準(zhǔn)了她的不得不回頭。
秦心顏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在笑得容華無限的賀蘭宸身上。
隨即也對他一笑,卻開口道:“追!”
身后的精銳護衛(wèi)聽見這話,險些一個跟斗倒栽了出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主子說什么?
主子是不是急昏了,說錯了?
主子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然而秦心顏已經(jīng)淡淡道:“我不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