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出宮避暑,太后這邊是打著侍奉太皇太后的旗號,就帶了一個成太妃,剩下東六宮的太妃們一個都沒帶出來。
暢春園大啊,康熙爺建的園子,還沒少住,又大又漂亮。
四爺每天都要去暢春園請安,李薇自然也要帶著孩子一起過去。頭回進暢春園真讓她嘆為觀止。比起來圓明園嘛,是小氣了那么一點點。
圓明園如果是六寸的批薩,暢春園就是十二寸的,還放了雙倍的芝士。
空間越大,人就感覺越好,大到一定程度就會給人震撼感。她第一次去圓明園時就被震了一回,暢春園在圓明園的基礎(chǔ)上震了她第二回。
別的不說,從大門口進去坐上肩輿又走了一刻鐘才到太皇太后住的凝春堂。
去過幾次后,她發(fā)現(xiàn)不管是太皇太后還是太后,全都住得樂不思蜀了。
不過細想想也能理解,寧壽宮就那么丁點大的地方,只有別人來找她們串門的,沒有她們?nèi)e的宮里找人串門的——尊不下卑嘛。
要是感情好倒算了,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在宮里住了一輩子了,感情好的都主動來找她們了,還有跟她們住到一起的,比如宣太妃。不用出門就能見面,串門一說更是無稽之談。
所以,太皇太后和太后才是真正的可憐人,除了巴掌大的御花園就是寧壽宮。
這么一來,暢春園就真是天堂了。
四爺本人是很希望她們在暢春園住得開心,不要急著回宮的。李薇能猜到一點點他的心思,大概就是覺得把兩位長輩扔在宮里,自己在圓明園避暑很不合適。既然長輩們在外面,那他當(dāng)然也要在外面陪著啦。
其實沒人管他這個,可他就是覺得這樣才名正言順。
端儀幾個也到暢春園來了,四爺想讓她們跟著太皇太后住一陣子。
李薇跟幾位公主明里說是讓她們陪伴太皇太后,底下大家都清楚,是想讓她們提前去適應(yīng)下蒙古那邊的風(fēng)俗。太皇太后那邊是一水的蒙古風(fēng)格,來往的宮女,侍候的嬤嬤當(dāng)著太皇太后的面說的都蒙語,吃的喝的用的玩的,也幾乎全是蒙古傳統(tǒng)。
端儀她們在宮里雖然跟著嬤嬤們學(xué)蒙語,但親身感受下會更直觀。
頭幾次是李薇陪著她們過去,后來就讓她們自己去的,偶爾也會住下兩三天的。
教引嬤嬤們回話時都說公主們都很認真的學(xué),沒有一個叫苦的。
“嬤嬤們多照顧些公主。”滿人厚待奶母,這個習(xí)慣也是由康熙爺發(fā)揚光大的。宮里侍候的小主子們沒了,奶娘們可以得到小主子的遺物。康熙爺那會兒還有奶娘怠慢公主的活例子,真是叫人瞠目結(jié)舌。
李薇就想丑話說到頭里,因為這些教引嬤嬤日后都要跟著端儀出嫁的。
“公主好,你們才好,一家子都有好日子過。”她掃過底下站著的四個嬤嬤,這幾個都是公主那一群嬤嬤里領(lǐng)頭的。
“公主若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一個都好不了。”李薇斬釘截鐵的說。
嬤嬤們撲通撲通都跪下了,爭著搶著表忠心,都說會一心一意侍候公主,還有的說如果公主沒了,她們當(dāng)時就一頭碰死。
這是拿話在噎她。怪不得都說奴大欺主。
公主們因為要撫蒙,宮里上下都待幾位公主十分客氣,這些嬤嬤在宮里是管著公主的,自然也有覺得自己高那么兩分的。
李薇道:“你一個死了不算,全家都還在呢。”
那個當(dāng)頭說要碰死的嬤嬤馬上就卡了殼,不敢置信的看著坐在上首的貴妃。跪在她旁邊的人趕緊戳戳了她,才讓她回神,合身撲在地上雞啄米般磕頭,嘴里道:“都是奴婢嘴賤!貴主兒息怒!”一邊扇自己的臉。
這都不用李薇再開口了,常青出來跺了那個嬤嬤一腳,喝斥道:“沒規(guī)矩的東西!當(dāng)著貴主兒的面做什么樣子?來人,請出去開導(dǎo)開導(dǎo)。”
他一聲令下,外頭就進來兩個太監(jiān),拖著那嬤嬤就出去了。
這時嬤嬤也不敢喊了。
李薇是見過四爺那邊的奴才求饒的,別說喊了,哭都不敢哭,再害怕也只敢規(guī)矩跪著。是生是死都是主子發(fā)話,像這樣吵的跟菜市場的,那都是從心里就沒把主子放在眼里。
該說的話都說了,她讓常青領(lǐng)這群嬤嬤去看那個挨打的,打完再讓她們回去。
下午四爺就知道她發(fā)威的事了,笑著說:“做得好,日后多來幾次,看還有誰敢小瞧你。”然后讓人去把那嬤嬤的丈夫給判了一千里的流刑。
他笑道:“一頓板子值什么?養(yǎng)個十天八天的就好了。一次給個狠的,看她們還敢不小心侍候公主們。”
完了讓李薇去看看公主們,他道:“教訓(xùn)嬤嬤是為了她們好,你告訴她們。朕把她們嫁出去,就會保她們一世平安富貴。”
李薇原樣跟端儀幾個學(xué)了,又自己作主添了句更感性的:“都叫了皇阿瑪了,那就是你們的皇阿瑪。咱們家的公主走出去,不說欺負人就不錯了,怎么能讓別人欺負呢?”
端儀她們此時才仿佛有了點精氣神。最早進來的三爺家的端惠跟李薇更親近點,趁沒人時抱著她的胳膊悄悄說想讓她再打一個嬤嬤。
“她最壞,老借著教我規(guī)矩的時候讓我多跪,我的膳她也克扣。一個學(xué)不好就要減我的菜。”端惠道。
李薇嚇了一跳:“你怎么不早說?”
端惠道:“我想著,我要是連這個都熬不下來,等去了蒙古就更受不了了。”
傻丫頭啊!
李薇幾乎要仰天長嘆,端惠抱著她的胳膊搖了搖:“李額娘別生我的氣,皇阿瑪和你頓頓都賞菜給我,那個是她不敢克扣的,我沒餓著,就是生氣。”
沒餓著就好,李薇發(fā)誓從今天起所有的孩子頓頓都賞菜。
她以前看心理學(xué)上說孩子們受到欺負不告訴家長大人,是因為他們知道這是壞事,而隱瞞壞事是人的本能,所以哪怕挨欺負的是他們,也怕告訴大人后自己會受罰。
而有的家長還真的會因為孩子受欺負罵他們沒用。
所以真不怪孩子們在老師、同學(xué)、比他大的孩子或路邊陌生的大人那里受了欺負不敢說啊。
李薇一時顧不上這個,可她能替端惠打這一次,日后呢?
她讓端惠自己打。
端惠顯然沒想到會是這樣,一時轉(zhuǎn)不過這個彎來。
李薇教她:“你是主子,她們是奴婢。她們教你是規(guī)矩,你打她們是天理。就算沒理由,你也能打她們。嬤嬤們拿規(guī)矩壓你,你就拿身份壓她們。”
端惠猶如醍醐灌頂般的開竅了,當(dāng)天就讓人賞了那嬤嬤二十板子。
端恪嚇得拉著端惠說你這下闖禍了怎么辦怎么辦,端惠拉著她如此這般耳語了番,道:“我現(xiàn)在才明白,皇阿瑪和李額娘都對咱們這么好,她們憑什么拿捏咱們?我就是打她了,我看她敢不敢呲一呲牙!”
嬤嬤自然是不敢的。端恪就親眼見著那挨打的嬤嬤養(yǎng)好了回來謝恩,端惠笑著賞她座兒,還體貼道:“嬤嬤待我好,我心里清楚呢。只是啊,我年紀小,這氣憋在心里總不自在呢,是以就要發(fā)出來。日后若還有這種事,只能請嬤嬤多擔(dān)待了。”
往日里站在她和端惠跟前,事事時時都要端著范兒的嬤嬤,此時卻低眉順目的說:“公主是奴婢的主子,自然是您怎么說,奴婢怎么做了。”
端惠就笑:“瞧著嬤嬤這是心里還有怨氣呢?”
嬤嬤趕緊離座撲通跪下,磕頭道:“奴婢萬萬不敢!公主明鑒!”
端惠畢竟沒有四爺那么狠,一個小姑娘能大膽這一回已經(jīng)可以了,見嬤嬤服軟就讓她下去了。
端恪等人走了才敢大喘氣:“你還真敢啊。”
端惠咬咬牙說:“日后她要還不規(guī)矩,我還要打她!”端恪倒抽一口冷氣,端惠說:“你想想,咱們要連在自己的地盤,打自己屋里的下人的膽子都沒有,嫁過去了不是更加什么都不敢了?”
端恪聽怔了,好像一時間想通了什么。
端惠道:“從我進宮起就只有自己了,如果我自己再不護著自己,那就成任人宰割了。”
端恪想起到圓明園前剛見過的阿瑪。阿瑪讓她在宮里乖乖的,說家里都好,她額娘好,她妹妹好,她弟弟也好。最后阿瑪說,讓她放心,他會好好照顧她額娘和弟妹的。
端恪當(dāng)時想的是,我不稀罕你照顧他們,好像我進宮當(dāng)公主就是為了給他們掙好日子的。你怎么不問問我好不好?在宮里住不住得慣?有沒有受欺負?
今天聽了端惠的話,她才知道什么是孤家寡人。她和端惠一樣,從此只有自己能依靠了。
“我聽你的。”她道。
端惠怔了下,晚上就聽說端恪讓嬤嬤跪著侍候她規(guī)矩。
“嬤嬤日日跟我說規(guī)矩,不如先讓我看看嬤嬤的規(guī)矩好不好吧。”
暢春園里,公主們跟嬤嬤鬧得沸反盈天的,上頭的太皇太后和太后一個都不管。太皇太后天生就不愛管事,太后則是一聽就笑了,還說這才像公主。
她跟方姑姑說:“先帝那會兒不好說,現(xiàn)在可不一樣了。我生的我知道,皇上是絕不會替嬤嬤們撐腰去責(zé)備公主的。”
方姑姑給太后輕輕捶著腿,笑道:“您忘了還有那位呢?有她在,只怕還要替公主們叫好呢。”
太后笑道,笑完悠悠嘆了聲:“一開始叫好的可不是她。”要不是皇上在她打了嬤嬤后流了嬤嬤的男人和兒子,公主們也沒這個膽子。
皇上這個脾氣啊,真是……
讓她說什么好呢?
圓明園里,四爺正帶著一群阿哥們釣魚。他的打扮最樸素,穿著李薇給他做的無袖大褂子,穿著草鞋帶著斗笠,手上的魚桿也是瀟湘院里折的細竹子。
與他相比,湖邊坐著小板凳的一排阿哥們就奇怪了。穿著素絹輕紗的衣服,腰懸玉帶,端得是一派風(fēng)流。不過現(xiàn)在袍子下擺都掖在腰帶里,褲腿高高挽起露出白生生的小腿,再戴一個嶄新的斗笠,手上再握一釣桿。
四爺說這是野釣,還帶他們?nèi)ビH手挖蚯蚓。這東西好找,織耕園里有不少呢。弘昐等人是親眼見過施肥的,挖蚯蚓時個個把臉皺得像吃了一筐的酸桔子。
弘晰幾個有發(fā)現(xiàn)的,比如弘晰就從旁邊找了個木片,有沒發(fā)現(xiàn)的,如三爺家的弘晟就一邊挖一邊笑話弘時,說他個大男孩還怕蚯蚓,說著說著汗從額上滴下來,他抬手在臉頰上一蹭,臉上就抹了一道田里的泥。
弘時一臉‘你好惡心好可憐’,弘晟還道:“你就該跟哥學(xué)學(xué),瞧哥的,再說你怕也怕個差不多的,換條五步蛇,啊,那怕起來還說得過去,怕蚯蚓,哥都不稀罕說你!”
弘時嚴肅點頭:“那是,我是不能跟哥你學(xué)。”然后飛快的把弘晟挖好的蚯蚓給抱著跑了。
“啊!你個臭小子!”弘晟又抹了把臉,這下連弘暉都同情他了,讓人去打水來給他洗。看弘晟去追弘時了,兩人在遠處又打又鬧的,弘暉小聲告訴大家:“別跟他說。”
大家都點頭,弘晰笑得格外有內(nèi)涵,他已經(jīng)猜著了。去年皇上在豐澤園帶他們一起種地,雖然太監(jiān)們都是避開他們施得肥,但書上有,弘晰看書就知道了。
弘時被弘晟抓住后,看他那雙手上全是泥,一個勁的喊你的手你的手!一邊拼命掙扎不讓他的手碰到,弘晟發(fā)現(xiàn)后嘿嘿嘿的把兩手的泥全抹弘時身上了。
四爺就在一邊挖的,看到后笑著對蘇培盛說:“去給你四阿哥和弘晟都找兩套衣服過來,朕看這魚釣完還要再換一身。”
這話還真是一點都不假。魚釣到一半,弘晟釣到一條,拉到岸上剛?cè)∠鹿淳捅荒囚~扇了一巴掌,然后魚兒跳回水里了,他在那里呸呸半天,一嘴魚腥味不說,一抹臉上還滑膩膩的。
四爺笑,問他要不要抄網(wǎng),那東西方便。
弘晟抹臉道:“要!汗阿瑪英明!”
四爺也來了興致,放下魚桿說:“那朕就英明一回!”
他讓人拿大魚網(wǎng)來,往湖里撒網(wǎng)撈魚。一群阿哥都沒看過這個,躍躍欲試。等撈完出來沒幾個還是干的。
李薇這邊早在聽說他們要撒網(wǎng)撈魚就讓人燒熱水了,等回來后一個個都先進屋洗澡,把這一身的魚腥氣給泡掉了再出來。
四爺洗完后從屏風(fēng)后出來,抬頭聞聞:“這回真成香餑餑了。”
李薇正要拿衣服給他換,聽了就笑倒在那里。上回她拿這個打趣他,說他是香餑餑,前朝后宮都爭先恐后的要把他搶回家去。
四爺當(dāng)時笑得快岔氣,然后逼她說他是香餑餑,那她想不想要?她說想要,他說那你要吧,朕在這兒呢。
他過來從她手里拿過衣服披上,笑道:“笑什么?朕不是香餑餑嗎?”
她笑得渾身無力,拿干布給他擦頭發(fā),道:“香,香死個人呢!”然后抱著他的頭在光溜溜的腦門上親了一口。
門外蘇培盛隔著屏風(fēng)雖然看不清,但顯然主子們正在開心呢,他猶豫了下,還是上前輕聲道:“萬歲爺。”
屏風(fēng)里四爺嗯了聲,李薇從他懷里站起來,繼續(xù)給他擦頭發(fā)
蘇培盛不敢進去,就在屏風(fēng)外說:“宮里曹得意和安郡王府的長史在外求見。”
曹得意是長春宮的,安郡王長史來了應(yīng)該也是正事。
李薇趕緊給他換上衣服,頭發(fā)還濕著是來不及了,只好就這么讓他披著出去。她坐下等,心里猜是什么事。
四爺先見的是安郡王長史。安郡王,就是八爺福晉郭絡(luò)羅氏的堂兄,之前上折子請立嗣子為世子的那個。在又熬了一年以后,終于熬不下去,撒手歸西了。
長史來報信也是正常的,至于上折子的事就看安郡王府找人代遞了,反正那家現(xiàn)在是沒有能直接面君的人。
四爺讓長史退下去,很是鐵面的讓蘇培盛傳怡親王進來,打算這就讓安郡王一家搬家。御賜的宅子是給郡王住的,沒郡王了自然就住不得了。
蘇培盛挺有良心的提醒了句:“萬歲,曹得意是……”
四爺把曹得意給忘了,他現(xiàn)在要顧的是安郡王的后事。畢竟他雖然打回了安郡王的折子,但是該施的恩要施。施給死人就不必擔(dān)心有問題了。他已經(jīng)有點學(xué)會了先帝的手段。
他是不打算再讓安郡王府傳下去,但安郡王,他要讓他風(fēng)光大葬。要讓皇子至祭,要親自給他寫悼文。
這樣一來看誰還能說他刻薄寡恩!
呵呵呵呵呵~
四爺腦補得正歡樂,聞言道:“朕這里沒空見他,領(lǐng)到貴妃那里去吧。”
得嘞!
蘇培盛歡樂的領(lǐng)曹得意去見貴妃了。
曹得意是頭一次進圓明園,但不是頭一次見貴妃。不過他沒想到萬歲爺連他的來意是什么都不聽,就讓貴妃處置了。
萬一是長春宮的事,那不是等于貴妃替長春宮拿主意了?
曹得意怎么想怎么不舒服,可這事也輪不著他說話。
另一個沒讓他想到的是貴妃居然就住在九洲清晏里頭,蘇培盛領(lǐng)著他也不過是從這個門到那個門,連院子都沒出。
剛到貴妃的屋門口就聞到了桃花香,抬頭就能看到一個半人高的梅瓶立在墻角,里頭插|著數(shù)枝桃花。
蘇培盛領(lǐng)他到了門口就不進去了,通報完這小子就示意讓他自己進去。
曹得意只好在屏風(fēng)前就跪下道:“奴才,長春宮曹得意叩見貴主兒萬福金安。”
李薇在屏風(fēng)那頭道:“你來是有什么事?說吧。”
雖說是太監(jiān),但也是生人。李薇沒那個興致誰都請到屋里說話,隔著屏風(fēng)挺好的,四爺都愛隔著屏風(fēng)讓人傳話。
曹得意也不敢起身,眼一擠掉了兩滴淚,哽咽道:“回貴主兒的話,大阿哥的格格,落胎了……”
什么?!
李薇怔了,聽曹得意在那里說什么時候見紅,什么時候喊來太醫(yī),太醫(yī)又是怎么說的等等。
他說完等了會兒,李薇才回神讓他起來。
這事可有點大。
她讓曹得意先等著,等四爺?shù)每湛隙ㄟ€要再問他。
曹得意讓蘇培盛帶走了,他給他找個地方待著去。九洲清晏可不是能亂走亂撞的地方。
屋里李薇跟柳嬤嬤嘆:“怎么就這么不順呢?”
柳嬤嬤說得很有技巧:“是那格格福薄,貴主兒不必憂心。”她頓了下,嘴角一勾露出個笑來:“這事,咱們只看長春宮的笑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