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江蘇待得時間並不短,除了探察民情,查閱官府卷宗這一系列固定行程之外,還要拜謁明孝陵以安撫漢人,並前往江寧織造府拜仿他乳母孫氏同時弔唁曹璽,後又參觀了胤礽主持建設上海造船廠。此行,自然是都帶著諸位皇子。
拜謁明孝陵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參觀上海造船廠卻是康熙真正有興趣之處。
造船廠規(guī)模很大,幾乎佔了上海一整個縣,其中還有專門用來研究船隻設計設計院。
看著廠內(nèi)熱火朝天工作場景,撫摸著佇立廠內(nèi)成品半成品,聽著胤礽耳邊講解,康熙頗有感觸——當初讓太子管理遠洋貿(mào)易事宜,本也不過是給太子試試手,小小磨礪一番,沒想到他竟然能做到這種程度。這樣一來,待北方平定了……罷了,北方平定怕是還要好幾年,南邊,還是以後交給太子吧?不過有些事,也要提前做好準備了。
康熙這邊感慨,胤礽這邊陪著,長期沒有回宮大阿哥則是被兩個小纏住了。
老三老四自來話多,老三是書看得多,說白了就是愛顯擺,老四則是話嘮,喜怒形於色,真放心上事能反覆說好幾遍,這兩小傢伙一進到工廠就亢奮到不行,眼睛閃亮亮地到處看看,拉著胤褆手讓對方給自己解惑。
胤褆跟著倆小傢伙到處亂跑,只不過一停住時候就會扭頭看看胤礽,於是便經(jīng)常對上胤礽看他眼睛,會心一笑。
——那種不被察覺小小默契,雖然兩人都不理解是怎麼回事,卻明明確確地打從心眼裡感覺得到瞬間溫暖熨帖甜蜜愉悅。
很,康熙便打算這裡迴鑾,臨行前,惴惴不安胤褆終於接到康熙籌建廣東水師旨意,命康親王傑書爲廣東水師提督,主持籌建廣東水師。
康熙迴鑾,胤褆則是和額娘阿瑪?shù)艿軅兏鎰e後轉(zhuǎn)道去了廣東,等待康親王到任時間裡,做好一些準備。
其實葡萄牙人是不難對付,東方古國印象過於深刻,讓他們除了耍賴皮般地試探中國底線外,其實並不敢太囂張,何況,這畢竟是東方,葡萄牙人武力有限,怎麼也不必要這麼大戰(zhàn)旗鼓地籌建水師什麼。
不過胤褆有自己考慮。
廣東這邊是大清和西洋溝通重要門戶之一,既然已經(jīng)解除海禁了,沒有一個強有力武裝力量,到時候出了亂子可不好解決。他當初本來想把福建水師裝備換換血,可這樣話勢必會引起施瑯不滿,就算施瑯贊同,可到底那是人家水師,他要做肯定要束手束腳,所以還不如從零開始,打造一個他自己滿意水師。
康熙迴鑾途徑曲阜,便令大隊伍暫駐。
詣孔廟,瞻聖象,講《日經(jīng)》,詣孔林酹酒,書“萬世師表”,留曲柄黃蓋。
看到康熙寫下“萬世師表”,胤礽猛然想起個主意,眼神一轉(zhuǎn),瞥向陪衍聖公孔毓圻身邊跟自己年歲相當少年——那是孔家嫡系長子,不出意外下一任衍聖公,孔傳鐸。
晚膳前休息時候,胤礽派人把孔傳鐸叫了過來。
孔傳鐸穿著一身孔家人常見白色漢服,滿是書卷氣息,一進屋就先叩頭行禮。
胤礽淡淡地喊了起,待對方擡起頭後,才仔細打量著對方。
孔傳鐸比胤礽大一歲,正是美好少年時光,長相很是清秀儒雅,仿若一根嫩嫩小青竹,胤礽立刻就笑了開來——好吧,看到長得好少年他就心情很愉——指了指對面椅子讓他坐下。
孔傳鐸雖然表現(xiàn)得很鎮(zhèn)定,但心裡還是有些緊張,不曉得這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皇太子叫自己過來有什麼事,何況還聽說這位爺脾氣似乎很是不好?
胤礽也不意對方想些什麼,端起桌上蓋碗,掀起碗蓋嗅了嗅,輕呷一口,茶是曲阜常見槐蕾茶,槐香濃郁,槐味綿長,沁人心脾,放下茶碗後才道:“給爺講講《論語》衛(wèi)靈公篇?”
孔傳鐸愣了一下,想了想,緩緩道來:“‘衛(wèi)靈公問陣於孔子……’”
畢竟是孔家嫡系子弟,對於講書,尤其是四書五經(jīng)這種基礎東西根本就是信手拈來,除了一開始因爲緊張而有些發(fā)揮失常,等講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時便開始進入狀態(tài)了,聲音清亮,語速適中,吐字清晰,流暢得彷彿是一條奔流不停小溪。
胤礽露出一個滿意表情,瞇著眼睛沉浸少年清脆如玉石相擊般嗓音裡。
講了小半個時辰,孔傳鐸終於把整個衛(wèi)靈公篇講完了,住了嘴,這纔有些羞赧地看著胤礽。
“你講很好?!必返i倒是不吝稱讚,“不過,作爲孔家下一任族長,你有想過做點什麼麼?”
孔傳鐸疑惑地瞪大眼睛。
“比如說你剛剛所講‘有教無類’,有沒有意再擴大一點呢?”
“太子爺意思是?”
“你先回去吧,等爺消息??茁}人教誨,不該只停留這裡?!?
孔傳鐸隱隱有些明白,卻又不是很明白。不過太子爺話已經(jīng)說到了這裡,他也只能磕頭告退,靜待太子爺所謂消息。
康熙回宮後沒多久,康親王傑書也帶人到了廣東。傑書也是上過戰(zhàn)場,真正殺過人見過血,性子很直爽,做事風風火火,見過了胤褆後,就召集相關人員商討關於重建廣州水師事情。
胤褆外四年也不是玩,尤其天天福建水師裡頭混著,學到了不少相關東西,等傑書來過程裡做了不少有用準備,令傑書十分欣賞,給康熙回摺子裡也是大肆誇讚大阿哥——從某方面來講,這也是一種奉承啊。至於胤褆初目,驅(qū)逐葡萄牙人什麼,他也才用了胤褆主意:“葡萄牙人不正建著港口麼?讓他們先建著,等建得差不多了再去要回來,白撿現(xiàn)成多好,正好趁這個時候把水師組建起來?!?
康熙二十五年,剛出了正月,整個大清都還正處喜氣洋洋時候,兩廣總督正式向租借澳門葡萄牙人發(fā)難——至於理由,就是去年故意射殺天朝百姓,還賄賂當?shù)毓賳T掩飾,強烈要求葡萄牙方面給出一個說法。
面對忠貞議會各位議員責難語言和表情,文禮士簡直欲哭無淚——當初提出建港提議時候,你們聽說有利可圖,一個個地全票通過,如今出了問題卻要我來處理,你們還敢再不要臉一點麼?
其中一個議員很爲難地表示,“少校閣下,我們當初已經(jīng)提醒過您,千萬不要惹怒這個古老國家。我們知道您是個軍人,手段強硬,但我們也只是商人,只看重利益。如果這件事您沒有辦法妥善處理好,我想我們有權(quán)請示國王陛下?lián)Q一個澳督?!?
其他議員紛紛附和,“請少校閣下確保我們利益不會受到損害?!?
文禮士氣得臉色鐵青,卻也知道倘若他們真告知國王陛下,他一切計劃都全毀了,只能好聲好氣地安撫,“各位先生,這事確實是我考慮欠妥,請各位安心等待,我以一名軍人名義起誓,這件事情務必給諸位一個合理解釋?!?
“但是,希望少校閣下能給我們一個準確地時間,我們做生意,時間耽誤不得?!?
“三天,三天後,必給諸位先生一個交代?!?
話是這樣說,可實際操作起來可難。文禮士跟中國官方接觸後才發(fā)現(xiàn)事情根本就不想他們想那麼簡單——中國人明顯是想把他們趕出澳門!
可他們租住澳門那麼長時間,澳門基本成了他們潛意識中國土,怎麼可能那麼甘心地交回去?何況澳門港口建設已經(jīng)初見成果了,於是文禮士態(tài)度很堅決地表示澳門他們會一直租下去。
派來談判中方代表態(tài)度強硬,“澳門是我大清一部分,百年前時候?qū)⑼恋刈饨o你們不過是可憐同情你們,請不要把我們施捨當成你們驕傲資本。我們這不是同你們談判,從你們隨意殺戮大清子民時候開始,澳門就已經(jīng)不歡迎你們了?!?
中方代表頓了頓又繼續(xù)說道,“大清當然不是不歡迎你們歐羅巴人來做生意,只是,既然到了大清就該照著大清規(guī)矩辦事——你們可以常駐大清,但是,這種國中國模式,我們大清皇帝不希望看到,還有你們武裝力量,也很難讓我們相信你們。”
看著文禮士還有些糾結(jié)模樣,中方代表乾脆地扔出一沓資料,“我們大清規(guī)矩都這裡了,是否同意,還請督主閣下籤個字。您可以再考慮考慮,或者和您議員們商量商量,總之,三天後如果不能給出一個明確答覆話,我們會以武力捍衛(wèi)大清無辜子民。告辭了?!?
——規(guī)矩是胤礽讓理藩院和張謙聯(lián)合許多晉商徽商甚至粵商一些老傢伙們擬出來,絕對只佔便宜不吃虧那種,葡萄牙不管應不應都是損失極大。
談判結(jié)束後,傑書就把剛建起來廣東水師以練兵爲由拉到香港灣。每日炮火震天響,震懾之意再明顯不過。
葡萄牙人本來就是剛從西班牙無敵艦隊陰影裡走出來重獲獨立,此時大清水師,先不管內(nèi)裡怎樣,氣勢上是絲毫不輸——別不說,就光算船隻數(shù)量就不是西班牙能比,何況葡萄牙這邊只有幾艘武裝商船,完全不夠看。還有一點,據(jù)說受到一支未知武裝力量影響,葡萄牙滿剌加勢力近也急劇縮水,澳門這邊勢力是岌岌可危了。
所以,胤褆真不怕他們不接受大清條件。
第二天,文禮士就一臉疲憊地找上了門,“這份協(xié)議我們議會無權(quán)決定,必要上報王國東印度公司董事局,還請貴國多寬允些時限?!?
文禮士明白,自己仕途到了這裡就該終結(jié)了,別說繼續(xù)留東方,就是回到王國恐怕也是得不了重用——管他們都知道,中國這麼強硬態(tài)度並非因爲他殺戮了一名中國人,那不過是狡猾東方人驅(qū)逐他們理由,但這個把柄,確實是自己交給對方。所以他也頗有些自暴自棄意味。
中方代表很寬容,西洋人那套繁瑣議會程序他們也是略有耳聞,只不過,“文禮士閣下,您想不想,進一步?”
“近一步?”文禮士有些茫然。
“請您將初協(xié)議帶回去,然後,這是給您。後您可以離開了。”
三個月後,葡屬東印度公司派人前來廣東簽署了協(xié)議,撤銷了大部分武裝力量,只清廷允許範圍內(nèi)指定了一處建築作爲他們使館,其他商人住房則必須到相關處登記藉助,而文禮士則搖身一變,成爲葡萄牙駐澳門特使,享有部分特權(quán)。
待一切塵埃落定後,胤褆特意去澳門走了一趟。澳門不大,胤褆基本一天就能走完,看著猙獰炮臺被大清士兵接管,胤褆心情輕鬆了很多,然後又登上建港口,眺望著遙遠南方那個地方,有額娘說過東西貿(mào)易重要關卡——滿剌加。
沒過多久,康熙旨意又馬加鞭地送了過來——這一次,是召大阿哥回京。
接到聖旨時候,胤褆有一瞬間怔忪,過來一會也反應過來了——五年,他南方確實待得太久了,是該回去了。
至於那些想法,以後會有機會。
胤褆帶著四侍一路水陸換乘,日夜兼程,馬加鞭一個月後傍晚到了京郊。
此時正值炎夏,郊區(qū)荒地和周圍樹木還是蓊蓊鬱鬱青翠欲滴,胤褆將馬兒停安定門前,仰視著陌生又熟悉高大城牆,瞬間產(chǎn)生了一種遠行遊子還鄉(xiāng)近鄉(xiāng)情怯,正要同湛盧說笑兩句緩解一下氣氛,卻眼尖地看到城門口騎著高頭大馬白衣少年。
胤褆突然覺得鼻頭一酸,眼睛也有些脹痛,自嘲地笑笑,然後招手呼喚,“保成!”
“阿瑪不叫你,你是不是就不知道回來了?”胤礽驅(qū)馬上前。
“嘿嘿。”胤褆企圖傻笑矇混過關。
“跟我來。”扔下一句話,胤礽便調(diào)轉(zhuǎn)馬頭,向城內(nèi)走去。
胤褆不解,還是驅(qū)馬跟上。
胤礽帶著胤褆去了清夏校練場。如今校練場其實原有基礎上又擴大了幾倍,分成了幾個區(qū)域,適合分項目練習,胤礽帶胤褆去正是跑馬場。
胤褆一看就知道是要賽馬,他本就熱衷於此,是躍躍欲試。
一切準備好後,兩匹馬一齊飛奔出去——一如六年前。
這一次卻是胤褆輸了。胤褆本就奔波了好幾日,體力上本就落了下乘,此時輸了也不覺得羞愧。
賽完馬,兩人又笑嘻嘻地玩鬧了一陣後,便像兒時那樣草坪上躺下。
“保清?!?
“嗯?”胤褆順著胤礽聲音看過去。因爲剛剛運動過,胤礽白皙臉頰有些紅,額頭上還滲出一串汗水,看起來有種不一樣感覺,胤褆莫名地覺得臉頰有些發(fā)燙——大概是剛剛騎馬玩得太激烈?還下意識地想要撇開頭。
胤礽卻沒注意到對方異常,對著胤褆粲然一笑,眉眼彎彎,“歡迎回來——”
莫名覺得心安,“嗯,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