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褆差不多十月中旬到了臺灣,剛從澎湖群島登岸,就看到鄭克塽已經帶著人在岸邊候著了。
當初他跟鄭克塽分開時,對方也才十來歲,如今已長成二十二歲的青年,模樣雖是大變,眉眼間卻也能看出來當初的天真稚嫩,何況鄭家人世代從武,鄭克塽就算文不成武不就,那模樣唬個人是不成問題的。再看他帶來的人,數量雖然不多,不過百八十個,卻能看出來差不多個個都是精英,而且是那種萬一打海仗時能以一敵十的那種,所以這氣勢排場倒是十足。
看到胤褆下船,鄭克塽笑嘻嘻地就要迎上去,卻被旁邊的一個少年給拉住了,那少年還伸手捅了捅他。
鄭克塽馬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領著眾人斂襟跪下,努力繃著臉,做出一副正經的模樣:“臣叩見直王爺福晉,給王爺和福晉請安。”
看到這樣的鄭克塽,胤褆一連幾月的陰霾心情終于有了幾分緩和,帶著伊爾根覺羅氏慢慢走下舷梯,一邊給身旁的四侍使了個眼色,一邊笑道:“都起來吧。沒想到本王還能看到小侯爺這么正經的一面,還真是不虛此行啊。珊兒來認識認識,這就是本王說的海澄侯,看來當初的傻小子也長大了。”
伊爾根覺羅氏只微微點頭示意了一下,并不做聲。
鄭克塽虛搭著湛盧的手站起來,一聽到胤褆的夸獎,立刻美得找不著北了,笑嘻嘻地湊到胤褆身旁:“哈哈,這是不是就是那什么……嗯,對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
他身旁的少年似乎要攔卻沒來得及,神色略帶擔憂。
胤褆當然絲毫不以為意,反而好脾氣地拍了拍鄭克塽的頭:“是是,以后本王也要另眼相看小侯爺了。”
——當初分別的時候,鄭克塽是比胤褆高,可如今胤褆雖然小他兩歲,也比他高了半個頭。
鄭克塽心里更美了,抱著胤褆胳膊道:“大哥既然來了這臺灣島,那我就沒理由不招待了,府里都備好了,大哥快點過去吧。”
“可……”胤褆有些猶豫。實際上像他這樣被發配過來的王爺還真沒有先例,到底怎樣該怎么安排也說不好,不過不管怎樣,都要跟通知一下臺灣知府吧?況且鄭克塽雖然受封海澄侯,招待他一個郡王,怕是要惹人非議,更何況鄭克塽現在一點權力也無,更是不妥。不過多年未見的“小弟”這么眼巴巴地瞅著自己,也實在是沒法拒絕。當然更重要的,與其跟那個臺灣知府虛與委蛇,還真不如跟鄭二吃頓便飯,好好休息一番。
最終胤褆還是點頭同意,便上了海澄侯府出來的大馬車,前往東寧。
至于隨后趕來的臺灣知府,自己來晚了誰管他們。
海澄侯府是在當初的延平王府的基礎上拆建的,但胤褆看過之后卻覺得這侯府簡直比當初的王府還要氣派。當然受制式所限,這侯府肯定是比不上王府大,但不管其中的用料還是裝點都比以前多了幾分品味和精細,隱隱有幾分蘇州園林的別致。
待用了膳之后,伊爾根覺羅氏非常有眼力價地跟著鄭夫人馮氏去了后院聊天說話去了——雖然鄭克塽不太待見馮錫范,但他還是如約娶了馮氏。也好在這個馮氏是個本分的,要不然海澄侯夫人定是要換人了。
女眷們退下后,鄭克塽帶著胤褆去了書房,然后把自己這幾年暗中發展出來的勢力全都抖摟出來了,至于他身邊那個少年不停地扔過來的眼刀完全沒感覺。
胤褆自然不會占鄭克塽的便宜,對那沓資料連看都沒看,反倒問他:“你怎么會想到發展勢力呢?”
鄭克塽搔搔腦袋,露出一個二缺的笑容:“我只是照著張小哥吩咐的做啦!”
“張小哥?”胤褆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張廷玉?”
“對啊。”鄭克塽傻笑著:“他說我這邊天高皇帝遠,可以暗中給大哥你留一條退路而不引起他人關注——雖然我也不知道大哥干嘛要留退路。”
“你怎么會跟張廷玉認識?”
“就是我進京那次啊。他主動聯系的我,還說要是我不答應,就把我弄死在京城——他不知道我給大哥辦事多開心呢。”
胤褆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張廷玉從小似乎都比他想得遠,很多事情也是一直在默默地做著,如果不是對太子的感情變了質,如果他真的要跟太子爭一爭,想必張廷玉也能給他拿出不小的籌碼吧?只不過,那些準備都沒有用了。
胤褆也只是惆悵了一會兒,又把目光投向鄭克塽身邊的少年身上:“這家伙又是誰啊?”
鄭克塽笑瞇瞇道:“他叫丁白,是太子爺的人。”
胤褆了然地點點頭。這下輪到那個叫丁白的少年驚訝了,他下意識地倒退一步,顫抖地指著鄭克塽:“侯爺您怎么知道我是太子爺的人?”
“啊?不是么?”鄭克塽迷茫了,委屈了:“難道張小哥在騙我?”
丁白則是更加沮喪地垂下頭,喃喃自語:“枉我還一直以為自己隱瞞的挺好,每天小心翼翼地,沒想到侯爺都知道了,那我到底在謹慎些什么啊。”
胤褆“噗嗤”笑了出來,鄭克塽年齡再大也改不了二缺的性子,不過這種性子做起扮豬吃老虎這種事倒是意外的順手啊。至于這位丁白,看樣子海澄侯府能有現在的模樣,應該都是這個他的功勞了。
“既然丁先生是太子的人,不知道太子給丁先生的任務是什么?”
丁白有些猶豫,還是鄭克塽拍了拍他的肩膀:“對啊,我也挺好奇,你就說吧。對于我你肯定是不足為懼的,而大哥跟太子的關系好著呢。”
最后丁白還是說了:“其實我只是張謙先生的學生,偶然得了太子爺青眼,便被派過來……來、來盯著小侯爺……”
說到最后不但聲音低了下去,還小心地看了鄭克塽一眼。
“我有什么好盯的……”鄭克塽還是很茫然。
胤褆倒是很明白胤礽的心思——這鄭家軍畢竟曾經是大患,自然不會那么容易讓人放下心——敲了敲桌上的資料:“也就是說,這些太子爺也都是知道的了?”
丁白剛要點頭,鄭克塽弱弱地舉起手:“……只知道一部分——我都是按照張小哥的吩咐做的,只讓小白知道一部分……”
“不要叫我小白!”丁白先是抗議了一聲,而后反應過來對方說了什么后,怏怏道:“……請不要再讓我知道自己有多蠢了!小侯爺您很過分的知不知道!”
“不過小白的也很不錯啊,只是盯著鄭二,就能給他掙下這么大一筆財富。”
丁白還是一副被打擊了的無精打采的樣子,“主要是這兩年出海的船太多了,又有好多都是從臺灣這邊過,想不掙錢都不行。”
胤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時鄭克塽又問:“大哥,你這次在臺灣大概要待多久啊?”
“這個……說不好這輩子就只能在臺灣了。”
“這哪行?像大哥這樣的,哪能困在這一小塊而地方,不如……”鄭克塽說到這里停了下來,有些怯懦又有些期待地看著胤褆。
“怎么?”胤褆自然不會一直呆在臺灣,只不過大陸也回不去。
鄭克塽咬咬牙:“大哥不如帶著我們出海往東走走?”
胤褆挑眉看他:“這不會又是你張小哥說的吧?”
“不是。”鄭克塽搖搖頭,囁囁道:“我就是有點好奇。怎么幾乎所有的船都是往西走,西面確實有個西洋,也很是有些新鮮的東西,那東面又是什么?又會有什么新鮮的玩意兒?”
胤褆瞇起眼,他想到了小時候額娘教的那個地球儀,東面的那片陸地啊——據說金銀多得很,遍地都是呢。
看到胤褆在考慮,鄭克塽又提到另一件事:“不管大哥接下來要做什么,直郡王府邸還是要建起來,大哥要是不嫌棄的,不如就交給……丁白吧!”
三人很快商定下來,直郡王府邸的籌建工作交給丁白,胤褆暫住海澄侯府。
鄭克塽所說的東行之事他也很有興趣,不過眼下是不可能成行的,畢竟附近的海上并不是很太平。另外,在籌備出海東行的物資之前,他還要接見一下臺灣和福建的官員,尤其是臺灣知府,得好好敲打敲打,可別沒事找事,畢竟他們接下來要做的都是些大動作,被察覺到是免不了的,但能少點約束還是好的。
于是在熱火朝天的忙碌中,京城傳來消息——冬月初八,皇太子大婚,臘月初七,冊封太子福晉瓜爾佳氏為皇太子妃。
彼時,胤褆正在賬房同丁白打聽臨近的呂宋的事情,當聽到鄭克塽隨口說的消息后,原本神采飛揚的神態瞬間變得黯然無光,甚至沒有心情編個理由便離開了賬房。
待到第二年草長鶯飛之際,直郡王攜大福晉入住新居,皇太子太子妃夫婦也收到了一份來自遙遠南方的豐厚的新婚賀禮。不久之后,康熙養女大公主和碩純禧公主遠撫蒙古,下嫁蒙古科爾沁部臺吉班第。同年五月,皇三子胤祉開府建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