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一,午時。
西苑。
王朝上下長于游泳、擅于打撈、熟知水體的人物都聚集在這里。
將近一里長、二十多丈寬的冰面被鑿開,人們腰間系著繩子,在河里水上水下的忙碌,卻是只聞水聲、少有人言。
四天過去了,已有四具尸體從河底打撈上來。尚有三人失蹤,其中便包括唐果。
皇帝的臉色比寒冰還要冷。他定定的站在河岸邊,仿佛化成了一尊雕像。
只在有尸體抬上岸的時候,才會動容。卻是不敢向那邊兒望。
又有一人的遺體被找到。
皇帝臉色蒼白,直視前方,若不是他雙手緊握,青筋暴起,小德子幾乎要以為他根本沒注意到。
暗自嘆口氣,小德子悄悄過去那邊。
“公公,是御前侍衛(wèi)扎拉里。”專門負責(zé)在岸邊收集第一手材料的小太監(jiān)之一常勝低聲回稟。
小德子長出一口氣,卻沒感到半分輕松。
足下無聲的回到皇帝身后,“回皇上,御前侍衛(wèi)扎拉里的遺體已尋著了。”
皇帝閉下眼睛,并未出聲。
小德子默然侍立在一旁。自有人去處置相關(guān)事務(wù)。
申時。
盡管大家仔細搜尋,但再無任何消息傳來。唐果與另一名失蹤者阿奇格,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在絕大數(shù)人的心里,早就認定他倆必死無疑。只不過尋不著尸首罷了。畢竟這段河底,地形過于復(fù)雜了。
“汗阿瑪,回主帳吃些東西、歇歇吧。您又站了一天了。”胤祥低聲勸道。
皇帝半晌沒回音,胤祥方要再說,卻見皇帝忽然轉(zhuǎn)身,奔帳篷去了。
胤祥、胤禵心一松,連忙跟上。
皇帝喝了些熱湯,胤祥、胤禵親自服侍著他躺下休息了,才小心的退出去。
不多一時,便有御前侍衛(wèi)首領(lǐng)之一、查特里·朵畢前來回話。
“朵畢大人且請稍等,主子剛歇下。”小德子盡量壓低聲音。
朵畢尚未說話,帳篷里皇帝出聲叫人了:“進來回話。”
小德子微微一嘆,掀開簾子讓朵畢進去了。
“奴才請皇上安。”
“起來說話。”
“謝皇上。”
“皇上,奴才們快馬趕到了阿奇格家,只是……去晚了一步,他家前天晚上著了一場大火,全家連著家奴在內(nèi),十口人全都被燒死了。奴才們檢查過尸首,雖缺少實證,但推測他們應(yīng)是先被迷昏。奴才們失職,請皇上降罪。”朵畢又跪下了。
皇帝擺擺手,“罷了。意料之中。你且下去吧。”
“謝陛下。奴才告退。”
帳篷里只剩下皇帝一個人。
伸手按按自己印堂,摒除雜念,皇帝再次仔細思考發(fā)生的事,試圖從中找到些有用的線索。
四天前,他正和唐果說松花江上鑿魚的往事,突然一陣大力襲來,他只覺足下生云一般,似乎被什么東西托著,急速向河岸滑過去。同時人的喊叫聲、“喀喇、喀喇”的冰層碎裂聲在耳邊響起。
他反射性的伸手抓唐果,抓了個空。轉(zhuǎn)頭看時,唐果已不見了,他們原先站著的冰面,全塌了。
“果兒!”他頭腦中一片空白,憑著本能要奔過去找她,卻被胤祥和侍衛(wèi)、小德子死死的拉住。
他這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滑倒了岸邊,冰層的裂縫也延伸到了腳下。好在岸邊水淺,他又被那么些人撲過來抓著,總算脫離了危險。
之后混亂又痛苦的景象一一在皇帝腦海中閃過。
有那么一瞬,他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若不是冷風(fēng)吹過,讓他聯(lián)想起唐果的處境,他真不知要怎么面對。
壓制住心中的恐懼和想要躍入河中的迫切希望,他一項一項、條理分明的布置任務(wù),立刻展開救援。
他很清楚,這不大可能是個意外。此時此刻,他要冷靜再冷靜,自己倘若出事,唐果再無一絲生機。
事發(fā)兩刻鐘之后,仍不見唐果被救上岸,他差點兒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跳下去,到底忍耐住了。自己水性一般,堅持不了多久,到時候還得把大部分人的精力浪費到自己身上,那就更耽誤事了。
第一具尸體被抬上岸,他瞬間窒息。他根本沒想,或者說是拒絕去想,這也是一種可能。
然而現(xiàn)實如此,一個個年輕鮮活的生命變成一具又一具的遺體,接二連三的被打撈到。
他從未如此畏懼過死亡。乃至于不敢向那邊看。
幸虧記起梨樹精魄來,才勉強把持住自己,外表看來,他依舊冷靜得驚人。
他記得,當(dāng)時自己和唐果所在的位置,接近河心,距離河岸有十來丈遠。以唐果的力量,絕對不可能將他送出那么遠,而且那騰云駕霧、冰上飛行似的感受,讓人很難忘記。
梨樹精魄!
它既然救了自己,想必不會對與它更親近的唐果置之不理。
如此這般的給自己打氣,固執(zhí)的相信或者說是固執(zhí)的希望,梨樹精魄將唐果保護得好好的,自己堅持到了今日。
他手下有專門查探這類突發(fā)事件因由的暗衛(wèi)。事情一發(fā)生,這些人便開始了工作。據(jù)暗衛(wèi)回報,由于急于救人,冰層被大面積破壞,是否有人在冰下做手腳,如今根本無從查起。只能從與鑿魚這件事有關(guān)的人入手。
接近河心的人除了皇帝全部落水,四人生還,其余七人或是失蹤、或是死亡。
最可疑的是負責(zé)確定鑿魚位置的阿奇格。他是所有人中水性最好的,這條河就像他第二個家。他也跟著落水了,但四個比他水性差的侍衛(wèi)都能生還,以他對這條河的熟悉程度,他不應(yīng)該一直沒消息。況且,阿奇格所占的位置靠近河岸,按理說,他未必會落水。但這個人失蹤了。
“現(xiàn)在……失蹤的七人里,有五人確定死亡,只有果兒和阿奇格下落不明……阿奇格全家被殺,那他定是難逃嫌疑。果兒不見蹤影,是否和他有關(guān)呢?”
皇帝雙眉緊鎖。
先前只顧著在河中尋找,沒想到果兒會不會已離開這里……
有梨樹精魄在,總會有奇跡的……
南苑水系十分復(fù)雜,有沒有可能……
“來人!”皇帝提高聲音喚道。
小德子很快領(lǐng)來了水文方面的能人。
“陳澍,依你之見,在此地落入水中,有無可能被沖到別處?”皇帝問道。
“回陛下的話,這……”陳澍額頭見汗,緊著想詞。
“但說無妨。”
“陛下恕罪。可能性不大。事發(fā)之處,一里之內(nèi),河底遍布深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