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無限恨(二)
東西順利送到了嗎?”鄭家莊理親王弘皙獨自一人坐在書房內,見理親王福晉烏郎罕濟爾默氏進來問道。
此時日已西斜,書房內檀木制的厚重的書架案桌使得陰暗的采光又添了幾分讓人覺得窒息的沉重,想起自己做的事,再聽丈夫那輕幽陰寒的語調,理親王福晉就覺得脊梁整個寒滲滲的,聲音不由也低無生氣:“送到了。”
“嗯。”弘皙也沒覺得意外,整個人如木雕地坐著。
見他如此憂思,理親王福晉忍不住道:“要不,咱們不做了?”
弘皙銳眼如刀地撇了過來,“你說什么?”
理親王福晉鼓起勇氣,“王爺,罷手吧,不可能成功的,想想咱們的兒子……出事了,他們怎么辦?”
“嘎!”弘皙猛地一拍手,起身,那椅子受不住那巨大的推拍之力,往后滑開了去。“罷手?怎么能罷手?你以為現在永琛永珣很好嗎,一個二等侍衛一個三等侍衛就可能永遠待到老……還有永琳永玫他們呢?一輩子當個閑散宗室嗎?”
不是還有王爺的爵位嗎?理親王福晉在他吃人的目光下瑟了瑟,喃道:“當年八大鐵帽子親王的后代多少是這么過來的?兩代、三代過后,什么事也都過去了,只要子孫有才,還是可以得到重用……就是、就是因為王爺一直不死心,所以皇上宗親才會這么防著咱們啊!”
“對!我就是不死心!”弘皙惱羞成怒地喝道,“他愛新覺羅.弘歷有什么可高人一等的?當初在皇瑪法跟前什么也不是,只有我、只有我才是皇瑪法最看重、最喜歡的孫子!他憑什么就可以登基御極,而我卻要一避再避,一退再退地在這鄭家莊永遠住下去,像只烏龜一樣即使縮著頭,那些宗親、大臣也不敢跟我多說幾句話,這樣的日子,我過夠了!我再也不要這樣過下去!”
弘皙臉色猙獰,眼中精芒外露,如頭困獸渾身散發著濃濃的暴戾之氣。他今年已經三十八歲,人生可以說已過了大半,大業再沒進展底下依附的人心也要慢慢渙散了。“我也不愿意我的子孫后代就這么被人踩在腳下過日子,他們才是大清最尊貴的存在!弘歷的嫡子?笑死人了,他算什么東西……”
“可、可是你只想到成功,就沒想過萬一——”
“沒有萬一!”弘皙脹紅著臉吼道,“不會有萬一,一定會成功的!婦道人家,你懂什么?!”
“我不懂,我不懂,你干么要讓我幫你做那些歹毒的事!我還不想連累我的兒子孫子!我只要他們平平安安地活著就好……”理親王福晉再也受地不了地喊道,她也是出身高貴的愛新覺羅子孫,她的阿瑪是先帝康熙爺的三額駙噶爾臧,當初被指給弘皙為嫡福晉的時候太子胤礽已被廢過一次,即將被廢第二次,連她都看得出來,自己是郭羅瑪法安排給弘皙的保命符,讓朝中大臣和叔伯兄弟不敢落井下石小瞧于他,但同時,也是絕了他對儲位的期望……他怎么就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難道永琳永玫他們就不是你兒子嗎?別的宗室阿哥還能提著個鳥籠在京城晃悠,他們呢,只能跟著我這個阿瑪待在這鄭家莊!”他十幾個兒子,如今也只有永琛永珣有個職位,其他人呢?什么也沒有。如果他登上帝位,他們就全是皇子,以后的親王郡王……
理親王福晉冷笑起來,她也豁出去了,“他們?他們是你的兒子,不是我的!”出了事,受罰或者沒命的只會是她的兒子!她如今年華已去,他卻還一個又一個地納著那些年輕貌美的漢官女兒……先帝和四舅舅(雍正)倒是體貼她沒給弘皙指什么側福晉,可正正是眼前這個人,妾侍一個接一個地納,兒子一個接一個地生,只為了他那虛幻可笑的皇帝夢!“你不是心心念念弘歷的血脈不是嫡出不夠高貴么,他們也一樣,永遠只是庶出賤種!”
她這話實實跟打了弘皙的耳光沒兩樣!因為他也不是真正嫡出,他的額娘也只是阿瑪的側福晉!一切,只不過是他嫉恨不服的借口!弘皙臉色鐵青,手指著大門一字一句道:“你滾出去!沒有我的命令不許踏出院子一步!”
“王爺,兆格格求見。”門外的隨侍低聲稟道。
這個兆氏是內務府出身,出自弘皙的奶娘兆氏一支,又與胤礽奶娘凌氏一支幾代結了姻親,雖然在胤礽被廢時凌氏在內務府幾乎被康熙拔了個干凈,但還是有根留了下來,現在宮中的不少消息弘皙都是透過兆氏得知的。而這個兆氏更是給弘皙生下了第二子永琳,如今雖也三十幾歲,卻還很得弘皙看重,并沒有色衰愛馳之虞。
不過因為出身,待遇上雖照格格的份例,卻沒有入皇家玉牒,可能也知道弘皙不想惹當今懷疑才沒有給自己抬這個臉面,兆氏倒也安安份份地,從來沒有提過什么過份的要求,在理親王福晉面前更不敢失禮,所以弘皙對她又多了幾分愛重。
“快讓她進來。”定是宮中有了什么消息。弘皙對這一點很是看重,鄭家莊建于京郊等于自己游離在政治中心之外,朝中宮中的消息是很重要的,朝中他自有投靠的官員及宗室兄弟為他透露消息,可宮中,他倚靠的便是兆家和凌家了。
其他的侍妾,雖然都出身漢軍旗,可有的能替弘皙在地方攬錢,有的則是正四品、從三品之類主管一省內若干府縣政務或提學、屯田等官員,也能替他收買人心聚起一些勢力,所以理親王福晉在弘皙的要求下對她們頗為溫和,并無其他王府中常見的打壓情形出現……可現在,她突然覺得厭了,自己這么做能得什么好呢?
理親王福晉面無表情地轉身出了書房,若不是為了兒子她早回蒙古了。心中泛起淡淡地悲哀,三從四德,自己的額娘、自己為了大清付出了一切,她告訴自己,這是責任,她也是愛新覺羅家的子孫,可是,她什么都能忍受,唯獨不想連自己的子女連生存的機會都被剝奪。
他愛怎么折騰隨他去吧,她不會再摻雜了,她的兒子,她自己保護。
……
“你說爺又在正院歇下了?并沒有去富察氏和金氏那里?”珂里葉特.果新擺弄著棋盤上的玉石棋子問道。
“是。”蘭喜回道,“就是不知是歇在外書房還是后院。”
原以為金氏多少能抓住爺一段日子,沒想到還是不頂用。“還是福晉手腕高超得爺的寵愛啊。”她幽幽地說著,只覺得心像窗外飄雪的寒冬,不知什么時候才有晴暖的一天。
“福晉可正坐月子呢,王爺可能是忙吧,畢竟都快進入臘月了,年底事兒總是多些。”刑嬤嬤在旁邊說道,“主子要不要泡個腳,晚上睡著舒坦一些。”
珂里葉特.果新眼中有了些許溫度,點了點頭:“沒有嬤嬤你們在我身邊,這日子還真不知怎么熬下去。”這些年,養身湯、泡腳,已將自己的身體調養得足以孕育子嗣,孝期過后這一年來,爺雖然來得少,每月也總有一兩日,更不用說乾西二所現在有一半的人都懷了孕不能服侍……可自己怎么就是懷不上呢。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貴妃娘娘總有一天明白主子的孝心。”型嬤嬤讓人端來了放了藥材的銅盆子,慢慢地給她揉捏腿腳。“主子在這宮里,還是得有個靠的。”
珂里葉特.果新不甘地將棋子丟進棋盒,將棋盤推到一邊。熹貴妃瞧不上自己,當著福晉說她不懂得侍候爺之類的話她也知道,可是在這乾西二所,她不是福晉不是側福晉,只是個出身不顯的格格,性情容貌又不討四阿哥的喜歡,想要平安地誕下子嗣,就只能靠熹貴妃。
靠四阿哥?自己又不得寵,他怎么會維護自己。靠福晉?別說自己對她有種莫名的不甘難以在她面前討好奉承,就是沒有這種心結,福晉跟前已經有了聽話的富察.芙靈阿和蘇寶柔,自己又怎么入得了她的眼。
——不知怎么回事,她就是覺得福晉那澄澈的目光仿佛能看透自己心中所想,所以每當自己說什么別有用心的話時就感到自己其實像個小丑,自以為得計,其實已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皇上?更不用說了。
所以即便知道蘇氏和金氏更被熹貴妃看重,她也不能放棄討好熹貴妃。這幾年,每到冬天她都會給熹貴妃做雙層夾棉的襪子,穿起來既保暖又舒適。
“高氏快生了吧?真是好運,富察氏下了那么多次手都沒讓她的胎兒落掉。”那手段真是讓她大開眼界,而且不留意還真看不出來。花花草草都是小意思,問題是高氏能在屋里享清閑她廂院里的奴才可不行,今天這個出事明天那個有問題……看上去還都是高氏自個兒鬧出來想引爺的注意,那后果,就是高氏的禁足一直在增加,目前還沒有開釋的跡象。而高氏,聽說又氣又急,卻苦于見不到爺和福晉的面,辯也無從辯起,人都瘦了幾斤。
“那個蘇格格也不是吃素的。奴婢聽說她摔傷那會兒王爺去看她,她淚漣漣地,一面說對不住爺沒保護好孩子,一面還擔憂高格格也受小人嫉妒……結果為了高格格著想,王爺便讓高格格好好在自己屋里養著了。”蘭喜說道,將棋盤棋盒等散碎的東西收起來,又仔細地將主子第二天洗面后要敷的紅玉膏放好。
這種紅玉膏據說是楊貴妃所用美容秘方,取杏仁浸泡去皮后研為細末,與輕粉、滑石粉各等份合在一起,蒸過后加入少許龍腦、麝香,用雞蛋清調為膏狀,每日早晨洗面后敷之。也不知刑嬤嬤哪里得來的方子,不過主子這幾年用下來顏面倒是紅潤悅澤,嬌美了許多。唯一的缺點就是懷孕后這個膏就得停用了。
輕粉、杏仁還有麝香,這些東西都對孕婦不好。
“這話你哪里聽來的?”刑嬤嬤看了她一眼,拿出干凈的布巾替珂里葉特.果新擦干腿腳上的水漬,“這蘇格格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若不是劉氏那一出,再加上她生的是個格格,指不定如今怎么風光呢。”
“這可是她院里的魯兒說的,蘇格格出事那會兒她家里弟弟生了大病,家中的錢都花光了想起她這個女兒便托人問她要錢,她剛提二等宮女,能有多少錢,以前的例銀也要孝敬管事嬤嬤和總管太監的……我就將主子平日賞的錢都借給她了。她承我這個情,蘇格格院里不要緊的事有時也同我說起。”蘭喜邊說邊將擱被褥里的暖手爐取了出來放到一邊,又抖去被枕上的燥氣。
珂里葉特.果新聽了一喜,“你這丫頭,有這事也不早說,怎么能讓你白花這個錢,回頭到我箱子里自己拿銀子補上。”她的嫁妝還有每月的例銀及賞賜都是蘭喜在管的。
蘭喜笑嘻嘻地應了。
刑嬤嬤也點了點頭,贊道:“該出手時就出手,你做不錯,魯兒這條線你好好保持別給人察覺了。”
“是。”
“主子也該歇息了。”將布巾搭在手上,刑嬤嬤端著銅盆站了起來說道。
珂里葉特.果新點了點頭,緩緩地躺下睡了。
再替主子拉好被角,蘭喜這才吹了燈與刑嬤嬤一起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