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會挽雕弓如滿月(二)
你有空就多往南三所看看八弟吧。”從養心殿回來的夫妻兩人痛快地洗了個熱水澡,帶著倦意地躺在床上說話。
“皇額娘那里……”云珠有些遲疑。
“禮數到了就行,皇額娘還差你一個侍疾?還有和惠端柔在呢,我和弘晝也會多走幾趟請安的。”弘歷伸手將她臉頰上的青絲輕輕撥到耳后,眼中冷光一閃,這陣子皇后對云珠的冷淡他也心知肚明,不過是嫉妒云珠得皇父看重,覺得威脅到她的地位罷了。
她一個母儀天下的皇后沒有行差踏錯,沒想著手攥著權利不放,犯得著防范一個皇子福晉嗎?不過是防著額娘,防著自己在宮中勢大。
他心中冷笑,什么母慈子孝,她能讓宮中諸人看她的臉色態度遠著八弟,使得照顧他的下人不敢用心,自己不也冷眼看著沒有伸手嗎?生在皇家,爭斗是他們的本能、是他們的命運,生死勝敗怨不了誰,可云珠不一樣,她不過是嫁給了自己,不過是得了皇阿瑪喜歡,就讓她們一個個地看不慣……
還有額娘。他眼神晦暗了下來。
三哥,五弟、八弟……自己這些天潢貴胄、皇子阿哥說到底也是她們爭權奪利的倚仗和棋子,而沒用的棋子,只有被拋棄的命運。他不想讓云珠也變成那樣的人,更不想他們的骨血以后也過著這樣的生活。
從去年開始,準噶爾部的噶爾丹策零不僅藏匿青海叛軍頭子羅卜藏丹津,還數次掠了喀爾喀蒙古……西部邊疆余患未平,皇父已然決定再戰,自己跟著張廷玉一直協助著處理軍務上的文字、資料工作不說,過完了年連糧草物資也得抓緊……肯定是分不開身和精力顧及這后院的,她能不能挺得過來?
想護著她,卻發現自己是心有余力不足,后宮從來不是他們這些皇子阿哥使得上力的場所,更不是他們發揮能力的地方。這些勾心斗角還得她自己去面對。
皇阿瑪也是這樣想的吧,才對八弟寵愛又不怎么派人保護他。他們,都是這么熬過來、慢慢成長起來的。
弘歷咀嚼著這種明悟,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憤懣及不得不接受這種格局的憋屈。
對心頭愛的護短,對看順眼之人的重用,對不喜之人的無視,對惱恨之人的不滿……他第一次發覺自己甚至比內心曾暗笑過表現太過明顯失了皇者風度的皇父還不能容忍。
“景仁宮和南三所都得看著,明天,毓慶宮那邊的搬遷就顧不太上了。”
“哪里有格格侍妾搬家還要主母親自照看的,讓常總管和葉嬤嬤尚嬤嬤看著就行。”他輕描淡寫地說著,“你自己別給累壞了,有事就交給底下的人去做……有解決不了的,直接讓馮益找我或皇阿瑪……”
他這是連自己額娘都不信任啊?云珠鉆進他懷里,掩住唇邊勾起的笑意,道:“放心罷,我別的本事沒有,調養身體還是在行的,哪能為了別個事情累壞自己……你也是,可不許像皇阿瑪那樣,起的比雞早……做的比驢多,白白累壞自己。”
溫熱的胸膛輕輕震動起來,他下巴揉搓著她的發頂,“有你這么編排皇阿瑪的嗎,以后可不許了。”
“哎,我以前就編排過了,還被皇阿瑪當面抓到了。”云珠對著他的胸口就是一口,很是郁悶地模樣。
“哦?”弘歷還不知這事,來興致了,“怎么回事?”
云珠將事情說了一遍,末了還道:“皇阿瑪很不地道啊,就會欺負我姐夫。”
“我卻不知你是個沖動血性的,說,是不是知道皇阿瑪在外面聽?”弘歷托起她的下巴,親吻著她的唇,愈吻愈覺得放不開,身體漸漸熱燙起來。他早知弘時沒死,成了海寧陳弘毅……這些,皇阿瑪并不瞞他,卻沒想到皇阿瑪與云珠還有這一段。難怪,皇阿瑪會疼她至此,她卻是真心替皇阿瑪著想的。
“我們一家子在屋里說話哪里知道皇阿瑪會過去?!”云珠推開他的臉,道:“這世上的權勢富貴哪有愛自己的人的命重要,三阿哥的事一個處理不好,不止皇阿瑪傷心,連姐夫姐姐日子也要過得戰戰兢兢。也許皇阿瑪是有什么深意在里頭,可外人又哪里知道呢……這世上,踩低攀高的人畢竟多些。
其實,有點眼力見的都知道,你才是皇阿瑪心頭最適合的繼承人呢。三阿哥,只是被他自己被他身邊的人給誤了。你覺得我說這些話很大膽嗎?可這真是我的看法。”
弘歷一愣,然后又低笑起來,“你只不過對我誠實,直白地說開罷了,這宮里,能爬上一宮主位的,誰暗地里沒聯著外朝探聽這些的?雖說后宮不得干政,可八旗貴女還要求‘識大體’呢,若不明理、不清楚時事,怎么識大體?!”
十二叔才干不錯,性子又受撫養他的蘇嘛喇姑影響,不貪權念勢,想必是皇阿瑪伏留給自己打理宗人府的最佳人選,卻被這小妮子生生破壞了。好在這一年來,皇阿瑪和宗親的態度彼此都有些軟和了,朝政大穩,這一手用不用倒沒什么要緊了。
他這么通透倒讓云珠有些意外,不過從歷史資料也看不出乾隆到底喜歡的是何種性情的女子,只知道他寵愛的妃子滿蒙的極少,早期給他生下兒女的除了孝賢皇后都是些出身低微的……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是啊,智慧和權勢只是工具,是用它來給萬民謀福利還是一逞私欲,還在人心。”現在的弘歷看起來很有智慧心胸嘛,希望他能一直保持。
她訝異的目光讓他很不滿,他像是那種看不起女人、自欺欺人的人嗎?!一翻身,將她壓在底下,開始小懲大戒……
第二天,云珠開始到景仁宮請安侍疾。
可能由于身心不暢,烏喇那拉氏見到她連面子上的情都不想做了,明明清醒著卻垂閉著眼躺在床榻上,云珠也不等她喊起就自己起身,對一旁的陳嬤嬤面露擔心地問:“昨兒還好好地,怎么才一晚皇額娘竟連床都起不了了?可有太醫來看過了?怎么說的?”
陳嬤嬤愣了下,隨后收起這情緒,回道:“王太醫來過了,說是太過勞累,需要靜養一段時間。”
“哦,那可用了藥?皇額娘早膳可用了?”
她事無巨細地問著,陳嬤嬤不能不答,這是福晉對主子娘娘的孝心不是?只是躺在床上的皇后卻聽得有些不耐,眉頭慢慢蹙了起來。
“王太醫開了藥,已經熬著了,早膳娘娘沒用多少……”
“有用就好。”云珠點了點頭,也不問到底用多少,是不是再吃些……把床上躺著的地上站著的堵得接不下話。
彎身給烏喇那拉氏拉被子,她臉色蒼白,除此沒有受寒或發熱的癥狀,可能真的只是累倒了需要修養吧。云珠淡淡地想著,什么都有宮女嬤嬤在理,她只需每天過來請安,再問一遍侍候得妥不妥貼,在湯藥端來時喂幾口就好了。
這時海棠端了親自熬好的藥過來,云珠接過,“皇額娘,喝藥了。”見皇后不睜眼、不開口喝藥,便將湯勺收了回來,眼露擔憂地道:“怎地病得這么嚴重?嬤嬤,王太醫真的說了只是勞累過度?!王太醫是什么時候來看的,昨晚還是今早?”
這是暗指她們伺候得不經心,使得皇后病情加重了。明知是怎么回事的陳嬤嬤和屋子里的宮女們忙跪下,“回四福晉,王太醫是昨晚來看的……早膳主子娘娘還用了半碗燕窩粥的。”
云珠也不為己甚,“行了,皇額娘可能太累了,又睡著了。這藥,你們端下去溫著,等皇額娘醒了再喂她喝,清楚了嗎。”將藥放到一旁的幾上。
“是。”陳嬤嬤等人站了起來,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主子想打壓四福晉,卻沒想到人家表面看著溫婉嫻雅,皇子福晉的氣度卻不是說著玩的,她們這些素日里因伺候皇后而倍受其他宮人嬪妃禮讓的奴才自始自終被她壓得死死的。
“好好照顧皇額娘,我明日再來。”
“是。”
出了屋子,素問忙給云珠披上金絲織錦白狐貍毛斗篷。這兩日化雪,正是寒意滲人的時候,四阿哥早晨出門時交代了,要用心伺候,不能讓主子凍到。
一行人走到景仁宮外,耳力甚好的云珠聽到了里邊瓷器落地的脆響聲,唇邊不由浮起一絲淺笑。脧了眼垂頭恭立在身后的王進保等人,云珠悠然道:“走吧。”
并不是因為知道昨晚的事情或者是因為熹妃才對皇后只是禮面上的事,而是這些日子皇后對她也已沒了初見時母儀天下的端莊和藹,提防、厭惡……本來就善于觀顏察色對這種負面情緒敏感的她隨著精神力的飛速增長而感應愈發敏銳了。
她可不是臺灣苦情劇里逆來順受的小媳婦,更不是末世里那些比物件還不如的女人,不思進退,白白受罪。
永壽宮的熹妃一大早就派了高嬤嬤來說免了這段時間的請安,這是知道了皇后“生病”她這兒媳婦要“侍疾”,特意差人免了她的禮,顯示她的寬仁慈愛呢。
皇后病了,自己做為唯一的媳婦確實是要侍疾,熹妃雖說免了自己的請安,乾西二所、毓慶宮搬家的事自己也可吩咐給下面的人去辦……可這不還有皇帝交待看顧一下生病的八阿哥嗎?誰也不能說她做得不對。
如果雍正真的看重著緊皇后,不會昨晚從景仁宮出來就往永壽宮去削皇后的臉面,也不會在她跟弘歷回宮后特地叫了他們去養心殿說話,吩咐她照看生病的福惠。
什么沒有娘的孩子怕底下人照顧不周……明明就是說皇后沒盡到嫡母的責任。所以說皇后的“病”絕不止是勞累過度這么簡單,或許還跟福惠的“病”有關。
云珠沒有讓人去查,關系到帝后間的齟齬,她還沒把握能躲過雍正的耳目不被發覺。而且,就算明白了其中的曲折又如何,不過是件八卦。
到了南三所,云珠看了躺在床上的福惠,那泛青的臉色還有黯淡的的眼神……都說明了他原本就有些孱弱的身體又大損了一次。
摸了摸他的額頭,又借著給他拉被子的時候不著痕跡地給他把了下脈,云珠肯定了心中的猜測,他這是被下藥了,不是普通的毒藥,而是一種損耗身體機能的藥,不然,福惠的身體就算差也不會幾日時間就降到這份上。
這古代人可真厲害啊,這種不知不覺損耗身體五臟的藥連現代都不好找呢。
福惠睜開眼好一陣才看清楚是她,咧開嘴喊道:“四嫂。”
“嗯,想吃什么東西嗎?”
“不要吃藥。”他說著,聲音沒什么力氣,眼睛卻亮了些,“我喜歡四嫂的粥。”
這孩子!云珠嘆息了一聲,柔聲道:“那四嫂給你做,一會兒你可要多吃點,知道嗎?”
“嗯。”他眼中綻出欣喜的光芒。
說了幾句話,云珠見他有些精神不濟,就讓他先歇著,自己去了小廚房,放了顆調香的玉蘭果做了一鍋粥,給弘歷分了一份出來,剩下的又放了顆有滋補功效的玉蘭果進去,又盛了一份出來給雍正。“這一份給皇上,這一份給四阿哥,記好了?”
“是。”素問應了一聲,喊了門外的王進保進來拿食盒,一起往養心殿去了。
這兩年她與靈樞兩人漸漸也察覺出主子拿出來的玉蘭花、玉蘭果數量與她們種植收獲下來的并不符合,功效也太好了些,卻并未說出來。本就決定伺候主子一生,是生是死是好是壞,都要走下去的,主子有越多的本事對她們來講就越有保障。
剩下的粥,云珠親自喂了福惠大半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