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過了年,已經是雍正四年了,出了二月里,有人開始彈劾說是九貝子允禟在西北私通藏教喇嘛,并使大量銀錢收買人心,造謠生事,靜雅隱隱覺得心里十分不安,尋了個空隙在養(yǎng)心殿外等候十三,問道,“是不是老四要動手了?”
十三沉默不語,不說是但是也不否認“國家大事,你還是少問少管,好好的過日子吧。”
靜雅伸出雙臂攔住他“怎么不管我的事情,這可是八哥九哥,還牽涉到了十四,我豈能坐視不理?”
十三嘆了一口氣“只怕你也管不了啊”依舊還是搖頭嘆氣去了。
靜雅想了想,回到御膳房做了道甜點捧著去了養(yǎng)心殿,老四猶自奮筆疾書的批閱奏折。
殿中侯立的只有蘇培盛等人,靜雅一擺手,他就帶人躬著身子退下去了。
靜雅溫柔的說:“歇歇吧,別太勞累了”坐在他腿上喂給他吃甜點。
老四嘗了一口“不錯”又吃了幾口“有事情求朕?”
靜雅點點頭,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情,能不能不要那么急,慢慢的拖著吧,人總會有老死的哪一天的?!?
“老死?豈不是太便宜了他們?”老四不威而怒。
靜雅呆了一呆“靜雅知道皇上心中郁結難舒,可不可以,不要牽涉到十四,不然日后有何面目見額娘。你們畢竟還是一母同胞的兩兄弟?!?
老四沉吟了片刻“朕答應你保全他,不過如何做,朕自有主意,你不許再鬧。”
靜雅點點頭,與老四拉鉤蓋章表示只要十四全身周全,不管他如何行事。
雍正四年三月,下旨將固山貝子允禵由景陵押解回京,關押在景山壽皇殿里,為圣祖仁皇帝守陵,等于說是軟禁了起來。
靜雅聽聞消息,愣了一下,這壽皇殿她知道,剛入皇宮的時候,十四經常帶她一起去爬高望遠的,那里地勢最高,遠遠望去,能俯瞰整個紫禁城的全貌,只是不知道,十四在壽皇殿里該是如何的情景。
十四聽聞要押解他回京的消息,苦笑了一聲,對著伊蘭說:“老四,他終究還是要動手了?!?
長長的嗟嘆一聲,可惜身不由己,伊蘭勸慰著說:“爺不要太傷心,如今的情形,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只能任其宰割了,押解回京,能夠保全性命也好。”
十四長嘆一聲“我寧愿不要茍活于世,也要追隨八哥而去,那一世里依舊做兄弟,大碗吃酒,大塊吃肉,何等逍遙快活。”
合家老小,一并由人監(jiān)管著回京城去了。
不多時,有人密奏九阿哥在西北用密文寫信回京,與廉親王互通消息。密文已經被人截獲,送至到了雍正面前。
展開來看,卻是一封奇形怪狀的符號,并未見一個文字。鄂爾泰等人猶自不解,雍正冷笑一聲“這種把戲,朕二十年前就知道了?!?
命張廷玉即時破譯出來,因為得到的密奏中,知道老九結交西班牙傳教士,所用譯本必為圣經無疑,翻譯出來后,這些密文信中提到了‘時機已經錯失’還有當年的‘五星連珠’異象,提到讓廉親王設法尋出玉鏡送到皇宮。
如此證據確鑿,再也不能抵賴,雍正即刻下旨命人押解老九回京,又給李跋下了一道密旨,讓他‘好生’對待貝子允禟。
李跋對于雍正的密旨心領神會,果然十分認真的對待允禟,一路上可是讓他吃夠了苦頭,帶著枷鎖前行,任憑允禟破口大罵,說他乃是龍子鳳孫,天潢貴胄的,豈能當成犯人一般對待。
千里之遙,押送到河北保定地界,關押在大牢之中。
彈劾允禟的奏折源源不斷的出現,最后雍正命高墻圈禁,時值七月,酷暑難當,允禟自幼嬌生慣養(yǎng),縱然也行軍過,鍛煉過,不過如今身子發(fā)福了,熬不住這夏天。
關押之地房子高六七米,小小的一間,太陽每天都把這筒子樓曬透了,里面悶熱無比,只把他熏死過幾次去。短短的兩三個月,已經瘦成了一把骨頭。
廉親王被雍正革去爵位,貶為平民,幽禁在院中,一對兒好兄弟,如今雙雙遭了難。
靜雅心里十分難過,萬般想去看望一番,皆不被批準,愁緒滿腹。
皇后勸慰道,“不去相看也好,去了只能更加傷心難過?!?
靜雅嘆了一口氣,果然是無可奈何。
八月,李跋來報,貝子允禟在禁中貪食西瓜吃壞了肚子,腹瀉而死。
靜雅聞此消息,雖然是意料之中,但是不免傷心。
老八在牢中聽聞老九依然死去,長嘆一聲“我命不久已”未及,也逝去了,年僅四十六歲。
八福晉在年初因為言語得罪了老四,已經被趕回了娘家,聽聞九弟逝去,八爺逝去,萬念俱灰,本想三尺白綾從此了斷塵緣的,府中下人苦苦相勸,不要她輕生,丫鬟哭著跪求“福晉,八爺若在,也必定不想福晉就此而去。還望保重身體,好好的過日子?!?
八福晉聽言果然抹去了眼淚,鎮(zhèn)定了起來“是的,我不能垮下,還有弘旺仍在,還有惠太妃額娘尚在,我還得替爺料理后事。”
雍正元年,命有子嗣的太妃可以隨子居住,因為惠太妃的兒子大阿哥仍在拘禁當中,廉親王又幼時由她撫養(yǎng),所以廉親王奏請恭迎惠太妃到八王府居住。
如今老*九已然家破人亡,還給除去宗籍,更名為‘阿其那’和‘塞斯黑’,如此低賤的名字安在皇族后人身上,真是莫大的恥辱。
靜雅也替老四覺得臉上難堪,居然想出如此辦法來,羞辱別人,簡直就是心里變態(tài)。
惠太妃沒有了八王府做依靠,由允裪奏請,依舊迎入宮中,居住在寧壽宮中,與其他太妃嬪們一處。
八福晉雖然被趕回了娘家,但是仍然是有身份的人,照樣能夠進宮探望惠太妃。
早些時候,弘時因為一直跟廉親王過往密切,被雍正所厭棄,在二月里被廢黜宗室,交由廉親王撫養(yǎng),此舉激化了父子之間的矛盾,此時廉親王已經失勢,雍正又命把弘時交予允裪撫養(yǎng)看管,齊妃整日在宮中以淚洗面,情況堪憂。
聽聞九哥的死訊,十四在壽皇殿中悲傷了好大一會,這個哥哥,雖然貪財貪色,但是對于他,卻是很不錯的,常常贈送他銀子花。
對于這個死亡的原因,十四不想做太多的推測,這些都有意義嗎,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追究過來,追究過去的,不過是讓人徒增煩惱罷了。
廉親王的死訊傳出的時候,壽皇殿外守衛(wèi)的侍衛(wèi)們接到了老四的密旨,特特的告訴十四阿其那的死訊。
這天,十四跪在了愛新覺羅家族列祖列宗面前一宿都沒有起身,心中的悲痛難以描述,頓時覺得天塌地陷。
目光呆滯,神情呆滯,對于身邊的一切事情都是充耳不聞,一連三天都是水米未進,伺候的太監(jiān)多次勸他進食,他都置若罔聞。
只顧著在書案前提筆疾書,寫著當年曹植的七步詩。
煮豆持作羹。
漉豉以為汁。
萁在釜下燃。
豆在釜中泣。
本自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是啊,究竟是為何‘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十四每寫一張,就揉成一團,扔在地上,扔的壽皇殿中一片狼藉。
太監(jiān)們悄悄的撿拾了幾個,兜在懷里,送到養(yǎng)心殿中去了。
老四正在批閱奏折,命人展開一看,皺巴巴的紙上的字,滿帶著悲傷和怨憤。老四不禁一聲冷笑“這句話,說的未免太不合時宜了些。當初的他們,可曾念著這些話?”
十三不敢說話,只是垂頭不語。
老四起身,在殿中踱來踱去,突然眉頭一皺,命蘇培盛拿來那珍藏的黃匣子來。
打開,從中間取出一個小瓷瓶,交予十三“既然他如此的痛苦,就把這小瓶里的藥汁賜予他吧?!?
十三大驚“可是皇兄不是答應過靜雅,不傷害十四的性命?”
老四看了他一眼,說:“這又不是毒藥。乃是當年靜雅所服下的什么‘忘情水’,他如此痛苦,不如飲下這忘情水,忘卻了這一切煩惱吧。從此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的過活?!?
十三揣在袖子里,領了命,前往壽皇殿。
進了殿中,看見那滿地的紙團,也不免心中一涼,縱然跟八哥九哥沒有親厚的兄弟之情,可是年幼的時候也曾經一起長大,總有那么點滴之情在心頭。
十三嘆了一口氣,避過這些紙團,來到書案前,從懷里掏出那個精致的小瓷瓶,放在了書案一角上,用手指叩了叩“皇兄讓我拿來的?!?
“是穿腸毒藥?”十四冷笑了一聲“終于還是來了?!?
“不是毒藥”十三淡淡的說:“是忘情水,皇兄說了,只要你飲下,就能忘卻一切前塵,如同靜雅當年一樣,這樣,豈不是可以不再活在痛苦當中?!?
十四停下筆,認真的盯著十三,好似要看到他的心里“如果是十三哥,可否愿意飲下這忘情水?”
十三沒回答,把頭轉向別處。
“我不喝”十四冷冰冰的說:“我寧愿痛苦的記著這發(fā)生過的一切,也不愿意活在一片渾渾噩噩的所謂快樂之中。”
十三嘆了一口氣,依舊把那小瓷瓶子收了起來,轉過來看了看十四練習的字,夸了幾句。
然后緩緩的把這些年來搜集到的關于老*九的事情都大致的說了一些,包括當年在草原上,老九私通云南鹽御史,買來歌姬給太子催眠的事情,其中很多內幕都是十四不知道的,頓時他陷入一陣沉默當中。
十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十三哥說的這些可都是真的?”
“千真萬確”十三答道,“有些事情,你自己也是應該能夠揣度出來的。”
十四沉默了一會“那我也照舊跟八哥好。”
“靜雅怎么樣?”十四問道。
“還是老樣子”十三從懷里摸出了一個紙包,打開來遞過去“聽說你幾日不曾進食,特地吩咐我?guī)Я艘话舆^來?!?
包子晶瑩剔透,還是熱乎乎的,香氣誘人,十四捏了一個放入嘴里,很好吃,總算是開始進食了。
“四哥不會為難她吧?”
十三搖搖頭“若說不為難,那是不可能,在這幫子兄弟的情誼上,兩人走得越來越遠了,只怕再也回不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