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尚處于一片朦朧之中,只有漁翁島燈塔在閃爍著燈光,為航行的船只指引方向。燈塔是大海上不多的亮光,即使在朦朧的清晨也很是醒目。
海面一如既往的平靜,漁翁島燈塔的管理者是一個少尉,隸屬于馬公重炮兵大隊。不過他的主要責任卻不是充任炮兵或者防守,除了最基礎的維護燈塔,保持它一直燃燒放光,吉田少尉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使命,收集氣象和海潮資料,并送交總督府臺北測候所。
十天前,吉田少尉曾得到大隊本部發(fā)來的警戒命令,并且領了十桿步槍和三箱槍彈,不過連續(xù)十天的安逸生活,讓吉田再次沉浸到舒服的酣睡之中。
大清早的剛剛把氣象資料記錄了下來,吉田就朦朦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間。都說春困夏乏秋盹冬眠,到了夏天起這么早,要不接著打兩個盹,都對不起這么涼爽的海風。
小坂一郎很倒霉的被留在了燈塔上面繼續(xù)值守,這已經是他本月的第十一次值夜,雖然這個月剛過了十八天。如果不是因為整個班只有吉田一個人會寫字,小坂一郎今天估計連自己的長官是什么樣子都看不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小坂一郎總覺得海上有什么東西在動,可是灰蒙蒙的天卻什么都看不真切,很難分辨那是什么。
小坂一郎是個好士兵,僅僅猶豫了一下,他就決定去找自己的班長去。在軍隊里,一般班長都是由軍曹擔任,可是漁翁島燈塔的特殊原因,需要一個識字的官曹。在遍尋軍中之后,上級發(fā)現(xiàn)軍曹竟然沒有幾個識字的,于是身份“高貴”的吉田少尉就降級成了小坂一郎的班長。
在記錄氣象信息的時候,吉田的眼睛都沒有睜開過,天知道他是怎么如實記錄的氣象資料。剛剛回到房間,吉田倒頭就睡,現(xiàn)在這會兒早就鼾聲如雷了。
“少尉少尉……”
不知道膽子是不是比較小,小坂一郎聲音缺乏底氣,根本無法壓制吉田的鼾聲,一連叫了十多聲。這個少尉連身子都沒有翻一下。
小心翼翼的把三十年式步槍靠在墻上,自己準備上去推一推這個鼾聲如雷的少尉,不然估計沒有希望叫醒他了。
三十年式步槍是三八式步槍的前身,除了在日俄戰(zhàn)爭中使用過,后來很快就淘汰了,不過作為二線守備部隊。而且是一群看守燈塔的衛(wèi)兵,臺灣總督府自然不會大方到把正規(guī)師團都沒有換裝完成的三八式步槍交給他們。
“少尉……”
“嗯……”哼了一聲,吉田睜開長滿眼屎的雙眼,看了一眼小坂一郎,不耐煩的抽打了一下他的手臂,嘟囔了一句日語,又閉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剛剛喊得是那個藝伎的名字。
不得已。小坂一郎大力的推了一把,差點把吉田從床上推下去,“少尉,好像出事了!”
“什么事啊?”好似夢囈一般,吉田問道。
“我在海上聽到了奇怪的聲音,好像和船前進的聲音很像!”小坂一郎有些不敢確認自己的耳朵聽到的是不是真的,聲音也沒什么底氣。
夢囈中的吉田嘴角翹起,哼了一句,“船航行的聲音,你當支那人真敢攻打帝國的領土啊!”
忽然。連眼睛都只睜開過一次的吉田猛地做了起來,盯著小坂一郎的眼睛,問道“你確定聽到了船的聲音?”
“是像有船的聲音,不過應該是我們的船吧,沒什么……”
“八嘎……”怒吼一聲。吉田呵罵道“帝國商船都有半年沒有到過媽宮城了,怎么可能是帝國的船,肯定是支那人進攻了!”
氣急敗壞外加激動緊張的吉田一躍而起,套上木屐子咯噠咯噠的就沖出了自己的房間,到了兵房大吼了一聲“集合!”
守護燈塔的衛(wèi)兵有十八人,其中包括了小坂和吉田,其他的十六個都是老油條了。雖沒有上過戰(zhàn)場,卻也當了十幾年的兵,性子早就磨得通滑,這會兒一聽吉田的吼聲,所有人都醒了,漫不經心的套上衣服,都拖著木屐子走了出來。
等了兩分鐘左右,兵房里的十六個士兵才集合起來,而且沒用一個穿上軍靴的,更不要說帶上武裝帶了。
燈塔外的聲音有些大了,這會兒,吉田已經認定了是支那人要進攻了。
“一分鐘時間,每個人都帶上自己的武器,準備防守,支那人來了!”
燈塔也有一套完善的防御系統(tǒng),尤其是火炮更是超標了。兩門英國進口的前膛炮,一門德國進口的后膛炮,當然了,這些火炮都是幾十年前的老東西了,除了后膛炮外,那兩門前膛炮都有些生銹了,能不能打響都是回事。那門德國進口的后膛炮是老式的野炮,炮彈估計只能到了德國的陸軍庫房里找了。
老兵都怕死,尤其是沒有上過戰(zhàn)場的老兵,當熱血耗盡的時候,每個人的心里都不會有什么國家觀念,有的只是怎樣升官或者發(fā)財的想法。
有人進攻,這個消息很具有震撼性,僅僅幾個呼吸的功夫,十六個老兵油子就動了起來,端是疾如風快如電,小坂一郎兩個眨眼的功夫,眼前就只剩下吉田一個人了,天知道那些老兵是怎么把木屐子穿的可以跑起來的。
人多槍少,得到槍的苦著臉,沒有槍的,個個都帶著深沉的喜悅。
“淺秋峻,你帶人把那么德國炮收拾一下,庫房里有四枚炮彈,那是從大隊部運過來的。”指著一個低個子士兵,吉田少尉命令道。
淺秋峻歡歡喜喜的帶著七個老兵去搬運炮彈,不到十斤重的炮彈兩個人抬一個,合力搬了出來。那門德國炮也被收拾了一通,大體上還能使用。
站在燈塔的護墻上,可惜海面上朦朧一片。只能接著燈塔的光線看清三十米不到,這根本沒有什么用處。
“放一炮試試……”猶豫了一下,吉田還是下了命令。雖然炮彈很珍貴,可是這會兒吉田認定了有人要進攻燈塔,那還會吝嗇。
“少尉。咱們放炮,大隊部會聽到的,萬一要是沒人,怕是……”
一個老兵的話,讓吉田猶豫了,萬一要是個幌子。那自己肯定會被大隊部痛斥的,甚至還要接受軍法的處置。
剛看到吉田把目光投向自己,小坂一郎就急忙道“我保證,確實有聲音!”
“廢話!”一眾兵士心中齊罵。這會兒船聲已經很清晰了,絕對不會有錯,問題是這到底是不是支那人的船。萬一要是錯了,結果和沒人一樣嚴重。
“開炮,出了事我擔著……”
一聽這話,老兵們再不猶豫,生澀的打開炮栓,把一枚稍微干凈些的炮彈塞了進去,然后關上炮栓。一群步兵對付這門老得掉牙的德國炮。和盲人摸象差不多,唯一的不同的是,他們終究是隸屬重炮兵大隊的,多少見過些開炮的過程,總不至于不知道怎么放炮。
“預備……”
剛剛舉起自己的帽子,淺秋峻正準備當做小旗揮下去,卻被小坂一郎打斷了,“你們還沒有瞄準呢!”
wωω ⊕ttκan ⊕℃O 淺秋峻一愣,正準備下令瞄準,就見另一個兵士照著小坂一郎就是一腳。還怒罵了起來“八嘎,什么都看不到,你讓我們瞄準你媽媽……”
淺秋峻這才醒悟,現(xiàn)在天色未亮,什么都看不真切。瞄準根本沒有意義。
狠狠的瞪了一眼縮在地上的小坂一郎,淺秋峻大聲道“預備放!”
命令下完,淺秋峻就自個快速的拉了一下炮繩,燃面急忙掩耳蹲下。
……
等了兩分鐘,吉田都蹲的腳麻了,可是炮聲依然沒有響。
“八嘎……”
怒罵聲尚沒有開始,吉田就聽“轟”的一聲,德國炮噴出一道火光,一枚炮彈飛了出去。
“……”
十多個日本兵面面相覷,這會兒淺秋峻也不為自己沒有分到槍而慶幸了,相比于槍戰(zhàn),開炮似乎更加危險了些。
一把拎起小坂一郎的步槍,淺秋峻迅速的把小坂一郎的武裝帶解下,背到自己的身上,和其他步兵一起跑到了護墻上,擺出一副準備射擊的樣子。
正巧,這時候,炮彈在飛過了幾千米之后,落在了海面上,并且順利的爆炸了。橘紅色的炸藥產生的光讓海面一亮,淺秋峻當時就傻了。
龐大無比的艦隊涌了過來,上百條小木船正在快速的劃著,至少兩千名士兵在實行登陸。回頭望了一眼身后和身邊的十八個自家人,淺秋峻很想痛哭一場,這根本就是有死無生的防守。
“八……嘎”呆呆的罵了一句,吉田腦門上直冒冷汗。就算是此時的海風涼爽,可吉田的汗水卻怎么都止不住。
負責進攻的是陸戰(zhàn)二旅,也是一支新組建的部隊,它的主力是義子營,還有一部分是當年的巡洋艦隊的陸戰(zhàn)隊。相比于德魯的山地旅,陸戰(zhàn)二旅更像是海軍陸戰(zhàn)隊,他們精善水戰(zhàn)進攻,而且裝備優(yōu)良,只要不是處于山地,陸戰(zhàn)二旅都可以虐陸戰(zhàn)一旅,也就是山地旅。
“噠噠……”架在船頭的馬克沁機槍開火了,一道火鞭穿過了五百多米的海面,朝著燈塔的外墻抽去。
燈塔建筑采用的花崗巖和洋灰的建造而成,當馬克沁的火鞭抽在墻體上的時候,無數大小不等的石屑濺飛。躲避稍晚的吉田,臉上就被劃了一道血痕,石屑深入了臉頰半寸,甚至在里面發(fā)生了斷裂。
臉上的傷疤讓吉田疼的直掉眼淚,回頭看到小坂和那幾個士兵還在發(fā)愣,吉田怒聲道“小坂快開炮!”
別提多委屈了的小坂瘸著腿,一瘸一瘸的走到德國炮前面,擺弄了半天,才打開炮栓。
“預備,放”
捂著耳朵剛準備蹲下去,小坂發(fā)現(xiàn)其他都已經跑的遠遠的了,而且都躲到了石墻后面,露出了半個腦袋。緊張的看著德國炮。
小坂這會兒明白過來了,也想躲起來,可是在吉田少尉實質般的目光下,小坂一郎只好顫顫的挪到火炮身邊,輕輕的捏起了炮繩。
想到遠在大阪的媽媽。小坂近乎決絕的態(tài)度拉動了炮繩。
“轟”
繩動炮響,一枚炮彈再次沿著上次的路線飛躍過了加快沖鋒的木船群,飛到了數千米外,連那些鋼鐵軍艦的皮都沒有碰到,僅僅掀起了一片數米高的水花。
火鞭的數量增多了,三條馬克沁制造的火鞭抽在了護墻上。打的墻體顫動,一個不小心露出腦袋的兵士當即被掀開了腦殼,白花花的腦漿散落了一地,很是駭人。
吉田連滾帶爬,跑到了德國炮身邊,一腳踹開準備再次裝填炮彈的小坂。看著僅剩的兩枚炮彈,想到海面上無數的木船和兵士,吉田制造自己根本沒有希望活下來。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等著西嶼東、西炮臺能夠驚醒起來,并且堅定的朝漁翁島燈塔開炮,自己才有一線希望幸存。
把炮彈塞進炮膛里,吉田折騰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這門德國炮的標尺竟然被卸走了,根本無法調整射角和距離。
努力的回憶自己學習到的炮兵知識,盡力的抬高炮口的高度,吉田把希望全部寄托到了這么德國炮上。
德國炮的質量還是不錯的,可是炮身的標尺和炮鏡都被當年防守這里的清兵,在撤退時拆走了,就算是吉田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把它控制起來。
當第三枚炮彈飛過天際的時候,西嶼東炮臺和西炮臺都進入了緊張狀態(tài),并且迅速的派出了通訊兵查探情況。
西嶼東、西炮臺都是劉銘傳撫臺時修建的。東炮臺裝備了三門阿姆斯特朗大炮,一門十二英寸的巨炮,一門八英寸巨炮,還有一門七英寸大炮;而西炮臺則裝備了四門英國的阿姆斯特朗大炮,其中有一門為十二英寸。兩門是十英寸,最小的一門是六英寸。
論起重要性,東炮臺是扼守媽宮城的第一道防線,而西炮臺則是可以和金龜頭炮臺一起構成防守媽宮城的炮臺群,倒是各有千秋。
就在陸戰(zhàn)二旅進攻的時候,程璧光也帶著“天官賜福”戰(zhàn)列艦到了西炮臺外。東、西炮臺都是威脅進攻部隊的日軍駐防點,是必須拔除的目標。
戰(zhàn)列艦和炮臺對戰(zhàn)時不占任何優(yōu)勢,畢竟炮臺修建在陸地上,它們可以肆無忌憚的增厚防護墻,而戰(zhàn)列艦考慮到噸位和航速限制,防護力量自然不如。
“天官賜福”的吃水線很深,最近才能駛到西炮臺一萬五千米外,這個距離的射擊準確度極差,可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漁翁島燈塔有亮光,可是西炮臺卻沒有燈塔,不過這會兒的天色也漸亮了,“天官賜福”也隱約可見那座炮臺的位置。為了這次的攻臺,參謀部策劃了近五天,澎湖列島是攻臺的首戰(zhàn),自然也是重中之重。
澎湖列島的四處重要炮臺都是劉銘傳撫臺時修建的,在廣東有不少十八年前從澎湖撤離的老兵,炮臺的位置和武器都清晰的標注在了程璧光的攻防圖上。
十六門十二英寸艦炮,讓程璧光敢于向西炮臺率先發(fā)起炮擊,就算是在一萬五千米外炮擊的命中率極差,可全艦的主炮有這么多,程璧光也有細心打跨那座炮臺。
“轟”
炮聲一開始,就不再陷入停頓。四座四聯(lián)裝炮塔為了保證精準度,每次只要兩門炮開火,這樣既保證了炮擊的連續(xù)性,也讓艦炮射擊的精準度達到了一定的水平。
八枚高爆彈飛躍了一萬五千米散落在了西炮臺的周圍,巨大的爆炸聲整個西嶼島都能聽到,西炮臺的一個中隊的炮兵更是快速的運動了起來,四門口徑不等的巨炮調轉炮口,朝向了海面。
西炮臺的中隊長西鄉(xiāng)成一是個老道的炮手,僅僅聽炮聲,他就能判斷出是什么口徑的火炮,距離有多遠。
“向大隊部打電話,支那人來進攻了,有兩艘裝備了八門十二寸艦炮的戰(zhàn)列艦,其他情況不明。”
吩咐完自己的副手,西鄉(xiāng)成一正準備轉頭,卻被中隊副給拉住了。
“西鄉(xiāng)中尉,你看那里只有一艘戰(zhàn)列艦?”中隊副遞過來一支望遠鏡,對西鄉(xiāng)成一說道。
“納尼?”西鄉(xiāng)成一舉起望遠鏡一看,透過微弱的光線,確實可以看到海面上飄蕩的那艘戰(zhàn)列艦。
“這怎么可能?”西鄉(xiāng)成一驚聲道“一艘戰(zhàn)列艦怎么可能打出兩艘戰(zhàn)列艦的射速,難道支那人有什么高明的發(fā)明,讓火炮可以達到這么高的射速?”
就在西鄉(xiāng)成一驚訝的時候,一枚巨大的炮彈落到了西炮臺的后方不到百米處,炸開的一個彈片飛進了炮塔,直接將兩名炮兵打成了兩截。
一臉驚恐的西鄉(xiāng)成一也顧不上戰(zhàn)列艦為什么能夠打出這么高的射速了,急忙下令“進入炮位!”
一百二十多名炮兵快速的沖進防護強大的炮位,相比于那里,露天的堡墻外面實在是太危險了。